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陸盛走過去一屁股坐下,然后招手讓古旭也跟著坐在一旁。 古旭餓壞了,趕緊跑過去挨著陸盛坐下,不必陸盛招呼,她便自顧自的拿起筷子開始用膳。 吃飽喝足,古旭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看向一直候在一側的宮人,發現似乎少了一個人,她數了兩遍,發現少的那個人正是曹方,便開口問道:“曹方呢?” 陸盛正埋頭吃飯,聞言,頭也不抬道:“死了!” 古旭突然安靜下來,整個人有點消沉。 陸盛坐在她對面,抬頭看著她臉上并不明顯的表情變化,斜著腦袋,含義不明的問道:“你就不說什么嗎?他對你可挺好的?!?/br> 于是,古旭皺眉思索,目光緊攥著陸盛,問道:“是你殺了他嗎?” 她聲音輕柔,音調平穩,和初升的朝陽一道打在陸盛身上。 陸盛表情凝滯了一瞬,似乎在思考什么。須臾,他眉眼微挑,上半身微微傾斜,湊近古旭,用一種怪異的聲音輕聲道:“我告訴你啊……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殺過一個人?!?/br> 說完,陸盛坐直身子,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古旭同他對視,偏著頭,冷靜回道:“我也沒殺過人呢!” 這時,陳太醫攜藥童前來為太子診治。 宮人將桌上膳食收整,又取了藥童手中湯藥分別交于太子與古旭。 藥童垂眸看著少年男女,見兩人雙手皆捧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同時仰頭灌入肚腹,皆不若尋常孩子般叫喊著味苦。 他一聲嘆息,不由的目光微轉,落在少女手中那碗過于溫補且含了天蕨的湯藥上,微微出神。直到陳太醫喚了他一聲,他才清醒過來,忙取出藥箱中脈枕及其余物事置于案桌之上。 在他忙碌的同時,坐于一側的少女放下空碗,并不同太子道別,反是溫婉有禮的朝陳太醫喚了一聲,“老伯伯好”方才轉身離去。 正被陳太醫診脈的太子伸出空閑的手去拉她,被她轉身躲開,一溜煙跑沒了影。 四周宮人垂眸,皆裝作未發現這一幕。 太子臉色沉下來,一言不發的將手收回。 翌日 太子命李成年喚古旭至寢殿同他一道用膳,古旭不至,閉門謝客。 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同陸盛親近 陸盛獨自一人坐在偌大的餐桌上,看著琳瑯滿目的飯菜,他突然抬頭,問安靜候于一側的李成年,“你說她是不是又笨又蠢,竟然為了曹方便同我這般置氣?!?/br> 李成年唇瓣微動,想要提醒太子這姑娘是個傻子,并不知曉人事。 可隨即他想到古旭雖不通曉人事,但待人接物卻比尋常人多了一份真心,便不好再開口說些什么。 *** 曹方的離去讓古旭整個人消沉下來,本來她的話便不多,曹方離去后沒人來找她玩,她不說話,活像是一個啞巴。 不哭不笑不鬧,乖巧的過分了,便很容易讓人忽視她的存在。 陸盛似乎也忘了東宮還有她這么一號人,他不提及她,亦不許東宮人提及,即便他每日進出正殿都能瞧見著她木頭樁子似的背影。 她依舊守在他弟弟的墳墓前,與其說是守著他弟弟的墓xue,不如說是守著那顆石榴樹。 那顆石榴樹僅三尺高,夏末,石榴樹葉子掉了大半,僅剩的幾片葉子綴在枝丫尖端,岌岌可危。 陸盛每次瞧見她蹲在那顆石榴樹前總會克制不住的冷笑一聲,他不許花匠給石榴樹施肥,暗自等待著,等著看石榴樹枯死之時她會不會哭泣。 她如果哭,他就上前同她講話……… 一日,陸盛午睡醒來,迷迷糊糊間推開窗戶朝院外看去。 今日古旭未至,石榴樹前空蕩蕩一片。 他推開門走到石榴樹前,垂頭看著將將抵達自己腰腹上方的樹苗,它枯萎的不像話,可尖端處總有一兩片新長的嫩葉。 他惡意的想要伸手將那兩片葉子摘掉,突然尿意上來,他將睡醒也不講究,見左右無人,惡劣的笑了一聲,脫了褲子便開始撒尿。 撒到一半,聽見身后古旭走近的聲音,他正在猶豫要不要中斷尿意,將褲子穿好,后背猛的被古旭用力一推,他一個倒栽蔥結結實實的和沾上他尿液的泥土來了個親密接觸。 “我殺了你!” 陸盛還未反應過來,脖子被古旭掐住了,他不慌不忙的將褲子穿好,轉身和古旭扭打在一起。 宮人上前拉架,拉的住古旭卻制不住陸盛,陸盛得了空擋,噼里啪啦的伸手捶了古旭一頓。 古旭被捶的鼻青臉腫,依舊一臉怒意的看著陸盛。 陸盛沒吃半點虧,也不認為自己有錯,他見古旭這般盯著自己,心里便來了氣,昂著腦袋道:“這樹都快死了,你為了一棵樹想殺我?!?/br> 見古旭不答話,他惡狠狠賭誓道:“你有膽子現在就殺了我,我不死,你就別想好過。我不僅今□□這棵樹撒尿,我以后每天都這樣干?!?/br> 陸盛說到做到,每日午睡后,便起身朝石榴樹撒尿。 古旭蹲在濃密的枝丫后偷看,見他果真每日準時干這事,心里氣的不行。 但她打不過陸盛,他還有那么一堆幫手,自己也只能生悶氣,次數多了,古旭便眼不見心為凈,再也不去看石榴樹了。 她終日待在自己那間狹小的黑房間里,時間久了,除去每日給她送飯的嬤嬤以及送藥的藥童,沒幾個人記得她。 大家似乎真的將她忘了。 反觀那顆瀕臨死亡的石榴樹卻在陸盛的澆灌下茁壯成長。 在入冬的某一日,陸盛似乎有了羞恥心,他不再脫了褲子撒尿。站在石榴樹前,他想起這段時日自己的日日澆灌,突然覺得荒唐極了。 他有心想將這顆被自己澆灌長大的石榴樹鏟除,又擔心古旭冷不丁從哪個角落蹦出來,對著自己喊打喊殺,于是每日進出正殿時,他都會刻意的不去看院落中的石榴樹。 他不看不聞不管,古旭卻依舊未再步入花園守著這顆樹苗。 陸盛想,她老是縮在那間黑屋子中,真像是一只見不得天日的耗子,而且是一只又胖又蠢又丑的死耗子。 第二十一章 三年后 廣業十六年,三月初六,太子十五歲生辰。 三年前太后壽宴,刺客刺殺趙將軍嫡女未果自殺身亡,此事最終未查明幕后黑手,卻意外的另獻文帝與太子關系和緩。 文武百官見勢暗自向其示好,生辰這日,按照往年規定只五品及以上官員方可參與壽宴,但陸盛向來愛熱鬧,將規則放寬,竟允諾朝中七品官員參加。 于是壽辰這日,正主尚未出席,宴席已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東宮人來人往,古旭踮起腳,雙手扒著高窗邊緣,透過白色窗紗看向外間熱鬧景象。 今日東宮宮人事務繁忙,平日給她送飯的嬤嬤將她給忘了,她未用早膳,此時饑腸轆轆,實在餓的不行。 陸盛是廣業元年,三月初六生,她是廣業一年,元月初六,生辰正是兩月前這一天。 她生辰時連一碗長壽面也無,陸盛生辰她卻還要挨餓? 她皺著眉頭喪氣的蹲在地上,最后實在等不住嬤嬤前來送飯便推開門跑了出去。 四周宮人形色匆匆,有少許宮人識得她,便吩咐她不要亂跑,當心一不注意得罪前來參加壽宴的權貴。 她點頭答應,轉身朝后廚跑去。 后廚比正殿及前院還要忙碌雜亂,宮人往來反復,膳食將將制成便被端走。 古旭立在門扉朝廚房探去,有宮人捧著膳食步出,兩人快要撞上時,古旭機靈的躲了開去。 膳食依舊穩穩當當的被宮人捧在手中,那人還是嚇的‘哎呦’一聲,見是古旭,不免埋怨道:“你怎的在這???快回你的屋子,別在這添亂?!?/br> 古旭從不添亂,她皺眉看著四周忙個不停的宮人,最終點點頭,摸著自己的肚子慢悠悠朝回走去。 她的房間在太子寢殿側后方,回去時不免要經過寢殿,此時,趙煥茹被太后牽引著朝陸盛寢殿走來,一行人迎面同古旭撞上。 古旭想起嬤嬤教導,立刻附身跪下。 趙煥茹突的頓住腳步,垂眸看向她,見她身形圓滾滾似個水桶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已然張開了些許,臉型小巧,一雙杏眼瀲滟生光,她笑聲輕悅,十分動聽。太后聽了便笑著低頭看她,軟聲問道:“煥兒在笑什么?” 趙煥茹搖頭,輕輕晃了晃同太后牽著的手腕,“沒笑什么,太后我們先去找太子吧,他的壽宴,可卻一直躲在屋中?!?/br> 說來也怪,陸盛允諾朝中七品官員參加壽宴,卻并不熱衷出席與官員結交,似乎只是單純的為著熱鬧邀請了這許多人。 太后含笑點頭,牽著趙煥茹朝太子寢殿走去,經過古旭時,古旭抬頭看了兩人一眼,太后目光忽然頓住。 趙煥茹察覺異常,抬頭喚道:“太后?” 古旭再次垂下頭去,太后垂下眼瞼,斂去面上神情,拉著趙煥茹緩步向前。 一行人走后,古旭站起身來,她嘆了一口氣,正欲朝前走去,卻被身后少年喚住,“小旭?” 古旭回身,見是百里虞揚,愣了一瞬,隨即笑了開來。 他身側站在一名紫衣少年,正暗自打量著她,見她著一身宮女服飾便轉頭問道:“虞揚你何時與太zigong中的宮女如此熟識了?” 百里虞揚道:“她以往未進宮時與我舅舅有一面之緣,我與她也是因此相識?!?/br> “這樣???” 百里虞揚頷首,朝古旭走近,見她發髻上還插著他三年前送的木釵,沉吟一瞬,回身道:“伯渠,你先去見太子,我晚來一步?!?/br> 尤伯渠知曉他是有話同這位宮女說,便也不再打擾,“行,我先去看看他,宴席都快開始了,人還躲著不出來?!?/br> 人一走,古旭立刻開問:“夫子呢?” 麻世金年初晉升為御前統領,為避嫌,從不至東宮看望古旭。 百里虞揚垂眸,“舅舅最近事忙……” 他未說完,古旭便懂事的點頭道:“我知曉的?!?/br> 她這般乖巧,倒讓百里虞揚不知如何是好,只問道:“近日,你過得可還好?” “之前還很好的,但今天不好?!?/br> “怎么了?” 古旭捧著肚子,表情嚴肅,“我快要餓死了!” 百里虞揚聞言則領著古旭朝后廚走去,他父親位分不高,他亦無一官半職,宮人卻也不敢怠慢他。 此刻,宴席中膳食已盡數端了出去,只剩下一些水果與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