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辛媛見了艷羨地說:“阿芷姐,我能不能照樣子也做一條, 不完全相同, 我不往上繡蓮花?!?/br> “你喜歡就做, 一模一樣也沒事兒, ”楊芷完全不介意,“我這也是萱萱想出來的法子?!?/br> 辛媛高興地說:“謝謝阿芷姐, 我臨來前也做了很多新式樣的裙子, 我都找出來, 你看中哪條就拿去穿,我覺得咱倆高矮胖瘦差不多?!边B聲喚著她的丫鬟秀橘開箱籠。 大舅母嗔怪一聲,“看把你興頭的,以后有得是機會讓你顯擺,這滿地都是東西,非得今天折騰人?” 二舅母樂呵呵地開口,“隨她們去吧,正是愛打扮的年紀就得多打扮,否則到了咱們這歲數,腰跟水桶似的,有了好樣子也穿不上身?!?/br> “可不是?”大舅母連連點頭,又看向辛氏,“小姑還行,仍然是一把細腰?!?/br> 辛氏笑道:“嫂子們是沒有心事,心寬體胖,我是讓孩子愁得,想胖胖不起來?!?/br> 大舅母想起辛氏之前為了求子到處拜神拜佛,嘆一聲,“這下可好了,總算否極泰來,不用再發愁了?!?/br> 這空當,秀橘已經把專門盛著辛媛夏裝的箱籠找出來,里面分門別類地放著四只包裹。 辛媛將最大那只提到炕上,解開包裹,把里面的裙子逐一攤開,整整攤了半面炕。 楊萱訝然。 才住這幾天,用得著帶這么多裙子? 似乎還不止這些,另外還有三只包裹。 辛氏也有些驚訝,問道:“阿媛怎帶這么多夏裳,小孩子長得快,今年過去明年就穿不上了,你還怕我不舍得給阿媛做衣裳?” 大舅母笑道:“就你會往歪里想,我哪里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你自己照看三個女孩子,身邊還有個纏磨人的,別叫你費太多心。有幾條是特意做的大了點,興許明年還能穿上?!?/br> 楊萱聽出話音來,問道:“媛表姐要在家里長住嗎?” 大舅母捏一把她粉嫩的臉頰,開玩笑道:“以后阿媛就是楊家姑娘了,跟萱萱一屋睡覺,好不好?” 楊萱歪著頭甜甜地道:“好,我睡覺老實不踢被子,媛表姐睡相好不好?” 大舅母樂不可支,一把摟住楊萱,“吧唧”親了口,“舅母是逗你呢,阿媛在揚州孤單,我送她過來住上一年半載的?!?/br> 白鶴書院在白鶴山腳,占了約莫三百畝地,前頭是學子們的課房以及夫子們的寢房,后面則是辛家人的住處。 辛農有一妻兩妾,生養了三子三女,兒子都還未曾娶親,但前頭兩個女兒已經出嫁了。 辛牧則只有二舅母一人,育有兩個兒子,也都沒成親。 辛媛沒有同齡的姑娘做伴,而且年紀漸長不能總是溜到前頭找學子們玩。 大舅母就尋思著正好把她帶來跟楊萱姐妹相處些日子。 楊萱原本就對辛媛印象頗好,現今又是個成年人的芯子,自不會因家里多出個人而計較,反而熱情地邀請辛媛跟自己同住。 辛氏本打算將她安排在西廂房,見楊萱大度,而且三個姑娘住在一起總是說話方便些,遂笑著應了。 只等大舅母一行離開后,便將辛媛的箱籠搬到玉蘭院去。 眾人熱熱鬧鬧地給楊桂過完滿月,楊修文便陪著辛農帶著楊桐四處拜訪故交舊識,閑暇時候不免提到夏懷寧,遂跟辛農道:“是我私下認的弟子,讀書極有天賦,去年此時已經讀《谷梁傳》了,今年鄉試又中了秀才,被選到順天府學讀書?!眰阮^問楊桐,“你可告訴懷寧你舅舅要來?” 楊桐忙道:“早就跟他說過,他答應一定來,或許出了什么意外也未可知,趕明兒我去他家里瞧瞧?!?/br> 轉天,楊桐到了干魚胡同,回來告訴楊修文,“懷寧染了風寒,我看病得不輕,兩腮燒得通紅,聲音也啞了……他怕過給我,不讓我久留,只說愧對父親厚愛,這次怕不能聆聽舅舅教誨,就把我攆出來了?!?/br> 楊修文無奈地搖搖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好在以后還有機會?!?/br> 夏懷寧確實是病了,不過都是他自找的。 他計算著日子,三月十五那天晚上,趁著夜深人靜,只穿了褻褲,沒穿上衣在外頭站了半個時辰。 三月中的天氣,雖然白天已經暖洋洋的頗具春意,可夜里仍是冷,加上春風寒涼。 第二天夏懷寧就有點頭疼鼻塞,胃口也不好。 夏太太得知,釅釅地煮了碗生姜紅糖水,捏著鼻子給夏懷寧灌上了。睡過一個晌覺后,夏懷寧竟然好了大半,頭也不疼了鼻子也通暢了。 夏懷寧覺得不行,夜里又在外頭凍了大半個時辰。 他原先就沒好利索,加上凍得時候太久,這次終于如愿以償地病了,而且一病不可收拾,連著喝了兩頓生姜水都沒管用。 夏太太又用土法子,拔下頭上銀簪子,順著夏懷寧后背從上往下刮,一直掛到快出血絲也沒見好。 沒辦法,只能花錢請郎中了。 等請來郎中,夏懷寧已經燒得人事不知了,連吃三副藥熱度仍是退不下去。 夏太太愛子心切,跳著腳罵郎中庸醫騙錢,非要賴掉診金不給。 郎中豈能受這個氣,“唰唰”把先前寫好的藥方撕了,抓好的藥也拿了回去。之前吃的三副,權當喂了狗,拔腿離開夏家。 當天干魚胡同周遭的幾家藥鋪都知道了夏太太的德行,等到夏太太來請,坐館郎中要么出診未回,要么有事沒來,要么干脆說沒空。 夏太太只得跑出去五里路請回來個郎中,重新開了方子。 楊桐去的時候,夏懷寧剛吃過兩副藥,稍微見強,這才能說出那般有條理的話。 辛農等人在京都待了七天,第八天一早告辭離開。 楊修文與楊桐騎馬一直送到京外十里地,這才分手告別,等回到家門口時,正見一人頷首作揖地跟門房打聽什么。 那人十五六歲的年紀,穿件青蓮色直綴,袍邊綴一塊不俗的黃玉,皮膚白凈相貌周正,看上去文質彬彬的。 楊修文下馬,客氣地問:“這位小哥,是有事還是找人?” 那人忙上前行禮,“敢問可是楊修文楊世叔?” 楊修文打眼一瞧不認識,疑惑地問:“小哥如何稱呼?” 那人道:“我姓范,單名一個誠字,家父名諱上成下瑞?!?/br> 楊修文恍然。 范成瑞是范先生的第三子,一直外放為官,面前這人便是范成瑞的兒子,范先生的孫子。 他還是七八年前見過范誠一次,一晃眼,先前的孩童長成了大小伙子,竟然認不出來了。 楊修文忙將他請到書房,又引見了楊桐。 廝見過,分主賓坐下后,范誠道出來意,“我一直隨家父住在呂梁,因明年要考童生試,所以提前回來準備一下。祖父說世叔學問通達,而且家里楊桐賢弟也正在讀書,便打算帶我來拜見世叔。不巧臨出門前,有個急癥請他去看,病患為大,我只得冒昧獨自前來?!?/br> 楊修文笑道:“無妨無妨,你我兩家乃是世交,自該經常走動,談不上冒昧。阿桐也正準備童生試,你們經常探討也便于彼此上進。目前阿桐在鹿鳴書院就讀,不知阿誠是如何打算?” 范誠又作揖,“正要勞煩世叔引薦?!?/br> 楊修文道:“鹿鳴書院幾位夫子學識都不錯,學風也正,今年科試有四人考中生員。不如跟阿桐一起,來回路途倒也便宜?!?/br> 范誠連聲答應,“好好,”又對楊桐行禮,“以后仰仗賢弟幫襯了?!?/br> 當下楊修文考校過范誠學問,寫了封引薦書交給他。 從此楊桐就有了范誠這個小伙伴。 而楊萱多了辛媛這個玩伴,生活也熱鬧了許多。 三個人一起看書,一起彈琴,一起做針線,雖然偶爾有些小口角,可沒多大會兒就煙消云散重歸于好。 只有王姨娘憂心忡忡,百般焦慮,趁著楊芷過去西跨院的時候,便說起自己的猜想,“我覺得表姑娘怕是要留在京都了,阿芷啊,你可長點心吧,別讓她把你的親事搶了?!?/br> “姨娘想多了,”楊芷笑著搖頭,“大舅母說只住一年半載的,就算是住兩年,阿媛也才十二,不著急說親。再者,大舅一家都在揚州,難道她自己留在京都?” 王姨娘嘆道:“你呀,以后少學那些琴棋書畫,能會聽會彈就行了,這玩意兒也不當飯吃,別跟太太似的,學這些學的腦子都不夠使了,到現在賬本都看不透徹……你想想,大舅太太只剩下這個閨女,豈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揚州跟京都差著幾千里,吃穿都不同,季節也不一樣,誰舍得孩子受這罪?我估摸著,大舅老爺許是打著在京都為官的譜兒,先把閨女送過來熟悉一兩年,然后在京都找個婆家?!?/br> 楊芷默默思量著沒有言語。 王姨娘又道:“不管是不是這個打算,你防備點沒錯。平日里來往,多注意著她有什么毛病,比如吃飯挑剔或者愛打罵下人,或者身上有什么不好說的癥候,都先記著,以后要是需要,就把口風露出去……” 第31章 “這不好吧?”楊芷訝然地睜大雙眼, “媛表妹是自家人,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倘或她有不妥當的地方, 告訴她改過來就行,為什么還得張揚出去?” 王姨娘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 “你怎么就不明白, 先前就跟你二姑娘兩人,二姑娘比你小, 理應你先出嫁才能輪到她?,F在多了個表姑娘,表姑娘跟你可沒有先后順序,有好的人家,說不定她就捷足先登。你膚色暗淡, 在相貌上討不著便宜,性子又沉悶, 跟那兩位一比,終是遜色半分。如果再不暗中使勁, 那些門戶高的人家怎么能瞧中你?” 楊芷茫然地搖搖頭,“姨娘以前可不是這么說的,您總是教導我尊重嫡母, 忍讓阿萱, 這會兒整個都變了?” “那時候你小,不懂得假裝, 要是我教給你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你能做得來, 還不得惹太太生厭?現在你大了,應該知道什么時候說什么話了……這十年過去,太太已經了解你的本性,即便言行有些出格,她也不以為你是有意而為?!?/br> 楊芷完全不認同,“母親不會的,姨娘早也說過,母親心性豁達,不會計較這些彎彎繞繞?!?/br> “那是以前,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王姨娘著急地道:“太太待你再怎么好,總歸隔著層肚皮,別說比不上二姑娘,就算是表姑娘,也說不定誰更親近。女人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你別不當回事兒,如果嫁不到個好人家,有你后悔的時候?!?/br> 王姨娘話匣子一開,便有些剎不住,“早年太太陪嫁了四個丫鬟,采翠模樣最出挑性子最要強,既不當小也不做妾,自己相中了走街串巷的賣貨郎,死活求了恩典放出去。成親第二年,因為難產身子受損,貨郎連根參須子都買不起,活生生熬死了。還有扶梅,嫁到真定田莊的管事家里,之前來給太太磕過頭,那會兒剛二十出頭的年紀,看著跟三四十歲似的……姨娘雖然守了半輩子寡,可不缺吃不缺穿,又生了你們一兒一女,阿芷,姨娘現在就指望你了,你嫁個顯貴人家,到時候給你父親提點兩句,說不定姨娘還能再生個孩子……” “姨娘別說了,”楊芷霍然起身,“我還有事兒,過兩天再來看您?!迸仓毸榈牟阶?,飛也似的逃離了西跨院。 直到走到西夾道才漸漸放慢步伐。 西夾道旁種了十幾竿修竹,清風徐起,吹得竹葉婆娑作響,像是大雨沙沙又似人語喧嘩。 楊芷看著青翠的竹葉出神。 她雖然在辛氏跟前長大,可辛氏讓她記著王姨娘生育之苦,時不時讓她去西跨院陪伴姨娘。 王姨娘對她噓寒問暖,更多的卻是教導她孝敬辛氏。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王姨娘對辛氏心存感激,又別無他求,所以才本分地待在西跨院,不爭不搶。 沒想到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王姨娘本非像表現出來的那么老實,甚至還有些可怕…… 楊芷心神不定。 她本能地覺得應該把王姨娘說過的話告訴辛氏,可內心深處卻有個聲音不斷地勸阻她——王姨娘才是跟你血脈相連的親娘,她肯定不會害你,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多防備些總沒有壞處。 楊芷收拾好心情,臉上帶著淺淺微笑踏進玉蘭院。 辛媛正坐在石凳上跟楊萱學習做荷包,一邊縫一邊嘟噥,“費這么大半天工夫,才縫了兩道邊,要是秀橘都能做成一只。我真不明白,干點別的什么不好,非得做針線,身邊又不是沒有丫鬟婆子?” 看到楊芷回來,將手頭的針線一推,“不學了,我跟阿芷姐彈琴去,阿萱你要不要打檀板,三個人更熱鬧?!?/br> 楊萱搖頭,“我沒興致,你們彈,我洗耳恭聽,順便給阿桂縫個肚兜?!?/br> 辛媛牽著楊芷的手,“今天我們把漁樵問答的三四段練出來,明兒練五六段,這樣到姑母生辰時候就能練得熟了?!?/br> 辛氏五月初十的生辰,辛媛想出個點子,打算跟楊芷對彈一整套的漁樵問答,以作賀禮。 楊芷笑著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