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辛氏打開來看,里面是只極普通的銀鐲子。鐲身全無紋飾,只鐲口做成丁香花形狀。 鐲子看著挺粗,掂起來份量卻不重,應該是空心銀,或者里面摻了假。 可不管怎樣,總歸他心里還惦記著楊萱。 辛氏嘆口氣,將鐲子仍舊放進荷包里,“送給二姑娘吧,對了,三舅爺看著精神怎樣,胖了還是瘦了?” 文竹低聲道:“瘦了不少,而且看著比往常顯老相?!?/br> “都是咎由自取,”辛氏恨恨地道,“自己不上進也怨不得別人?!?/br> 文竹不敢應,躬身退了出去。 楊萱見到荷包很是高興,先沒有打開,而是仔細問了辛漁近況,待文竹走后,才歡天喜地地戴在腕間。 辛漁的眼光是極好的,鐲子雖然簡單卻很好看,尤其在丁香花下方,還刻著兩個小小的古篆字——忘憂。 萱草即為忘憂草。 楊萱心頭一動,想起辛漁束發的竹簪,簪頭也刻成丁香花。 于是輕輕旋轉著丁香花,旋過五六下,鐲口脫落,里面卷著兩張字條,一張寫著,“遙賀萱萱芳誕”,落款是三舅舅。 另一張則寫著,“鐲子里可以放仁丹,也可以把你的私房錢放進去”。 楊萱欣喜若狂,將兩張紙都撕成碎片,又急火火地翻騰長案下面的木匣子。 匣子里本來盛著她歷年積攢的月錢,去年臘月,她把所有積蓄都給了辛漁,現在只有十幾兩散碎銀子。 碎銀子卻是沒辦法塞進鐲子里,得先換成銀票才成。 吃晚飯時,辛氏便瞧見楊萱腕間的銀鐲子,嘆一聲,“你倒是跟你三舅舅投契,我給你的碧璽石手串怎么不戴?” 楊萱笑道:“碧璽石太貴重,這幾天我要去廚房做菜,怕沾上水沾上油,銀鐲子不怕?!庇U著辛氏臉色,又低聲求懇,“我能不能去看看三舅舅,跟他道聲謝?” 辛氏毫不猶豫地回答:“不行?!?/br> 沒有半點通融的余地。 楊萱只得打消這個念頭,倒是往廚房里做了先前秦笙說的面疙瘩湯,又跟王婆子學會了用面引子發面以及怎樣給包子皮捏褶子。 等到落雪的時候,她已經可以很熟練地蒸出來一鍋包子。 rou餡的包成圓包子,素餡的捏成稻穗狀的長包子,再圍著擺一圈嬰兒拳頭大小的蔥油花卷,一鍋蒸出來既好吃又好看。 辛氏又單獨帶著楊芷去赴過幾次宴,可相看的人家不是沒有張家家世好,要么就是人才不如張繼上進。 總之,都沒能成。 進了臘月,人們開始忙年,這種宴會也便暫且告一段落。 啟泰十九年的冬天格外冷,雪一場接著一場,前面殘雪未化,緊跟著又落上一層新雪。 京都的柴米糧菜價格飛漲,恨不得是冬月的兩倍。 饒是如此,鋪子里也常常缺糧少菜。 百姓除了罵娘之外,并不著急,因為今年風調雨順收成不錯,只苦于路途難走,糧倉里的糧發不到糧鋪里。等天氣好轉,鋪子里自然就有了糧。 楊家也不愁,楊修文找了個好天氣,到車馬行雇上兩輛車,從田莊拉回來一車米,半車菜和半車雞鴨魚rou,足夠他們應急。 楊萱開始學著和面搟皮包餃子。 王婆子本就有一手灶上的好活計,既然楊萱愿意學,少不得使出渾身解數來教。廚房里三個當差的有了口福,連續好幾日天天吃餃子。 過完年,雪仍是不見停,全國各地漸漸有災情傳來,尤其是遼東和寧夏,都有房屋倒塌百姓傷亡的情況。 雪上加霜的是,韃子集結十幾萬兵馬在西北邊陲殺戮搶奪。 正月十三,榆林衛接連送來三道戰報,道道都是戰事緊急請求援兵。 也便是因此,啟泰二十年的上元節格外平淡,燈市上沒有搭建燈塔,而逛燈會的人也格外少。 楊修文倒是帶著楊萱與辛媛去轉了一圈,只買了數盞花燈就興致索然地回去了。 辛媛直抱怨沒意思,不若揚州的燈會熱鬧。 正月十八朝廷開印,太子自動請纓率兵御敵。 啟泰帝允他二十萬兵馬,帶足糧草,并親自送出德勝門。 原先由太子坐鎮的幾處衙門則分別交由其他皇子暫管。 出了正月,天氣一天比一天暖了,下過兩場春雨后,柳梢抽出新綠,草芽也發出嫩黃,河面的冰早已解凍,而人心則漸漸開始活泛起來。 楊修文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原本申正之前便可下衙,現在常常酉正時分也不能趕回家。 雖然忙碌,氣色卻極好,清俊的臉上總是掛著從容篤定的笑。 因為楊修文歡喜,連帶著全家的氣氛都很好,尤其是楊芷,先前因親事不順而沮喪的心情早已不見,又恢復成往常的端莊溫柔。 三月里,楊芷滿了十二歲。 秦笙給楊萱寫信說她的親事最終沒有成,因為男方改了主意不打算往京里調動而是留在大同戍邊。 楊萱很替秦笙感到高興,總算不用給人當后娘了。 與此同時,辛氏也接到了大舅母的信,大舅母打算在京都買處宅院,不日就要啟程進京…… 第43章 辛媛高興得要命, 楊芷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以往,她覺得王姨娘窩在西跨院里遠不如辛氏見識廣,也不如辛氏心胸開闊?,F在看來, 王姨娘才是真正聰明之人。 她老早猜測辛農會在京都安家,果然就是如此。 以后是真正要聽姨娘的話了。 人還是要多為自己打算才好,要那么賢良大方又有什么用? 就在有人歡喜有人愁的時候, 殿試成績公布出來,張貼在午門外。 因為正值杏花開, 也稱為杏榜。 次日,也便是三月十二, 新科進士們要披紅掛綠騎著高頭大馬沿著長安街轉一圈,以示皇恩浩蕩。 三年一次的狀元游街不但是進士們的榮耀,更是大姑娘小媳婦的節日。每次擠在長安街兩側的年輕女子比廟會都多。 辛媛早就惦記著一睹狀元郎的風采,匆匆吃過早飯, 就催促著辛氏出門。 盡管她們出門早,可到達長安街時,路旁已經站了了許多人。尤以年輕姑娘為盛,都精心打扮過, 手里拿著杏花或桃花, 也有攥著手帕荷包的,正翹首期盼著。 辛媛尋個人群稀落的地方, 仗著身形靈活, 拉著楊萱鉆到了前面。 楊萱這才發現, 不但大街上滿是人, 就連路旁的茶館酒樓也滿是人,有無數腦袋從窗口彈出來。 而每隔三五步,便有身穿罩甲腰別長刀的錦衣衛站在路邊,維持秩序。 辛媛興奮得滿臉通紅,唧唧喳喳地道:“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看,能考中狀元郎真是風光大了。今年白鶴書院有六人來應考,不知道他們考中沒有?” 楊萱道:“你怎么不早說,我爹爹肯定知道?!?/br> 辛媛渾不在意地說:“我剛想起來,而且也不知道他們叫什么名字,問都沒法問?!?/br> 的確是個不上心的。 楊萱無語,掂起腳尖往后看了看,見辛氏跟楊芷就在旁邊不遠處,笑著沖她們揮揮手,才又放心地四處張望。 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對街,瞧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鴉青色的直綴,灰藍色的束帶,上面別著兩只石青色荷包,袍邊還垂著塊碧綠油亮的玉佩。 那人鼻梁挺直薄唇緊抿,一雙桃花眼自帶三分風流。 正是許久不見的夏懷寧。 顯然他最近過得不錯,看上去精神抖擻意氣風發,而且還學會佩玉了。 即便是隔著一條街,楊萱也能看出那塊玉品相極好,絕不是夏家能夠買得起的。 況且夏家即便有銀子也不會買玉,夏太太愛金銀,夏懷茹愛綢緞。 相比之下,玉太不起眼了。 正思量著,夏懷寧仿佛察覺到什么,側頭朝這邊看過來,楊萱極快地收回目光,假作與辛媛交談。 恰在此時,午門外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鑼鼓聲,人群似是燒開鍋的水,驟然沸騰起來。 楊萱踮起腳尖,卻被旁邊的人擋著,什么也看不見,而身后人群瘋狂地往前擠,推著楊萱也不斷地往前,幾乎快到了街道中間。 “退后,退后!”幾名錦衣衛揮動著長刀吆喝道:“快點退后,老子的刀不長眼?!币贿呎f,一邊推搡著眾人往路邊退。 楊萱夾在人群里被推來擠去,腳下不留神踩到石子,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突如其來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緊接著,頭頂傳來淡漠的聲音,“為了看個不相干的人,連命都顧不上了?” 楊萱仰頭,瞧見了蕭礪冷冰冰的面孔。 “我就是看看狀元郎長什么樣兒,”楊萱站定身子,小聲解釋。 蕭礪松開她,冷聲道:“往后站,往前擠什么?他們騎的馬雖然都是挑出來性情溫順的,可今天人多,萬一受驚,頭一個遭殃的就是你們這些站在前頭的。你不動腦子想想,那個弱不禁風的狀元郎能制得住驚馬?” “那可未必,”楊萱小聲嘟噥,“君子六藝不也有騎射嗎?” 蕭礪冷冷掃她一眼,“站我旁邊?!?/br> 楊萱挪挪步子,站在他身側。 兩人離得近,楊萱能聞到他身上清淡的皂角味。 想必是這件罩甲才洗過。 可他刀柄上的絡子卻明顯舊了,舊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楊萱盯住瞧了片刻,感覺人群又開始sao動起來,卻原來是游街的隊伍快走到了。 而蕭礪明顯繃緊了身體,垂眸朝她看一眼,挪動下身體,原本站在她左側,又換到她右側。恰恰擋在辛媛前面。 辛媛不滿地瞪他兩眼,跟著換到了楊萱身旁,低聲道:“這人真討厭,擋著我什么也看不見?!?/br> 話音剛落,立刻興奮起來,“來了,來了,快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