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楊萱無語。 桃花進京也是當丫鬟,有哪家丫頭穿這樣的好料子? 可對上辛媛這說一不二的脾氣也沒辦法,只能讓春桃收著了。 此時的楊芷正坐在西跨院炕邊長吁短嘆,“有些人真是命好,整天咋咋呼呼的沒個正形,可架不住人家會投胎……辛媛那屋子得有我跟阿萱加起來那么大,大舅母說給她定了一水的花梨木嵌螺鈿家具,單一張拔步床就將近百兩銀子?!?/br> “你是覺得生在姨娘肚子里虧了?”王姨娘正在做襪子,聞言抬頭瞧一眼楊芷,低下頭繼續縫,“可你想想,外頭還有大把人吃不上飯穿不上衣,過年的時候有件不打補丁的衣裳都高興得蹦高。投胎是老天爺安排的,再怎么樣也掙不過命,但嫁人卻是我們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只要嫁得好,別說花梨木就是紫檀木也用得上。還有那些勛貴人家,宅子都分好幾路,單是花園子就比咱們這三進宅子大……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楊芷胡亂揉搓著手中帕子,垂頭喪氣地說:“婚姻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里能說上話?以前相看那些人家也都是跟咱們家世相若的人家,并沒有高門大戶。我便是有本事也沒有用武之地?!?/br> 王姨娘將手中針線活兒放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楊芷,“這會兒知道著急了,早干什么了?先前我就讓你催太太多出去走動,你死活不樂意。我跟你說,再往后出門的時候,先打聽清楚都哪些人家,其中有沒有能攀得上富貴門戶的?見面后,多跟這樣人家的姑娘往一起湊,等處得好了,說不定人家就下帖子請你。這不就有了機會?你說你去年白出去那么多趟,都結識了幾個人?我記得有次還遇到過武定伯內侄媳婦的閨女,你怎么不知道熱絡些?” 楊芷低頭不語。 那不是武定伯的內侄媳婦的閨女,而是武定伯兒媳婦的隔房伯娘的閨女。 攀扯到武定伯身上已經拐了好幾道彎了。 那個姑娘也姓楊,叫楊美。 不過人跟名字半點不相干,長得五大三粗不說,穿著滿池嬌的錦緞褙子,頭上頂著大大小小好幾樣赤金首飾,能晃花人的眼。 別的姑娘都不愿跟楊美站在一處,生怕沾了銅臭氣。 楊芷長在楊家,雖然也喜歡金子,可從小受辛氏和楊修文的熏陶,凡事以清雅精致為美,怎可能低聲下氣地往楊美跟前湊。 可王姨娘說得也有道理,得主動跟別人交往才有可能認識到更多的人。 楊芷下定決心倘或再出門赴宴,定然要好生跟辛氏打聽仔細了。 只是夏日酷暑,沒人cao辦宴會。 長日漫漫,終于過了中元節,過了中秋節,又過了楊萱生日。 大舅母新宅院的家具擺設總算安置妥當,看著黃歷挑出九月初六這個黃道吉日將東西搬了過去。 辛氏帶著幾位孩子去溫鍋燒炕玩了一天,而大舅母專程叫了席面回請楊府全家又是一天,再然后大舅母又委托辛氏邀請了秦家、薛家等能說得上話的往家里玩了一天。 大舅母有了能走動的人家,就算在京都安定下來。 辛氏卻累倒了,在家里歇了七八天才見好。 這會兒已經到了十月。 一直處于風口浪尖的太子終于有了好消息,據說他又帶了數百人的精銳軍隊挺進中原,活捉了韃靼部落首領蘇哈木的三兒子蘇布寒。 現在已經班師回朝,不日將到達京都,在午門獻俘。 京都百姓群情振奮,他們打小兒就知道韃靼人在邊關sao擾萬晉百姓,可是從來不知道韃靼人到底長成什么模樣。 現在有了機會都想一睹蘇不寒的真實面目。 長安街兩旁的酒樓茶館臨街二樓的房間,在短短半天就被訂了出去。 大舅母耐不住辛媛吵著想看熱鬧,也花銀子訂了一間,到了正日子那天,約了辛氏母女過去看熱鬧順便吃午飯。 跟上次狀元游街一樣,長安街兩側仍是人山人海,所不同的是,上次圍觀人群以大姑娘小媳婦居多,這次更多的是半大小子,還有些上了年紀的老漢和婦人也在其中。 毋庸置疑,依舊有穿著長身罩甲的錦衣衛在路旁維持秩序。 楊萱驀地想起蕭礪,從田莊回來約莫四個月了,她出過好幾次門,可一次都沒有碰見他。 今天這種時刻,想必他也會在場。 楊萱探著頭,目光一寸寸搜尋過去,突然就凝在一道瘦長的背影上——靛藍色的裋褐,暗紅色罩甲,腰間別一柄長刀,刀柄上的絡子都有些散開了。 應該就是他吧? 肯定就是他! 楊萱呼吸驟然停了下,心卻“怦怦”跳得厲害,那么急又那么亂,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口中蹦出來似的。 那人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張白凈的圓臉。 并不是蕭礪! 楊萱長長舒口氣,一時竟分辨不出自己該是輕松還是失望,卻有種淡淡的惆悵涌上心頭。 使得陽光燦爛的天氣好像也黯淡了許多。 楊萱默默端起茶盅,抿了口茶,百無聊賴地再度往下面瞧。 就在街對面綢緞鋪子門口站著一人,麥色肌膚,五官冷且硬沒有半點表情,眸光陰郁而冷厲,好像別人欠了他銀子似的。 同樣穿長身罩甲,可罩甲不是暗紅色,而是暗金色。 楊萱低低嘟噥一句,“明明在當差,不到前頭約束行人,站到人家鋪子跟前干什么?難道這個時候還有人進去買綢緞?” 而心卻不受控制般歡喜起來。 目光緊緊地凝在他身上不愿移開。 不過數息,蕭礪已察覺有人正盯著他,猛然抬頭,對上楊萱躲閃不及的視線,冷硬的臉龐剎那間柔和下來,唇角也微微翹起,綻出一抹淺淺的笑。 極淺極淺,卻是動人。 楊萱驀地想起在田莊那夜,臨走前,他也曾有過這般短暫的笑容,說了句,“那么我該走哪邊”,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幾個月,她不曾想起過他,可今日乍然相見,卻覺得自己真的有些掛念他。 她想跟他說句話,問問他到底走了西邊的路還是走了東邊的路。 也問問他的傷好了沒有。 楊萱吸口氣,站起身,對辛氏道:“娘,我出去一下?!?/br> 辛氏只以為她是解手,點點頭,囑咐春桃,“仔細點,別沖撞了人……東西帶齊備了沒有?” 春桃拎起旁邊的包袱,“都帶了”,見楊萱已走出門外,來不及多說,急步跟了上去。 楊萱走到樓梯口便有些遲疑。 大街上人那么多,而且大半是男子,她出來得匆忙,連帷帽都來不及戴,難道真的要這么大喇喇地擠過人群到對面找他嗎? 況且,辛氏跟大舅母就在樓上,垂眸就能瞧見她。 她就是吃了豹子膽不敢這么做。 楊萱一步步挪下去,走到一半停下步子,正要回頭往上走,無意間瞧見酒樓門口,有人正靜靜地站在那里。 似是在等待著什么。 是蕭礪。 他竟然穿過大街過來了。 他什么時候過來的? 他過來干什么? 楊萱情不自禁地加快步子,不料腳下一個踉蹌…… 第50章 楊萱情不自禁加快步子, 不料腳下一個踉蹌險些倒地, 就見蕭礪已急步上前,雙手伸開做出攙扶的姿勢。 如果真的摔倒,那可不就單純鼻子出血,沒準鼻子就摔歪了。 楊萱嚇得臉色蒼白, 一把抓住旁邊的木欄桿,穩住身形。 蕭礪柔聲道:“你別急, 我總會等著你?!?/br> 楊萱有些心慌。 他說等著她。 這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不下來他也會等著,還是說他猜到了她會下來。 活過兩世,楊萱從不曾喜歡過誰,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會是什么樣的感覺。事實上,她接觸比較多的男人也只有楊修文和楊桐, 再加一個夏懷寧。 前兩個是她的家人, 而后面的讓她憎恨和厭煩。 可是適才看到蕭礪笑容的那一刻,聽到他開口的那一刻,楊萱突然感覺心潮洶涌, 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噴薄而出。 這陌生的感覺讓她不知所措, 還有隱約的期待。 楊萱扶著木欄桿一步步走到蕭礪面前,仰起頭。 蕭礪垂眸瞧著她, 唇角扯一扯, “哪兒都少不了你,這么喜歡看熱鬧?” 楊萱歪著頭, 圓睜了雙眸分辨道:“又不是我一個人愛看熱鬧, 我娘跟舅母都在上面?!?/br> 蕭礪笑笑, 從懷里掏出方素絹帕子,“你的那條沾了血洗不掉,就把它燒了,這條賠給你?!?/br> 帕子上纏著那條湖藍色綢帶。 湖藍配著素白,清新雅致。 楊萱莫名地感到失落。 卻原來,他特地穿過街道過來,就只是要把帕子賠給她。 并非因為其它理由。 楊萱沉下臉,搖搖頭,“我不用別人的東西?!?/br> “不是別人的,是新買的,跟你那條差不多,只是上面沒有繡花,”蕭礪將帕子遞到她面前,“那天多謝你相助,收下吧,我還在當差,先走了?!?/br> 楊萱突然就動了氣,揮開他的手,“我說過那不是我的,別算在我頭上。你要是真想謝,那就記著答應過的話”,轉身往樓梯上跑。 蕭礪驚訝不已,跟著上前兩步,叮囑道:“你別跑,當心摔著?!?/br> 楊萱回頭,氣呼呼地瞪他一眼,“用你管?” 順著原路回到雅間,見楊芷正坐在她先前靠窗的位置上。 楊芷忙起身,“萱萱你過來坐?!?/br> 楊萱沒精打采地說:“不用了,姐坐吧,我這里也能看到?!鳖D一頓,“韃靼人跟咱們一樣,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沒什么好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