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那不一樣,”辛媛立刻反駁,“韃靼人頭發是黃的,眼珠子是藍的,還有綠的,晚上會發光,跟狼眼似的?!?/br> 大舅母忍不住笑,“你又知道了,晚上要是能發光,還不得嚇死個人?” 辛媛肯定地說:“是真的,我聽爹說的。他以前見過綠眼珠子的人?!?/br> 話音剛落,只聽街面傳來紛雜的尖叫聲。 辛媛側身一瞧,興奮地喊道:“來了,來了,我看到旌旗了,阿萱來來,咱們一起看?!鄙斐鍪钟昧钶胬剿磉?。 兩人肩并著肩靠在窗欞上,只見不遠處旌旗招展,上面用金線繡著龍飛鳳舞的“楚”字,在陽光照耀下發射出細碎的光芒。 楚是萬晉朝的國姓。 不多時軍隊行至樓下。 楊萱看到了關在囚車里的蘇不寒。 那人低頭蜷坐在囚車里,身上衣衫襤褸斑斑點點滿是暗紅色的血跡,頭發散亂著能看出是黑色,卻瞧不見眼珠子到底是藍還是綠。 他手腕跟腳踝上都鎖著粗長的鐵鏈子,看著骨架很大而且結實。 可以猜想他的身材定然非???。 可再強悍又如何,只要淪為階下囚,那也就是砧板上的魚rou,只有任人宰割任人羞辱的份兒。 緊跟著囚車之后,是三位騎著高頭大馬的將領。 正中居首那人便是太子楚洛。 他穿玄色甲胄,玄色頭盔上綴著紅色纓絡,神情端肅目光深邃,有種與生俱來的睥睨天下的王者風范。 街面上,不知誰率先喊了句,“恭迎太子殿下得勝回朝,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br> 被這聲音感召著,街道兩邊的人群“呼啦啦”盡數跪倒在地,齊聲呼喊,“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br> 太子抬手拔出腰間佩劍,高舉在頭頂,朗聲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我萬晉疆土,若有侵犯者,雖遠必誅!” 劍鋒輝映著日光,熠熠生輝。 眾人緊隨呼喊,“若有侵犯者,雖遠必誅!” 一遍接著一遍,聲勢浩大,宛如排山倒海。 良久,太子收劍入鞘,對著四周含笑拱手,“都起來吧,各位都是我萬晉男兒,大家當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有才的出才,江山需要依仗各位守衛,朝廷需要諸君協助治理?!?/br> 聽得此言,街上的半大小子個個激動的臉色通紅,而那些長者好幾位都是老淚縱橫涕泗交流。 楊萱默默看著,本能地覺得,就只憑這幾句話,靖王大概已經輸了。 畢竟,外敵入侵時,奮勇迎敵的是太子。 身為國君,首要的是保護百姓安寧。倘若國土不再,黎民性命不保,縱然你待人再寬厚再廉正又有何用? 靖王在京都呼聲雖高,可小動作也不斷。 總會有明眼人看出端倪來。 馬車轔轔,獻俘的軍隊慢慢遠去。 街上的人卻不愿離開,那些血氣方剛的半大小子自發自動地跟隨在隊伍后面往午門走。 街面上頓時空曠下來,楊萱不可避免地又看到街對面的蕭礪,冷著一張臉,正跟幾個軍士說著什么。 察覺到楊萱的目光,蕭礪飛快抬眸,沖她微微一笑。 楊萱馬上拉下臉,縮回身體,就勢關嚴了窗戶。 蕭礪納罕不已,面上卻不露,仍是平心靜氣地吩咐,“這幾個坊區,每個集市都要張貼,再挑幾個識字的人守著,如果有人前來觀看,就念給他們聽。今日太子說完這番話,定然有不少少年兒郎想從軍,咱們先把根骨資質好的挑出來留下,其余的送到京衛那邊?!?/br> 軍士含笑點頭,“頭兒放心,這事一準辦得妥當……聽太子這么一說,我都想到西北戍邊去了?!?/br> 蕭礪抬手搗他一圈,“但凡是個有血性的男人,誰不想保家衛國?都跑到西北去,京都的安危誰管?你給我老老實實在京里待著,以后有你去打仗的機會?!?/br> 軍士“嘿嘿”傻笑,“我們這就去辦事了,先找秀才把文書好好寫出來?!?/br> 蕭礪應一聲,揚手讓兩人去了。 第51章 楊萱瞪她, “別瞎說?!?/br> 辛媛掃一眼辛氏與大舅母,掩住嘴,聲音壓得極低極低,“你可瞞不過我,我都看出來了, 那人一直盯著你看來著?!?/br> 楊萱“切”一聲,“這就說明不一般?你還一直盯著他看呢,你們倆是不是關系也不一般?” “噯,”辛媛驚呼聲, “這是哪兒跟哪兒?” 大舅母不滿地說:“大街上還咋咋呼呼的, 不怕被人聽到笑話?” 楊萱坦坦蕩蕩地說:“媛表姐說我跟那位蕭大人關系不一般,我可不認?!?/br> 大舅母頓時黑了臉,毫不客氣地沖辛媛斥道:“這種話也能亂說?真得好生養養性子了,回去把女四書都抄五遍,禁足一個月?!?/br> 辛媛本想反駁, 可看到大舅母決絕的神情, 不敢開口, 只喏喏應道:“是?!毖劢瞧持鴹钶?,忿忿不平地說:“你干嘛出賣我?” 楊萱道:“我怕你以后時不時在我耳朵邊嘮叨,嘮叨個三五遍,不是真的, 別人也會當成真的?!?/br> 辛媛“哼”一聲, 轉過頭不理她。 辛氏看著兩人, 開口道:“阿萱也禁足一個月, 抄五遍女四書?!?/br> 楊萱答應,“好?!?/br> 辛媛才又露出笑,對楊萱道:“要不咱倆做伴一起抄吧?” 楊萱無語,“你在你家里禁足,我在我家里禁足,怎么能湊到一起?” “我忘記這岔了,”辛媛恍然,扒拉著手指頭算日子,“今兒初九,要抄到冬月初九才成。我十月二十三還得過生辰呢?” “又不是整生日,不過也罷?!贝缶四競阮^看向辛氏,愁眉不展地說,“你瞧瞧,都十二歲的大姑娘了,還這么不著調?!眹@口氣,又板了臉對辛媛道:“以后能不能長點心,多動動腦子?就像剛才那人,且不說阿萱認不認得他,他明擺著跟咱們不是一路人,即便認識也是萬無可能的。你編排出那些閑話,真要傳出去,阿萱還怎么說親?” 辛媛低聲嘟噥著,“我就是說句頑話?!?/br> “當著這么多人,哪里有頑話?”大舅母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我也是從你這么大過來的,你想什么我都知道。這種事在私底下,出了你的口,進了阿萱的耳,再無第三人聽見,這叫做頑話?!?/br> “知道了,再不會這樣了?!毙伶录泵φJ錯,又對楊萱賠禮,“阿萱,對不住?!?/br> 楊萱笑道:“你要真心實意賠禮,就替我繡條帕子,上次那幾條根本戴不出去。這一個月的時候,總能繡出條見得了人的吧?” 辛媛沒好氣的答道:“行行行,你真能翻舊賬?!?/br> 馬車行到長安街盡頭,大舅母先將辛氏等人送回槐花胡同,然后才回位于黃華坊石頭胡同的自家宅子。 楊萱收拾好東西便要回屋抄書,辛氏喚住她問道:“你可知道我為何罰你?” 楊萱答道:“是因為媛表姐?” “不是,”辛氏看著她,“是因為你行止不妥當,古話說空xue來風,你要是行為端正,阿媛會平白無故地說那些話?” 楊萱有些心虛,低下頭不作聲。 辛氏續道:“我知道你們沒啥,可光天化日之下,酒樓門口人來人往的,遇到了點個頭也就罷了……端著盤子在大街上吃包子,能有什么好出身,你非得湊到跟前去惹人閑話?”說罷,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緩了語氣道:“行了,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你心里有數就行?!?/br> 楊萱告退出來,穿過西夾道往玉蘭院走。 剛走進院子,一片枯葉迎面撲來,打個轉兒落在地上。 楊萱俯身撿起,瞧見葉片上錯綜復雜牽連不斷的脈絡,長長嘆口氣。半晌,才將枯葉扔掉。 春桃低聲道:“姑娘,其實太太說的有道理,蕭大人……根本不是一路人?!?/br> 楊萱盯牢她,看了幾眼,“你多慮了?!?/br> 進到屋里,吩咐春杏將女四書都找出來。 楊萱有個習慣,不管寫字也好,做針線也好,身邊容不得其它東西。比如寫字,案面只能留有筆墨紙硯,其余零七八碎的概不許留。而做針線,手頭也只能有繡花繃子、針線笸籮等物。 見春杏尋書,春桃連忙將長案清理出來,裁好的宣紙擺到左邊案頭,兩支羊毫湖筆架在筆山上,硯臺與墨錠放在當中間。 這空當,春杏已經尋了書過來。 女四書是《女誡》、《內訓》、《女論語》和《女范捷錄》,楊萱對《女誡》和《內訓》看得熟,另外兩本看得少,隨意翻了翻,攤開《女范捷錄》。 春桃與春杏識趣地離開,趁勢掩了門。 春杏小聲問道:“不是出門看太子班師獻俘,好端端的怎么又受了罰?” 春桃不愿提及楊萱的秘密,便將過錯推到辛媛身上,“是表姑娘做錯事捱了罰,姑娘跟著受帶累?!?/br> 春杏半點不懷疑,氣道:“表姑娘行事真是一點章法也沒有,”伸手指指東廂房,“那邊也罰了?” 春桃搖頭,“大姑娘跟表姑娘生分了,沒牽連到?!?/br> 春杏低聲道:“牽連了也不會罰,今天老爺下衙早,我看西跨院那位帶著歡喜到竹韻軒去,好像是說三圣庵的姻緣樹靈驗,想帶大少爺和大姑娘去拜拜?!?/br> 這兩人在廳堂竊竊私語,楊萱研著墨,心情卻像沸開的水咕嚕嚕冒著泡,久久不能平靜。 眼前總是晃動著蕭礪站在酒樓門口吃包子的情形。 他穿暗金色罩甲,應該是又升職了,到哪里不能吃頓飯,就是在一樓散座上吃也無妨,伙計肯定不會將他趕出去。 非得站在大風口,就不怕冷風進到肚子里,腸胃受不??? 楊萱直覺地認為蕭礪站在那里是存心等她的,因為她上前行禮的時候,分明看到他眸光亮了下,唇角也帶著笑。 而且,辛媛說的是真的,她能感覺到,背后有道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瞧。 除了蕭礪,還會是誰? 可他既然能站在酒樓門口等,為什么先前就不多說句話? 一副看起來很忙的樣子,漫不經心地把帕子遞到她面前,“這是賠你的,我還當著差,先走了?!?/br> 難不成她特地避開別人的眼目顛顛從樓上下來,就是為條帕子? 虧她還因為兩人心有靈犀而暗自歡喜呢。 還好沒人知道,如果別人瞧出來,她的臉面往哪里擱,早找個地洞鉆進去了。 楊萱越想越氣,手下用力不當,一道墨汁飛濺出來,濺得到處都是,衣袖和衣襟上也沾了許多黑色墨點。 這襖子還是她新做的,今兒是第二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