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楊萱謝過他,將南瓜燈提在手里,樂呵呵地說:“小時候家里不讓出來看燈,我爹就把花燈買回家,讓我提著滿院子瘋跑?!?/br> 秦笙笑道:“還小時候呢,現在也沒長大啊,等長到十歲才真正算大?!?/br> 楊萱剛才想起了前世,自從成親,她就再沒點過花燈。 時隔多年,再度提著花燈,不免心有感觸。 可她卻無法解釋,只笑著狡辯:“我也只差半年就十歲了,說小時候也不為過?!?/br> 秦笙笑笑,“你倒是喜歡說話,你不知道阿箏,她最是沉悶,可以呆呆坐上大半個時辰不開口,我跟她在一起要憋悶死?!碧ь^,忽然指了上空,“看,好漂亮?!?/br> 楊萱隨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卻是路旁搭的竹架子,上面掛著一盞約莫半人高的走馬燈。 走馬燈用極輕薄的素絹做成,里面繪著穿彩色紗衣的絕色女子,走馬燈緩緩轉動,那女子或當風而立或執扇掩面或者花中撲蝶,就像活了似的。 恰有北風吹來,走馬燈搖搖晃晃,燈內女子也隨之搖晃不停,引得眾人驚呼不已。 楊萱莞爾一笑,無意中回頭,正瞧見燈市入口處那座兩層樓高的燈塔被風吹著,也是搖晃不停。 而且隨著北風漸急,那碩大的巨龍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來似的。 楊萱大驚,連忙扯扯秦笙衣袖,“那燈塔會不會倒了?” 秦笙不以為然道:“不會,燈會年年搭建燈塔,工匠都是做熟了的,非常有經驗,肯定倒不了?!?/br> “可是看著挺嚇人的?!睏钶婢o緊皺起眉頭。 好在,沒多大會兒,風漸漸小了,燈塔隨之停止搖動。 楊萱長舒一口氣,可馬上就想起,前世,燈塔是倒過一次的。 而且就是被風吹倒的。 她記不起具體是哪年了。 好像是因為辛氏生病,楊修文在家里照顧辛氏,沒有人帶他們兄妹三人出來。 燈塔倒塌引起火災,燈會上燒死以及踩死許多人,還有不少傷了胳膊傷了腿的。 此時的夏懷寧正站在燈塔下面,一面擺了個賣筆筒、筆山等竹刻的小攤位,一面耐心地等待著燈塔的倒塌。 他比楊萱年長,有些事情記得更加清楚。 前世,就是在啟泰十九年的正月十六,因為燈塔底層毛竹斷裂,也因為當時北風太大,燈塔轟然倒地。 當時司禮監的行走太監范直正在燈塔下面,是蕭礪一把將他推開,救了他一命。 后來,范直成為權勢滔天的御前大太監,而蕭礪從此平步青云,從名不見經傳的錦衣衛校尉一躍成為正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 這一世,夏懷寧也想飛黃騰達一步登天…… 第22章 自從上次夏懷寧跟夏太太借銀子沒有成功, 他心里就惦記著賺點零花錢花用。 畢竟他有許多事情想做,有許多人想要結識,單靠每天的十文八文錢根本不夠,何況過了臘八書院休沐,夏太太連這八文都省下了。 夏懷寧跟楊桐借了五兩銀子, 加上平常自己攢的約莫百八十文, 到了后面胡同的老匠人那里。 臨近年根,人們都忙活著置辦年貨, 沒幾個人愿意到他這里來買玩物。 加上天氣冷,手拿不住刻刀, 老匠人又舍不得生火, 索性不再刻新東西, 而是披件破羊皮襖,蹲在南墻根曬太陽。 夏懷寧買了三套十二生肖的桃木刻, 十幾只竹刻的筆筒、臂擱以及鎮紙等物, 又央及老匠人做出十幾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 盒子底部鋪上姑絨, 將桃木生肖放進去,就是件既不貴又雅致的見面禮。 正如他先前送給楊萱和楊芷的一樣。 而那些竹刻筆筒筆山等物, 他找一塊藍布包裹包起來, 打算拿到廟會上轉手賣掉。 一進一出, 每樣物件差不多能賺三四文錢。 在廟會上擺攤是要交攤位稅的,夏懷寧不打算交稅, 瞅著兩家攤位間有個空隙, 擠進去將包裹解開, 鋪在地上,再鋪一層藍色絨布,將十幾樣玩物整整齊齊地擺上去。 旁邊攤販不樂意了,虎著臉道:“兄弟,這是我的地界?!?/br> 夏懷寧拱手為揖,“大哥,我并非有意搶您的地方,實在是家里窘困,我娘又臥病在床,我抽空刻了幾樣小物件,想換幾文錢給我娘看病抓藥,請大哥通融一二?!?/br> 攤販見他說話客氣,生得白白凈凈的,看樣子像個讀書人,而地上包裹只兩尺見方,占不了多大地方,便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往旁邊閃閃,別礙著我的客人?!?/br> 夏懷寧忙往旁邊挪開半寸,袖手站定,心里暗自得意。 本來他想若是攤販不通融,就送他一只生肖木刻,可見攤販應了他,便絕口不提,正好又省下七文錢。 夜色漸濃,北風時續時急。 因燈市上點著許多花燈,加上行人眾多,人頭攢動,并不覺得冷。 夏懷寧生意不錯,接連賣出好幾樣,賺了將近二十文錢,可他心里卻是越來越急躁。 按往年的慣例,這個時辰范直早就應該來了。 啟泰帝是個愛熱鬧的,因為不滿足御花園里窄小的地方,有年突然起意要與民同樂,到東華門觀燈。 御輦剛出宮城,百姓們就一窩蜂地簇擁過來,想一睹天顏。 啟泰帝被侍衛們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毫發無傷??砂傩諈s因為擁擠推到了不少攤位,還有人被踩踏在地,傷了筋骨。 好在侍衛們處置得當,并沒有燃起大火。 饒是如此,啟泰帝仍是驚出一身冷汗,再沒提出到燈會觀燈的想法,只得仍然帶著妃嬪們在御花園賞燈取樂。 可他惦記著燈會的熱鬧,每年都會打發太監出來查看情況,回去后好講給他聽。 范直身為行走太監,就是個跑腿打雜的,且他記性好口才好,這些年都是他奉命來觀燈。 今年啟泰帝龍體欠安,需要靜養,宮里怕擾他休息就沒掛燈,啟泰帝一時也就忘了此事,身旁伺候的宮女太監自然也不會多嘴提醒他。 誰知啟泰帝喝完藥準備就寢時,無意中瞧見窗外皎皎明月,竟一下子想起來了。 司禮監頓時人仰馬翻,四處找范直。 范直年年觀燈,對燈會實在沒有興趣,而且花燈年年都是這些路數,不外乎兔子燈、猴兒燈、宮燈、走馬燈,遠沒有宮里來得精致。 可既然圣上有令,少不得打起精神披件灰鼠皮褂子頂著冷風跑這一趟腿。 出了東華門,范直粗粗掃幾眼,沒看到什么稀奇東西,先往吃食攤位上要了碗白湯雜碎。 一碗湯下肚,范直五臟六腑都暖和過來了,這才不緊不慢地順著街邊溜達,一邊走一邊往路旁攤位上尋摸,打算挑幾樣稀罕東西回去孝敬給哪位貴人。 尋常百姓觀燈,大都是從東往西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搭建在燈市入口處的燈塔,而范直是從宮城出來,從西往東走,要走到入口處才能見到燈塔。 此時楊萱已經急得不行。 她是真真切切記起來了,就是在前世的今天,燈塔被風吹倒了。 雖然有七八分把握,今晚燈塔還會再倒,可她卻束手無策。 總不能在大街上隨便拉個人告訴他們趕緊離開,別人肯定會當成孩子的胡鬧之語,或者以為她瘋了。 尤其今天搭建得是龍鳳燈,詛咒燈塔大為不敬。 而楊桐他們,老早就走散了,跟楊萱在一起的只有秦笙以及兩人的貼身丫鬟。 楊萱再沒心思去逛攤位賞花燈,她全副的注意都集中在燈塔上,只要風稍緊一些,就會忍不住朝那邊張望。 正六神無主時,突然瞧見街對面的樹下站著兩位軍士。 左邊那人高且瘦,穿件青灰色曳撒,腰間別一柄長刀,面容隱在樹枝的暗影里,模模糊糊地瞧不真切,那雙眼眸卻是銳利,幽幽地發著光。 又有風來,數枝搖動,露出那人的面容。 五官冷硬,眉峰挺立,眸光陰郁且藏著兇狠。 正是蕭礪! 楊萱顧不得多想,提著裙子奮力從人群中擠過去,氣喘吁吁地站在蕭礪面前,福一福,“大人?!?/br> 蕭礪垂眸,冷冷地看著她。 楊萱仍是穿著先前那件大紅羽緞的斗篷,因為擠來擠去有些熱了,斗篷帽子沒戴,帶子也沒系,就這么松松垮垮地披著,露出里面寶藍色織錦褙子和湖水綠的羅裙。 她本就生得白凈,在燈光的輝映下,更是欺霜賽雪般,漂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而那雙大大的杏仁眼仿若山澗清泉般明澈,卻是盈滿了焦慮。 蕭礪想起來了,這是水井胡同新搬來那戶人家的親戚。 臘月中旬曾經打過一次照面。 小姑娘膽子挺大,又會說話,連王胖子都不忍兇狠她。 可平白無故地,她過來干什么? 蕭礪沉聲問:“何事?” “大人,”楊萱莫名地顫了下,吸口氣,伸手指向燈塔,“我覺得燈塔好像不太結實,要是被風吹倒了怕砸著人……說不定還會起火?!?/br> 蕭礪側頭望去。 正值北風緊,上面的龍鳳花燈左右搖晃得厲害,懸垂著的九子連珠宮燈更是飄搖不定,有幾次幾乎要垂到地面。 隔著十幾丈,仿佛能聽到毛竹“咯吱咯吱”的斷裂聲。 蕭礪心中一凜,隨即又覺得不可能。 搭建燈樓的都是極富經驗的老匠人,所用毛竹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兒臂粗的上好竹竿,就是給他們一百個腦袋,那些匠人也不敢敷衍了事。 這樣搭建出來的燈塔,怎可能連這點風都經不??? 可低頭瞧見楊萱眼眸里的焦慮與希冀,蕭礪仍是決定走一趟。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倘或真的著了火,這滿坑滿谷的人,絕非懲治一兩人就可以平息下來。 蕭礪打定主意,低聲跟旁邊軍士交代兩句,軍士低笑聲,“別是小姑娘誑你吧?瞧著人家漂亮,騙你都信?!?/br> 蕭礪用力搗一下他肩頭,正要邁步,又頓下身形,問楊萱,“你跟誰出來的,你家大人呢?” 楊萱細聲細語地回答:“走散了,現下只有我跟秦家jiejie。不過我爹說會在燈塔下面等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