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薔薇·喬安妮元帥的眼神相當犀利，如果手里不是拎著啃到一半的雞腿而是一把光能刀，海登估計會條件反射擺出防御姿態，她審視海登的時候如同辛勞的農民提防打自家白菜主意的野豬——都爬進專屬機甲了，再不留神關注，星球之心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準備爬到什么地方去！

    路德維希卻在隔離艙室外猶豫，大法師可以毫無顧慮地沖入星空，碾壓敵群，但面對這具身體的母親，法師感到無比棘手。海登等了半天沒看到路德維希進門，轉身走了出來，迎面抱住渾身緊繃顯然出于備戰狀態的法師。

    “怎么了？”他拍了拍法師的后背，感到對方緊張萬分。

    “我是老師們養大的，我沒和‘母親’這種生物接觸過?！甭返戮S希掙脫海登，繼續在走廊轉圈，顯得相當煩躁，像一個馬上要去參加高數考試的差生。

    海登對此提不出任何戰略性意見，星辰之子海登，一樣沒和母親這種生物接觸過。

    “而且，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告訴她真相。我總覺得她應該知道真相——”路德維希停止旋轉，“我并不想用謊言欺騙一位戰斗英雄，一位了不起的母親，我最開始答應假扮夏佐，那是小白的要求，小白說喬安妮元帥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了，但是，她沒有失去親人，她的親人是被奪走的?！?/br>
    海登與白夜霜星同時警醒，他們差不多異口同聲：“你說什么？”

    路德維希攤開手，展示手心里又一塊血栓：“天天掏血栓是有點惡心，但我也沒辦法。夏佐即便不死于自殺，幾個月后他也會死于心衰和血管堵塞，小白說它過去一直監控夏佐的健康狀況，從沒發現夏佐有心衰或者血管堵塞的征兆，這病癥來勢洶洶，并且爆發得十分蹊蹺?！?/br>
    法師碾碎那塊顯得有點粘稠惡心的血塊：“如果夏佐是不受任何外力影響、自愿自殺，我可以假扮夏佐——為了不讓喬安妮傷心過度，但夏佐遭到了暗算，一位母親有權知道真相，并且為他復仇?！?/br>
    他說完這句話，身體驟然一輕，殘存的靈魂意志發出輕微的顫抖，一切隱藏在少年身上的謎團都被法師發現，并且法師最不缺乏的就是探究欲望，所以他不再有更多的執念，他沉睡到了更深的地方，黑色一縷一縷染上發梢，路德維希的靈魂真正融合了這具身體，完全，徹底。

    作者有話要說：喬安妮（警惕）：海登你要干什么?。?！大家都是元帥，你這點小手段騙不過我！

    海登（立正）：正直，誠實，勇敢，犧牲！

    露露：他說得對?！厩逑磳嶒炁_ing】

    第三十四章

    若非到來者是手握亡靈禁術、連死亡都可以蒙蔽的傳奇大法師, 一個多愁善感的詩人富二代, 死于熬夜創作導致的心衰或心梗，聽上去令人唏噓但意外符合詩人的悲劇浪漫主義，最多因為是元帥之子知名度較高, 激起一輪對雙e天賦太過脆弱以及文藝創作得不到應有重視的感慨, 而不會有人發覺其中的異常。

    想對施萊格爾元帥獨子動手腳的人太多了, 一時間連海登都想不出具體懷疑對象，因為那個列表太長，幾乎可以涵蓋整個議會里說得上話的大家族。

    甚至包括施萊格爾家族內部。

    這種以姓氏結成的家族集團，成員之間的親情其實淡得可憐，早在出征前路德維希就已經看到了, 其他成員對雙e天賦、不能為家族帶來軍權的夏佐不聞不問, 和陌生人沒有區別, 一度導致路德維希以為施萊格爾家族就剩兩個活人。

    “但我與白夜霜星一樣，不建議你直接對喬安妮元帥說出全部真相?！焙５撬妓髦?，“這不是個好時機, 畢竟我們剛與第三文明正式接觸, 星際科技文明對靈魂的概念知之甚少，你所描述的接替夏佐掌控rou身——聽上去和第三文明的寄生不謀而合。喬安妮出身‘機械會’勢力，前身是星河聯邦, 一個依托高度發展的科技而崛起的民主國家，這種文化背景延續至今，他們連異能都不太認同，更別說你現在掌握的魔法?！?/br>
    路德維希一下子變得緊張, 全身繃緊，像路遇惡犬的黑貓，海登好笑地伸手抱住他的肩膀，順著脊背輕柔撫摸：“其實，靈魂雖然替換了，但你的身體與喬安妮閣下的血脈聯系仍在，不是嗎？你這也不算假扮她的兒子?！?/br>
    法師面無表情，但嘴唇顫抖：“是的，我現在就是她的兒子?！?/br>
    ——血緣魔法承認這種關系，法則判定親緣依靠血統而不是靈魂，夏佐與路德維希之間的契約已經被履行，路德維希滿足夏佐的愿望，然后就可以成為“夏佐”，法則公證了這個約定，因此喬安妮現在就是路德維希的母親。

    不過這對路德維希來說，比小時候第一次聽到老師提出“畢業出師的考題是找到進入星界的辦法”時感受到的挑戰還大。

    “我從來沒有過母親?！狈◣熋蛑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和“xxx溶液再加0.43毫克”的語氣一樣嚴謹。

    海登耐心親吻他的唇角：“那么你現在有了?！?/br>
    他們拉拉扯扯進門的時候，喬安妮正在密封艙里看“資料”，由于對她的監控還沒解除，所以外頭的光屏上會顯示出喬安妮在看什么——

    《星河元帥霸寵嬌妻》，作者：誰能擋我？

    路德維希極其不滿：“這個嚶嚶嚶的人是誰，那個叫雅各的演員嗎？我什么時候一張嘴就嚶嚶嚶了，還‘撲進海登元帥懷里，粉拳輕捶’？”

    黑法師一張嘴只會是禁咒，舉起手是能把機甲砸爛的法師之手。

    喬安妮放下光腦，認真看向了面前久未見面的青年，她看見那青年也小心翼翼地回望著她，他變得更高挑，有著微卷的黑色長發，穿了一身修身的襯衣，外面套著精致的馬甲，袖口整齊干凈，露出漂亮的腕骨。他的右手手指上多出來三枚造型各異的指環，左手還有另外兩枚更不一樣的，但喬安妮警惕地看了一圈，很好，沒有哪一枚和海登是同款，第一元帥的手上空空如也。

    這位元帥的目光在片刻后變得溫暖，不再散發著鐵血與肅殺的氣息，看起來更像是會在陽光午后端出烤餅干的普通mama了。

    她柔和地說：“海登和白夜剛剛告訴我基本經過了，你……他們說你現在更希望被叫做路德維希？”

    【人格分裂?！亢５怯每谛颓那奶崾?，這是他說給喬安妮的理由，白夜霜星和海登一早就想好了說辭，經歷情感與人生的雙重重創，性格內向、過于溫和的夏佐創造出了第二重人格，一個更有氣勢、強悍無所畏懼、能面對一切的新人格。

    這說辭合情合理，有科學理論支撐，還有海登部隊的軍醫開具的診斷證明，且遠比異世界亡靈法術更容易被受過正統科學教育的喬安妮接受，甚至不需要海登刻意宣布，星網上早就有了這類猜測。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海登那樣，對天馬行空的新事物理解能力一流，海登的成長環境本就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外圍星域，他能接受“大法師突發實驗事故被炸入星界，為了保護靈魂自主舍棄rou身，穿梭到新世界與瀕死的新身體融合”這種奇幻故事，但換了正經受過良好教育的旁人，百分之九十九認為你得了妄想癥。

    “是的?！甭返戮S希依然十分緊張，他僵硬地回答，“我不是夏佐，我叫路德維希?！?/br>
    “路德維希也挺好聽的?！眴贪材莼卮?，她看著已經陌生的兒子，如果不是隔離艙擋著她大約會直接撲上來，現在她只能站在原地，“你染了頭發。金發的是夏佐，黑發的是路德維希，mama記住了?！?/br>
    這句話似乎讓路德維希的壓力突然一輕，他看著微笑的喬安妮，亡靈法術能夠檢測到她的情緒波動，她為兒子的“病情”擔憂，為西德家族悔婚的事兒大動肝火，但很高興看到他平安無事。

    ——如何與母親相處不需要學習，在母親面前的表現也沒有優劣得分。

    法師忍不住露出笑容，發自內心，并且顯得有點羞澀得不像個大法師了。

    醫生需要做進一步的化驗，短暫的母子敘話需要被終止，臨走前喬安妮留給路德維希一個大大的笑臉，但在海登看過來的時候一秒切換成審訊官模式，迎著海登的目光，喬安妮沖他做了個“我會盯著你”的眼神。

    沉默的白夜霜星忽然說：“西德家族的悔婚讓元帥女士變得更加謹慎了，她意識到夏佐身邊充滿了謊言，過去迪奧斯追求夏佐的時候，連我這個人工智能都以為他的感情真摯熱烈、至死不渝，雖然他追人的手段有不少是從老電影學來的，但完美復制那些場景至少需要花不少心思和錢呢，誰知道到最后迪奧斯所求的其實是軌道炮……”

    海登敏銳地意識到：“她現在懷疑我追求路德維希，是為了你這個sss級別的機甲？”

    “天河流浪者被毀，幾乎無法修復，這又不是秘密?！卑滓顾腔卮?，“sss的機甲戰士，也得有機甲才能戰斗啊?！?/br>
    路德維希十分豪邁：“送你送你，我留著礙事?！?/br>
    白夜霜星：“……我一個人工智能居然感受到了心碎，這可真是魔法?！?/br>
    海登卻忽然認真地說：“能與一位傳奇法師相遇，我是何等榮幸，給我多少臺sss機甲我都不換的?！?/br>
    路德維希一如既往，略帶矜持地微微揚起下巴，只是這一回臉上紅云的面積似乎大了不少。

    ……

    對第三文明的研究還在繼續，戰斗法師培訓班也如火如荼，越來越多的機甲戰士掌握了基礎閃光術，哪怕只能點亮自己的小手指，那也表示他們進入了法師學徒的行列。不是所有法師都能移山倒海，不少服務于軍事的法師會被正統同行看不起，就是因為他們一身腱子rou，打架的時候能掄起法杖拍飛半獸人，法術滿打滿算就會個閃光術。

    “低溫能延緩第三文明生物的增值速度?！避娽t和科學官們仔細對比數據，并要求那名正在搓寒冰箭的戰士再試一次。

    另一名科學官指出：“高溫應該也可以，這種機械生命體也是有適宜溫度區間的，但從目前來看，制造低溫比制造高溫容易，普通火焰對它們影響不大，但剛學會寒冰箭的戰士就能對一只寄生體造成一定阻礙?！?/br>
    路德維希走上前，一手魔火，一手極寒領域，兩塊寄生體切片同時灰飛煙滅，科學官又把他扔了出去，宣稱極端個體不具備參考價值。

    制式機甲被連夜安裝了冷凍槍，雖然是初步試驗版本，但敵人就在虛空中蟄伏，沒有時間安安心心先把科技升級到高級，低配版本也能先抵擋一陣。

    派出的斥候團匯報：“海登元帥，掃描儀偵測到三處非法實驗基地，隸屬勢力不明，但其中一處已經遭到了第三文明的襲擊，我們是否去支援？”

    副官們認為支援本就是非法的實驗基地得不償失，但海登果斷下令出擊。

    攻擊命令下達，艦隊鎖定了那處實驗室，開始全速推進，機甲兵團在統帥的影響下躍躍欲試，絲毫沒有緊張，只有大戰前的興奮。

    海登說：“非法實驗基地可以抓回去交給法律宣判，但第三文明不受法律約束，放任不管，他們會在這片星域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畢竟我們的敵人可以傳染增殖?！?/br>
    “我也去?！甭返戮S希說。

    他從海登手里的光屏上認真觀察非法實驗基地的掃描地形圖，并且飛快記在心里。

    海登：“有必要出動到你嗎？”

    路德維希：“我需要更多實驗材料，其他傷員狀況不太好，只能維持生命，不能配合實驗，而總抽奈哲爾的靈魂出來折騰，我多少有點不忍心了?！?/br>
    海登：“……”

    ——如果法師說這話的時候，能先把奈哲爾可憐的靈魂塞回去，可信度或許會高不少。被施加了靈魂防護魔法的奈哲爾親自拿著一管顏色詭異的藥水，往自己身體里面打。

    “對對，都推進去?！?/br>
    工程師出身的奈哲爾，打針手法很讓路德維希滿意，法師說，“打完針你就可以回身體里去了，然后告訴我什么感受?！?/br>
    海登同情地看了一眼奈哲爾：“等回了首都，我一定給你申請軍功?！?/br>
    奈哲爾的靈魂看了他一眼，指著黑法師實驗室里基本都還空著的籠子，嘆氣：“您去快多抓點第三文明生物回來吧?！?/br>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可算是趕上了，嘿嘿嘿！依然保持了準時的21：00：00，開心！我看有人提問了，我說一下，大家可以絕對放心，有黑法師在，這篇文注定了不可能虐，一點都不可能，連緊張都緊張不起來，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有法師的實驗材料夠不夠，好在反派很敬業，法師的實驗室一缺材料，他們就主動送一波……

    第三十五章

    深空中隱藏著大量的非法組織, 人類可以集結力量, 建立起人類利益至上的統一帝國，卻永遠不可能把所有人的思維都統一成一個聲音，深空里的流亡者建立非法的實驗基地, 或許是對帝國軍政不滿, 或許是純粹為了利益。

    機甲部隊整裝待發, 海登的黑月騎士團與他們的統帥一樣，享有不敗美名，怪不得海登僅僅接受了一塊白龍腳皮的改造，就無師自通掌握了圣光的奧義——出征的黑月騎士團與光明神的圣殿騎士團有著極其相似之處，這些海登一手調jiao出的機甲戰士儀容得體、舉止高貴優雅, 和圣約蘭軍校里那種痞痞的大兵完全不一樣。

    換句話說——很討法師喜歡。

    大部分人對法師實驗室里奇形怪狀難以名狀的實驗對象大呼小叫, 這在魔法的原生大陸也是如此, 鉆研白魔法的法師甚至會對沉迷黑魔法的同行大打出手，而唯有圣騎士秉持包容謙遜的美德，對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會妄加評判, 海登的種種表現證明, 他完美符合圣騎士要求的品德。

    按照奇幻英雄故事的套路，年紀輕輕便能進階傳奇的圣騎士背后多半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心酸過往——不能怪英雄故事的作者們刻意賣慘制造虐點，不然年輕的英雄們還能從哪兒鍛煉心性呢？

    這種猜測在黑月騎士團抵達非法實驗基地的時候得到證實——海登作為剛剛入門不久的見習圣騎士, 還不太懂得掩蓋自己的精神波動，第一元帥嘴角掛著微笑，卻有一瞬間爆發出幾乎實質化的殺意，亡靈法師不可能偵測不到。

    ——但好法師不會私下揣測另一半的密辛。

    他們選擇直接問。

    “海登, 你很恨這種非法實驗基地嗎？”

    海登一愣，坦然回答：“應該是吧?！?/br>
    路德維希點了點頭：“可你依然愿意來救援?！?/br>
    他在好法師不應該不分場合夸獎伴侶，與好法師應該對伴侶坦誠相待這兩者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決定拋棄前者。

    “海登，你真是相當了不起?！狈◣焽乐數亟o出評語，如同評價學徒的新法術。

    海登眨了眨眼：“法師都是這樣用學術報告的語氣講情話的嗎，這種時候你應該說‘寶貝我更愛你了’或者‘日后不論什么都有我陪你’?！?/br>
    “我看你需要進實驗室了?！甭返戮S希臉色雖紅卻語氣森然，搓著手指，搓出一捧地獄火火花。

    海登哈哈大笑，聽話地沖入前方的非法實驗室。

    喬安妮·施萊格爾元帥的伴侶羅萊·康納斯少將于十五年前殉國，當時執行的是一次護送礦船的護航任務，那附近剛剛發生過一次蟲族與人類艦隊的例行掐架，不是很激烈，雙方傷亡也都很小，于是護航本就是擺個樣子，沒想過真會被襲擊，當年羅萊少將只帶了不到一百個機甲戰士，稍后警報發回首都，機甲戰士全軍覆沒，礦船也被劫走。

    蟲族從未打劫過人類的礦船，人類科學家一直認為蟲族沒有高科技文明，野蠻種族哪里需要宇宙礦脈呢，于是那起襲擊被認定為外圍星域的流亡者作案。

    根據米婭的情報，蟲族的生物科技的確不使用人類科技需要的礦脈，所以人類科學家雖然傲慢武斷，但最終結果沒太錯得離譜，若是盲目把襲擊者定義成蟲族，那才真是離真相十萬八千里。

    非法實驗基地一般以一艘星艦或類似的航天器為依憑，而不會固定建在某個小行星上，這樣方便逃跑，所以海登的部隊開啟隱身，從后方接近這個實驗基地。

    基地上的人類成員正在與敵人戰斗，入侵者一眼看上去也是人類，激戰中也沒有哪個后勤醫務官沖出來掃描分析一下敵方生物結構，所以才會一直無人發覺真相。那些襲擊者統一身穿黑色鎧甲，機甲和大型船只也都是黑色，若非這黑色是那種極具標志性的五彩斑斕的黑色，海登還沒那么容易確定這是第三文明的艦隊。

    從目前的有效信息中提煉總結，不難得出推論——比起蟲族的生物科技，第三文明的科技形式更類似人類的機械科技，他們需要使用人類也會用到的宇宙礦脈，十五年前襲擊羅萊并轉化他，看起來并不是有目的地轉化人類高官而只是一次簡單的搶奪資源，不然羅萊應該繼續偽裝人類回到帝國才是，就像奈哲爾曾經那樣。

    奈哲爾蟄伏的五年，才是第三文明已經盯上了人類的真正訊號。

    那些第三文明的寄生體戰士都穿著全套的黑盔甲，整個從頭包裹到腳，一丁點皮rou都露不出來，所以與他們交火的流亡者組織根本看不出敵人是第三文明。但喬安妮卻明確說出，敵方指揮官是羅萊——

    海登再次得出一個推論，被寄生轉化之后，宿體依然有原本的記憶，并且在遇到記憶里的故人時，還懂得利用舊日羈絆對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