第112節
顯然,是把楊萱的話聽岔了,還以為她著急嫁人。 楊萱鬧了個大烏龍,羞得滿臉通紅,再沒有勇氣開口解釋,匆匆走進東次間,連燈都沒點,摸著黑,一頭扎到床上,重重出了口粗氣。 聽著外面蕭礪的腳步聲,自欺欺人地想,守孝三年,二十七個月可以除服,總還有一年半的時間能夠跟蕭礪在一起。 實在不行,等他定下親事,她就搬出去。 眼不見心不煩。 輾轉反側了好一陣子,才闔上眼。 再過十幾日,京都便落了雪。 楊萱終于來了癸水。 前世她是滿十三那年來的,這一世不知為什么,直到十四歲才來。 因為有了前世的經驗,她并不驚慌,只是不方便出門,也不能動手洗菜淘米。 自然也沒法去醉墨齋對賬,便假借怕冷委托給蕭礪。 直到黃昏,蕭礪頂著滿頭風雪回來,四下打量眼,沒見到楊萱,遂問春桃:“姑娘呢?” 他本長得高大,又生就一幅兇相,平常有楊萱在,春桃極少上前搭話,沒覺出如何,此時見蕭礪冷著臉站在自己面前,春桃從心里發怵,忙應道:“姑娘不舒服,在屋里?!?/br> 蕭礪又問:“哪里不舒服,請過郎中沒有?” 哪里有來了小日子請郎中的? 而且這話又不好對一個大男人說。 春桃支支吾吾道:“沒哪里,不用請?!?/br> 蕭礪“哼”一聲,掉頭往東次間走,走過兩步,又湊在火盆前烤了烤手,去掉身上寒氣,這才敲響東次間的門。 楊萱合衣靠在迎枕上,讀一本跟李山借來的游記,聽到敲門聲正要下床,蕭礪已大步進來,伸手探探她額角,“春桃說你不舒服,怎么了,要不要請郎中來瞧瞧?” 楊萱紅著臉搖頭,“沒事兒,不用,大人去過鋪子了?” 蕭礪試著她額頭不熱,看她氣色也還好,不像有病的樣子,想一想也便明白,出去倒了杯熱茶,“喝杯茶暖一暖?!?/br> 楊萱怕入廁不敢多喝,就著他的手淺淺地抿了兩口。 蕭礪就著她的殘茶喝完,續道: “去過了,羅掌柜賬目記得細,算了好一陣子才算明白。這個月凈利九十八兩多,不如上月好?!?/br> 楊萱解釋道:“平常一個月也就百來兩銀子的利,這會兒天冷了,大家不愛出門,自然賣得少。臘月也少,開春之后就多起來了?!?/br> 蕭礪點點頭,“不過你那間小小的鋪子,每月能賺這么多銀子也不少了?!睆膽牙锾统鰪埣堖f給楊萱,“今天發了賞賜,黃金百兩,我折換成銀子了?!?/br> 楊萱打開一看,是四海錢莊通存通兌的銀票,寫著一千兩整。 不由急了,“先前說好了不要銀子,要升職的?你怎么變了主意?!?/br> 蕭礪笑道:“沒變,本應是賞賜三百兩金子,因為我要攢著軍功,就只給了一百兩?!?/br> 楊萱舒口氣,低聲道:“不用貪圖眼前小利,就當作兩千兩銀子疏通路子了,大人升職后,發財的路子自然也就多了?!?/br> 蕭礪捉住她的手攏在掌心里,輕輕地握住,笑道:“我比萱萱大七歲,還能不懂這個道理?你放心吧……對了,我今兒碰到大哥,他有句話帶給你,小溝沿臭水河那邊的地是要用來蓋典房,也有鋪子往外發賣,價格都極便宜,要是你手里有閑錢,可以買幾間鋪子,或者買一排典房?!?/br> 楊萱在醉墨齋壓著約莫二千兩銀子的本錢,給松枝和文竹置辦那處宅院花了兩百兩,又另外許給他們五十兩整修房屋添置家具,現在她手頭差不多仍有兩千兩銀子的活錢。 而且,還有蕭礪的一千兩銀票。 如果話從程峪口中說出來,十有八~九是準的。 楊萱頗為心動,問蕭礪道:“大人覺得呢?不知道那邊鋪子多少錢,如果能看看就好了?!?/br> 蕭礪道:“小溝沿那邊一大片地,價格各不一樣,你要想去的話,過兩天你病好了,咱們一起去看下?!?/br> 楊萱應聲好,又想起蕭礪生辰來,笑問:“大人快過生日了,想要什么賀禮?” 蕭礪再握一下她的手,“萱萱有這份心,我已經很知足,沒什么特別想要的?!?/br> 是真的知足。 他身上穿的衣裳,腳上穿的襪子都是楊萱做的,每天早上楊萱會送他到家門口,夜里吃過飯他們在廳堂說上好一陣子話才各自安歇。 在蕭礪心里,除了沒有一紙婚書,不曾有過夫妻敦倫之外,楊萱就跟他的妻一樣。 有她在身邊,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兩人商議定,三天后,在清和樓跟程峪碰了面。 不巧得是,夏懷寧竟然也在。 穿件略有些皺的袍子,神情很是憔悴。 自打轉世重生,楊萱還不曾見到夏懷寧這般消沉過,雖有些詫異,卻并沒在意,只當作沒瞧見他,徑自跟在蕭礪身后往程峪那桌走去。 三人坐定,要了茶水。 夏懷寧卻起身朝楊萱走過去,先客氣朝程峪跟蕭礪拱拱手,又對楊萱道:“萱娘,想必你還不知道吧,我有了孩子,九月初三生的,小名叫做瑞哥兒。你說,給他取個大名就叫夏瑞好不好?” 第116章 楊萱勃然變色。 夏懷寧也太無恥了。 縱然萬晉朝有兄弟病重而“借種”的陋習, 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沒有誰會去說破。 誰會像他這么大肆宣揚? 跟自己嫂子偷~情生下孩子, 若是高興,在家里偷著樂就行了,還值得出來炫耀? 而且, 竟然取名夏瑞。 夏瑞是楊萱埋在心底的痛處,是她一輩子都碰不得的傷疤。 夏懷寧卻毫不留情地拿刀去捅。 成心欺她性子軟面皮薄吧? 可兩世為人,經過兩次與家人生離死別的痛苦, 經過兩次孤苦無依的絕望,她又豈會像前世那樣任人欺負都不敢吭一聲。 楊萱怒火中燒,卻很快鎮定下來, 冷冷地道:“恭喜夏公子與我姐喜得麟兒,姐夫知道肯定也非常高興能夠后繼有人吧?至于名字, 還是請我姐夫定奪為好,我一個外人不便置喙?!?/br> 聽到楊萱這般冷嘲熱諷,夏懷寧神色未變, 仍是執著地問:“我更在乎萱娘的意見,畢竟瑞哥兒也是九月初三生的。萱娘, 你說巧不巧?” 楊萱尚未回答, 旁邊蕭礪霍然站起身, 低聲道:“滾!” 聲音極冷, 像是淬過冰的利刃, 寒氣逼人, 連帶著周遭空氣都冷了幾分。 夏懷寧臉上帶著別有意味的笑, “蕭大人想必不知道,我跟萱娘是舊識,曾經非常相熟過,萱娘就是九月初三寅時……” 不等說完,蕭礪已一拳搗向他面門。 夏懷寧被打得后退幾步,直到碰到另外一張桌子才勉強穩住身子,可鼻根處酸得要命,有溫熱的熱體順著人中滑下來。 他伸手擦一把,沾了滿手鮮血。 夏懷寧毫不在意,仍然笑著,聲音低得幾乎有些曖昧,“萱娘右肩有顆紅痣,綠豆粒大小,不信的話,蕭大人可以瞧瞧?!?/br> 任由鼻血橫流,揚長而去。 楊萱面色慘白,整個身子仿佛浸在冰水里,被無形的力量拽著,不斷地向黑暗的深處下墜。 她做夢也想不到夏懷寧會無恥到這種地步。 她右肩的確長了顆紅痣,綠豆粒大小。 這種隱~秘之處,絕無可能被外男看到,甚至楊芷都未必知道她有這樣一顆痣。 夏懷寧卻當著蕭礪與程峪的面說出來,教她還有什么顏面活下去? 正絕望時,忽覺手背一暖,卻是蕭礪的大手覆上來,緊緊地握住了她的。 他用了力氣,攥得她手痛。 這一絲溫暖,這一陣疼痛,生生地將她從絕望的深淵里拉了出來。 前世的事情,已在她被灌下加過砒~霜的雞湯時了結。 今生的她,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兒身,憑什么要因為夏懷寧的無恥之舉而死? 要死也只能是夏懷寧去死! 可是,蕭礪會怎樣看待她呢? 會不會覺得她不守婦道,或者以為她跟夏懷寧有過什么勾當? 楊萱咬了唇,頭低低壓著,不敢抬起來。 就聽到程峪喚跑堂過來,讓他更換熱茶,又看到程峪給她與蕭礪重新續過水,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鋪在桌面上,“這是我從工部偷偷描下來的草樣子,因只瞟了一眼,記得不太真切,不過應該八~九不離十?!?/br> 聲音很溫和,完全沒有提及方才之事,就好像夏懷寧壓根就沒有出現過,也沒有提到那顆紅痣。 接著又聽到蕭礪溫聲對她道:“萱萱看看怎么樣?” 楊萱深吸口氣,強作出一副平靜的樣子,探過身去看那草圖。 草圖上圈出來好幾個方形地塊,中間另外有兩個大圓形。 程峪指著中間圓形道:“這里打算開設書院,非是為了科考舉仕的書院,而是將那些貧苦孤兒召集在一處,教他們認識些字,知道禮義廉恥,以便將來能尋個活計養家糊口……至于女子,會另外開個繡鋪,教她們針黹女紅,往后可以為邊陲將士縫制冬衣?!鳖D一頓,指著兩處方塊,“這邊要建成典房,廉價租賃給貧苦百姓,那邊幾塊地是要建商鋪或者宅院,如果將來能吸引外地客商在此居住行商,這塊地就算活了?!?/br> 楊萱被吸引住,慢慢忘掉適才的窘迫,疑惑地問:“這都是朝廷平出來的地,可允許私人買賣?” 程峪答道:“朝廷把這塊地整治出來,已經花費不少銀兩,如今國庫緊張無以為繼,故而容得私人買地蓋房,至于建鋪子還是蓋住宅,卻是要聽從工部統一指派……現下地皮都很便宜,十多兩銀子一畝,不過買了地之后,必需在兩年之內將房子蓋起來,不得耽擱,更不許炒賣地皮?!?/br> 十兩銀子一畝,的確不貴,大興那邊的農田算起來也是五六兩銀子一畝地了。 按楊萱手里攢的銀錢,買上一百畝地不成問題,可是要蓋好房子,投入的本錢就大了。 而且,三五年之內,這塊地未必能活起來,這就意味著幾千兩銀子都要押在這里,沒有辦法回本。 也難怪,那些消息靈通的達官顯貴并沒有蜂擁而上。 否則,這等好事怎可能輪得到他們這種無名小輩? 楊萱遲疑不決,猶豫著問蕭礪,“大人覺得呢?” 蕭礪想一想,“咱們可以少買幾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