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夏懷寧先跪地給楊修文與辛氏請了安,又與楊萱姐妹寒暄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楊萱身上。 屋里熱,楊萱沒穿大衣裳,只穿件嫩粉色繡著綠梅花的夾棉襖子,湖藍色的夾棉羅裙。發髻旁卻是插了對鑲著紅寶石的赤金簪子,耳垂上也綴著紅寶石的耳釘。紅寶石約莫小指甲蓋大,極是耀目,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熠熠生輝。 楊芷經王姨娘提點過,冷眼旁觀著,正將夏懷寧的目光瞧在眼里,暗嘆一聲,“果然萱萱說得對,這人就是沒安好心,哪里有這么盯著別人看的?” 夏懷寧并沒有在楊家耽擱多久,磕頭之后略坐了坐就告辭離開。 楊家卻另有不速之客。 便是現任淮南鹽運使的秦銘。 與他一道前來的是秦太太及其兩個女兒。 秦銘跟楊修文在外院竹韻軒私談,辛氏則熱情地將秦太太母女三人讓進正房院,又遣人叫了楊芷姐妹過來相見。 秦太太先拼命奉承了楊芷兩人好相貌好氣度,又介紹自己的女兒,“這個是jiejie叫秦笙,已經十二,小的九歲,閨名秦箏?!?/br> 秦箏? 楊萱一愣。 這名字她以前聽過,豈不就是當初因為跟蕭礪說親,憤而削發堅決不從的那個? 夏懷茹曾當笑話般談起,說街頭都傳秦家姑娘有才學,大的擅長吹笙,小的擅長彈箏。 楊萱不由多瞧了秦箏兩眼…… 第20章 肌膚白凈,目光溫柔,一雙柳眉細細彎彎,個頭卻是不高。 楊萱隨辛氏,生得本就比京都女子嬌小些,可秦箏比她還要矮上小半個頭,看起來弱不勝風般,非??蓯?。 楊萱記得,傳出那些閑語時,是豐順二年。 京都連接有好幾家權貴及勛爵被抄家或者流放,蕭礪也因此聲名鵲起。 那年楊萱十九歲,秦箏應該也是十九歲。 按照萬晉習俗,姑娘家通常在十五六歲出閣,十八歲已經非常晚了,而超過十八不嫁,是要受人詬病的。 秦箏相貌不差,看著又是個溫順性子,怎么會耽擱到十九歲? 可那些事情畢竟是在前世,離現在的啟泰十九年還很久遠。楊萱無意探究別人的隱私,便不多想,熱情地邀請秦箏姐妹去玉蘭院小坐。 秦家姐妹很是意動,卻沒有當即答應,而是側頭看向秦太太。 秦太太知其心思,笑道:“你們去吧,記得要好生玩,不許胡鬧,也別淘氣,免得惹楊家姑娘笑話?!?/br> 辛氏忙道:“我們這兩個也皮猴似的,天天上躥下跳地沒個正形?!?/br> 楊芷詫異地挑了眉,“母親,那都是什么時候的老黃歷了,您前些天不是還夸我跟萱萱聽話懂事?” 辛氏與秦太太相視大笑,“也是,都是大姑娘了,不像小子那般愛折騰,且由著她們自己去玩?!?/br> 四人行過禮,有說有笑地往玉蘭院走。 楊萱親熱地牽住了楊芷的手。 楊芷平常話語并不多,適才卻難得地在辛氏門前接話茬。 楊萱明白,楊芷是想在客人面前留下一個自己被嫡母喜愛的印象。她既然求好,楊萱愿意成全她。 況且,原本楊萱也打算這一世要盡力對楊芷好,以彌補她前世的遺憾。 素紋已先一步回去,生好火盆,擺出兩碟點心,又熱熱地沏了壺新茶。 小姑娘們湊在一起,最常談論的不外乎是衣裳首飾,平常的消遣。 秦笙就問起楊芷羅裙上那一圈亮藍色的小花,“是什么花,以前竟沒見過?!?/br> 楊芷笑答:“是鳶尾。中元節時候在護國寺廟會上買的,當時我沒覺得好看,萱萱非說好,現在看起來還真不錯?!?/br> 秦笙贊道:“顏色果真配得好?!?/br> 羅裙是水紅色的,最底下密密繡著一整圈鳶尾,花中間的花蕊卻是用金黃色的絲線雜著金線繡成,行動間,金光閃耀,非常亮眼。 因為裙子艷麗,身上的襖子就簡單了些,是湖藍色緞面夾襖。夾襖底緣和領口綴一圈白色兔毛,素雅而不是清麗。 楊芷笑道:“這也是萱萱搭配的,以前我就沒想到水紅色能配亮藍……萱萱最近對針黹女紅很著迷,天天琢磨新的衣裳樣子?!?/br> 楊萱便回屋將自己收集的一疊花樣子找出來?;幼蛹s莫三四十張,有半數是尋常的喜上眉梢、五福捧壽、富貴白頭等吉祥圖樣,另外還有諸如桔?;?、扶?;?、朱槿等不常見的花樣。 楊萱除了描出來樣子,還用朱砂、赭石等顏料上了色。 秦笙已經十二歲,馬上就要跟著秦太太四處相看說親,對衣飾更在意些,見到這些圖樣,愛不釋手地問:“二姑娘,我能不能照著描幾張?也不多描,有三四張就好?!?/br> 楊萱既然拿出來,就沒打算藏私,笑應聲“好”,大方地讓秦笙隨便挑,等她挑完,又吩咐春桃春杏趕緊去描,以便秦笙離開時能拿到。 如此一來,幾人立刻熟悉起來,不再秦大姑娘楊二姑娘地稱呼,俱都親熱地喚了小名。 秦笙感激地說:“我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只會做兩三樣點心,回頭我做出來請你們嘗嘗,千萬別嫌棄我手笨?!?/br> 楊芷笑道:“我們哪里敢嫌棄你笨,不滿你說,我跟萱萱什么點心菜肴都不會,連廚房都沒進過幾回。對了,你們兩人因何取這樣的名字,定然是十分精通音律吧?” “還行?!?/br> “沒有?!?/br> 秦笙與秦箏不約而同地開口。 楊芷“吃吃”地笑,“箏meimei太過自謙,既然笙jiejie說還行,那定然是不俗的?!?/br> 秦笙笑道:“我們的名字是祖父所取,祖父善音律,我跟阿箏只是略知一二。我平常彈琴彈得多,阿箏真正是名副其實,能彈極好的箏曲?!?/br> “大jiejie,”秦箏漲紅了臉,抱怨道:“大jiejie專會取笑人?!?/br> 秦笙不以為然地說:“好就是好,怕什么?” 楊芷遺憾道:“可惜家里沒有箏,否則真想一聞天籟,不過倒是有把舊琴,是母親幼時用過的,現今借了我用?!?/br> 說著吩咐素紋將琴抱出來。 秦笙眼前一亮,“這是冰紋斷的唐琴,唐琴琴肚圓,宋代以后琴肚就狹窄瘦長了,圓肚發聲更為清脆?!比滩蛔√?,輕撥數下。 琴聲叮淙,仿若澗水飛濺,極是悅耳。 楊萱一聽便知道她真正是下過苦功的,便央她彈一曲。 秦笙絲毫不扭捏,略思量,彈了曲《風入松》。 才起音,便似有萬壑松風迎面吹來,深厚曠遠,又有細小蟲鳴夾雜其中。 闔目靜聽,好像置身如水的月光下,面前風拂松枝動,松搖月影碎,一派平和泰然。 琴聲傳到正房院,辛氏側耳聽了聽,問道:“我家阿芷彈不出這種意境,不知是府上哪位千金?” 秦太太笑答:“定然是長女阿笙。阿笙是自來熟,跟誰都說得上話,阿箏則是個悶葫蘆,極少主動開口,更別提當著別人的面兒彈琴了……有時候一整天不言不語的,我都替她愁得慌?!?/br> 辛氏便道:“活潑有活潑的好處,文靜也有文靜的好,要是兩人都話多,整天嘰嘰喳喳也嫌煩?!?/br> “正是,”秦太太拊掌笑道:“我就話多,以前家里姊妹也多,嫡出庶出的足有六人,我娘就嫌棄得很,說我們太過聒噪,擔心以后嫁不出去?!?/br> 辛氏隨口問起秦笙,“府上長女十二歲,上門說親的怕不是要踏破門檻了吧?” 秦太太嘆口氣,臉上卻藏著隱隱得色,“陸陸續續有上門求的,可我家老爺要么嫌人相貌不好,要么嫌棄學問不好,再就嫌對方家里不清凈,庶子庶女一大堆?!?/br> 秦銘與楊修文一樣,家里除秦太太之外,只納了一位姨娘,生育一對庶出的兒女。 辛氏附和道:“秦大人所慮不無道理,那種人家口舌多,是非也多,的確嫁不得?!?/br> 秦太太續道:“之前還好,來求親的大抵家世差不多,只挑個相貌品行?,F在老爺升職有了點小權勢,倒是什么人都招惹來了。我家老爺的意思,還是找個知根知底能說得上話的最好。對了,你們家里桐哥兒跟阿笙年歲差不多吧?” 這個時候提起楊桐,難說秦太太沒有存著什么想法? 辛氏心里“咯噔”一聲,本能地往外撇關系,“阿桐是五月生辰,很快就滿十三了。本來說開春考童生試,我家老爺說把握不大,讓過兩年再說。我尋思著過兩年也好,把握大一些,考完童生試接著考鄉試,如果能考中的話,就開始張羅親事。如果張羅太早,怕他分心影響課業?!?/br> 秦太太眸中露出一絲失望,卻仍是笑著,“男人晚點成親也沒什么,姑娘家卻拖不得。再過陣子,你們阿芷也該開始張羅了?!?/br> 辛氏嘆道:“可不是,孩子們一天天大了,我都要變成黃臉婆了?!?/br> 秦太太連忙打斷她,“別這么說,我比你還大幾歲,你要說老,我就更老了?!?/br> 兩人正說得熱鬧,文竹掀簾進來稟道:“才剛秦大人打發人過來?!?/br> 言外之意,外頭男人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了。 秦太太起身告辭。 辛氏便要留飯。 秦太太笑道:“大年初一沒有在別人家吃飯的道理,等過完上元節閑下來,咱們湊在一起熱鬧熱鬧?!?/br> 辛氏笑應好,吩咐丫鬟綠繡去玉蘭院將姑娘們請來。 不大工夫,伴隨著嘰嘰喳喳的說笑聲,四人魚貫而入。 秦笙將才得的花樣子顯擺給秦太太,“是阿萱幫我描的,回頭我也照樣子繡條羅裙……燈會上興許也有賣花樣子的,我們商量著想一起去賞燈,不知道行不行?” 秦太太自然愿意,可掃見辛氏隆起的大肚子,便猶豫道:“得先回去跟你父親商議過才能決定,楊家姑娘怕是也得征求楊大人同意,哪里能說去就去了,燈市上少不得有拍花拐賣小姑娘的,還是事先安排好護衛馬車?!?/br> 秦笙朝辛氏福一福,脆生生地道:“伯母,要是阿芷和阿萱能出門,煩請伯母遣人給我們送個信兒,人多一起玩得熱鬧?!?/br> 辛氏含笑答應,與楊萱姐妹送秦氏一家出門。 秦銘已經在角門等著了。 他個頭不高,卻生得很白凈,上唇兩撇短胡髭,顯得精明能干。 看得出來,秦箏的相貌更像秦銘,而秦笙則像秦太太多一些,所以姐妹倆不算肖似。 秦笙惦記著燈會,臨上車前又特地打發丫鬟告訴楊萱,千萬記得給她寫信。 送走秦家人,辛氏對楊修文說起秦氏姐妹邀約楊萱一起賞燈之事。 楊修文二話不說地應允,“那就去吧,兩家離得不算遠,一道出去也好有個照應?!?/br> 辛氏頗感詫異。 楊修文低聲道:“近來圣上龍體欠安,把都察院交給靖王掌管了……這下靖王跟太子可以說是平分秋色,但是靖王寬廉平正深得天下文人之心,可以說更占優勢?!?/br> 都察院主掌監察和彈劾百官,而且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斷”,是個不折不扣的實權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