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我正準備往后退,他已經攔腰將我阻住,“怎么,落一次水還不夠嗎?” 我越發臉燒,低頭悶不做聲。朱棣卻將我拉起,“快回去換衣服吧?!?/br> 他在街上雇了一匹馬,帶著我回到行府各自回房間,因陪朱棣去皇宮,所以我白天穿的是一身燕王府小廝的服飾,現在全都換做了女裝,不知道是不是落水導致精神震動起來,竟也難以入眠,便往行府院中走去。經過朱棣上房之時,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外喊了他一聲,沒多久便見他將窗戶推開,只是上身并未穿衣服,正裸著健碩的體格,在月光下跟我笑著。 在這里生活久了,連我也變得矜持起來,見到這令人有些血脈噴張的畫面,竟有些把持不住,連忙轉過身去,“王爺沒換好衣服嗎?我準備去花園里走走,本欲邀王爺一同前去,既是這樣,那我就自己去了……”我斷斷續續的說著,剛說完準備往外走,眼前已經有一個寬厚的人影擋住了去路,抬眼一看,只見朱棣正一邊穿著一件衣服,一邊超前往外走去。因為要撐開衣服將袖子穿上,他正抻直了一只手,用另一只手理著衣服。我見他實在是艱難,便紅著臉上前去幫他扯著袖子,猛地發現他還未扣上玉粒做的扣子,因此胸口依舊是敞開一大片,露出一塊結實的肌rou。 我好似觸電一般,正想后退,朱棣已經命令道,“扣子還沒扣?!?/br> 聽他這么像個小孩子似的話,我只好微笑著又上前將他一粒一粒的扣了起來??鄣阶詈髢闪5臅r候,朱棣忽的將我摟緊,抱入懷里,我的臉發燒,正好貼在他那塊還未掩藏起來的胸口rou上,涼涼的,倒是舒適的很。 我的臉越來越燒,不過一會功夫,連他的胸口都被我捂熱了。朱棣這才稍稍將我松開,面色凝重道,“阿漪,如果有朝一日,我什么都沒了,你還愿意陪著我嗎?” 我略略失神,“王爺貴為皇子皇叔,怎會什么都沒有?” 朱棣苦澀一笑,“你在裝傻。你知道我問的是什么?!?/br> 我沉吟半晌,“權貴,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只求一心人爾?!?/br> 朱棣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又將我摟緊,“我就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不會像世人那樣膚淺?!庇诌^了一會,他卻繼續說道,“可是我不去追求權勢,卻有人用權勢的心來衡量我,逼得我無路可退?!?/br> 我沉重的喘息著,內心一片不平靜,“王爺是說皇上嗎?” 朱棣低聲笑,“現在的允炆,視我為眼中釘,rou中刺,他削的那幾個,其實都是在向我示威,他真正的目的是我?!?/br> 朱棣說出這番話來,我也不得不強打精神應道,“王爺心中既是有一本明賬,那如今打算怎么做呢?” 朱棣狡黠一笑,“我不是問你呢嗎?” “問我?”我不解的皺眉,“這是王爺的事,怎么能問我?再說,我這樣一個小女子,豈能將這朝堂中的權利相爭玩弄于鼓掌?” 朱棣笑了笑,“我尚且無力周旋,更何況你。我問你的是,如果我一無所有了,你會不會愿意還如今日一樣陪我身畔,替我解憂?” 我越發不懂他的意思,只拿一雙眼睛看著他。 朱棣終于將我松開,伸出一只手牽住我,在前替我引路,一路往花園走去,我憂心忡忡,參不透他話中之意,只得一步步跟著他,直到一個閣樓,他才停下,我們在一石桌邊左右坐下,他才道,“允炆的心思我懂,不過是想坐穩江山,我們這些叔叔各個擋在他前頭,讓他夜不能寐,寢食難安了。他到底是個忠厚人,倘若我一人走了,他必然反而要排除萬難保全我燕王府一兵一卒不受任何傷害?!?/br> “王爺……”我傻在原地,“您……” 朱棣這話的意思,簡直是要犧牲自己,保全自己一府上下安危! “高熾、高煦都大了,完全可以照顧他們母妃,玉賢玉英也都有了好人家,只要我走了,允炆必不會為難他們,反而會好生相待。想了這么多天,我也只想到這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敝扉@一口氣道。 “走……走去哪里?”我的嘴唇都有些微微發顫。 “這個要問你了。你若是愿意陪著一個一無所有的朱棣,你說去哪里,我們就可以去哪里?!敝扉M目真誠,眼睛盈著霧氣。 我心中竟升起一陣興奮和安慰,這不就是幾年前我最渴望的生活嗎?那時候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越龍城身上,希望他能帶我到一個毫無紛爭的地方,越龍城沒有做到,時隔多年,卻是朱棣重新跟我說同樣的話! 只是朱棣和越龍城不同,他是指揮千軍萬馬的燕王,他是朱元璋疆場上最得意的皇子,他是北平萬人敬仰的一方父母官,他更是朝野中人人忌憚的奪嫡最佳人選。就是他自己,也是從小在權利和權謀中打滾長大的,現在他說出這番話,竟是解甲歸田的意思了! 第188章.8.錦衣衛 朱棣不是這樣的。朱棣不應該是這樣。 就在我猶豫之間,朱棣已經黯然了神色,瞇著眼睛道,“能看破權勢的究竟是沒有幾個?!?/br> 我回過神來,才意識到朱棣是以為我嫌棄一個什么都沒有了的他,連忙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愿意在你身邊的人,不論你貴為貴胄還是賤為乞叟,都會對你不離不棄,不愿意留在你身邊的人,即使你萬人之上,也能背后插你一刀,將你推下神壇?!?/br> 朱棣臉色終于緩和過來,“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王爺有解甲歸田的心,可是相信的人又有幾個?終究不過認為王爺是做戲,依舊會盯著燕王府不放。再說王爺一人逃避,縱使皇上憐憫心起,善待了燕王府,終究還是會對幾個世子另眼相看,他們的前途可謂迷茫,就是王妃,已近中年,叫她一個人守著燕王府,豈不是……” 我還沒說完種種疑慮,朱棣已經伸出一只手將我的嘴唇捂住,輕聲道,“你說的這些我全都考慮過,我不是沒有想過帶上云華一起一走了之,只是她決計放不下孩子們,孩子們也不可能群龍無首。再加上她自出生便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這些年做著王妃,雖是cao勞,可是那一種生活方式,對她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更是根深蒂固,叫她在這個年紀還要跟著外出奔波,過孤苦無依隨波逐流的日子,我實在不忍心?!?/br> 我想起徐云華飽滿豐腴顯示著福氣的臉龐,也難想象她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不由得長嘆一口氣。朱棣站起身走到一邊,長嘆一口氣道,“父皇在時,時常教導我們兄弟,退一步海闊天空。他這一生,除了后面做了幾年安穩皇帝,上半輩子可謂都在不斷地攻擊,侵略,他實在是累了。他很渴望那種以退為進的安穩人生,這就是他選擇允炆的原因,他一直我們兄弟都太具有攻擊性,殊不知我們也是經歷過那些戰亂的,深知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的道理。而允炆,自出生便在皇宮中過著最尊崇的生活,他不知外面的艱難,更不知沙場的殘酷,所以他顯得仁慈。父皇就是喜歡他這一點??墒恰?/br> “可是先帝不知道,皇上年少時顯得仁慈不過是因為他有一個好爺爺護著他,他不需要舞刀弄槍的去保護自己,現在他的保護傘沒有了,外界所有人對他都是虎視眈眈的,他不得不將自己那份仁慈收起來,漸漸地變成了第二個先帝?!蔽医又扉Φ脑捳f道。朱棣聽完,滿眼盡是贊許,很是贊同我的說法。 我又說道,“可是王爺,您真的能一走了之嗎?” 朱棣聳肩,無奈道,“老天爺安排?!?/br> “王爺不是會把自己的一生交給老天爺安排的人?!蔽逸p聲說道。 朱棣也陷入沉默。 我們二人正無語相對之時,忽聽得不遠處花叢中有輕微的動靜,我連忙呵斥一聲,“誰???” 便縱身躍去,朱棣也立刻追來,到了花叢之中,只見一叢芍藥花被踏得七倒八歪,正是一個人踩過的痕跡。人已經早沒了蹤影。 “我去追?!蔽伊⒖瘫銣蕚淙プ?,朱棣卻一把拉住了我,“算了?!?/br> 說著,他突然彎下腰,在芍藥樹上取下一塊什么塞進袖中。 “是什么?”我問道。 “回去再看?!?/br> 一齊到了書房之中,我點亮了燭臺中的蠟燭,朱棣將袖中的東西掏出來放在了桌上,卻是一塊碎布。 朱棣將布塊看了看,便好似了然一般將布塊放下,我這才拿起來看了看,這是一塊緞面的衣料,邊角繡著細密而又考究的金線,這是我最最熟悉的圖案錦衣衛的服飾邊角便是用這種手法繡上金線的。因為是官服,除了錦衣衛能穿,也就沒有什么人會用這種圖案和刺繡手法了。 “錦衣衛?”我倒抽一口冷氣。 朱棣點點頭,“今兒皇上不是還說,他開始啟用錦衣衛給所有大臣挑刺了嗎?” “只要是交給錦衣衛,就沒有誰能挑不出半點罪名的,看來燕王府早就被盯上了?!蔽依湫χf道,忽跳腳道,“京城尚且如此,那北平的王府豈不是已經被他們查個透透的了?” 朱棣淡然道,“讓他們查吧,越是藏著掖著,他們倒越要覺得本王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背著朝廷干了天大的壞事?!?/br> 自發現有人監視追蹤之后,朱棣情緒顯得有些低落和煩躁,我不愿再叨擾,便獨自回了房間,剛坐下沒多久,便聽見窗外窸窸窣窣有聲音,這次我沒有聲張,輕手輕腳的躍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果見窗外有錦衣夜行人,那人也十分警醒,饒是我這樣小心,他已經聽見了動靜,做好了逃脫的準備。我縱身一跳便出了窗戶,他顯然沒有料到我也深藏不露,有些著慌,便往院墻處狂奔。 我隨身帶著銀針,只是從前當差時是喂毒的,現在卻不再喂毒,只做防身之用,此時已經順著袖子灑出,全部掃向那人,他身手也是不凡,本準備越墻而出,卻連忙翻了個后空翻躲避我的銀針,縱使他眼明手快,我那一把灑出足足幾十根銀針,他躲開了大半,卻還是中了幾根。那人蒙著面,卻能看到他的眼睛。既是在錦衣衛當差,便各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他立即便猜測這銀針上有手腳,臉上已經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見他如此,便唬道,“我這銀針上喂了劇毒,你且停停別再動了吧,否則劇毒入體,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那人果然害怕,立在原地不敢動,不過手已經摸向了腰間,只見他腰間赫然便是一把明晃晃的繡春刀。 果然是錦衣衛,只不知和方才跟蹤我與朱棣二人的人是不是同一人。 我裝傻問道,“大膽鼠輩!竟敢擅闖燕王府,不要命了?!” 那人沉聲道,“快把解藥給我,要不你會后悔?!?/br> “好大的口氣,能叫燕王府的人后悔,難不成你是皇上派來的!”我故意恐嚇道,那人果然在眼神里透出得意,不過他卻沒說什么,只道,“是你們得罪不起的人??彀呀馑幗o我!” 我冷笑道,“還有我們得罪不起的人,那你等著毒發身亡吧!快滾!” 那人不料我會說出這樣的話,形容沮喪,竟想上前來跟我空手奪藥。我搖搖頭,嘆這朱允炆做什么事都是毛毛躁躁,訓練個錦衣衛,竟訓練出這樣的貨色,既貪生怕死,又做不到榮辱不驚,還這么蠢!被嚇一下就立刻漏了馬腳。 我倒有意試探一下他身手如何,便和他喂起招來。這人心理素質差了些,倒還有一身的蠻力氣,我頗費了幾分力氣,才將他制住,扯下他面上黑巾,只見是一張倒還年輕的臉,便笑問道,“說說,你叫什么?你老大是誰?” 這人扭著頭,不愿說話。 我這邊的動靜已經驚動了朱棣,他趕過來便看到我用一只腳踩著地上的人,連忙問,“有沒有受傷?” 我笑著道,“你也太小瞧我?!?/br> 我彎下腰在他衣服上檢查一遍,對朱棣搖了搖頭,朱棣也面色難看,問道,“你們總共來了幾個人?” 這人面露驚恐,結結巴巴的說道,“沒有!” “沒有什么,老老實實的給我說,來了幾個人?你老大是誰?”我不耐煩道,又對他吼了一句,“你別在心里驚訝,不過是個錦衣衛小旗罷了,你學的那些把式,姑奶奶可以一招招的用到你身上,你大可以咬緊牙關,什么都不說,那倒是一條漢子,我也服你?!?/br> 被我一口道破身份,這人越發的焦急起來,立刻便準備咬牙。他的上下牙還沒有咬合,已經被我一手止住,迅速的在他上顎掏出一小粒藥丸。 我揚著那一小粒藥丸,咂咂嘴道,“嘖嘖嘖,不錯不錯,錦衣衛紀律第十九條,被制服又被識破身份,咬破紅丸自盡。你記得挺緊?!?/br>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對錦衣衛這么熟悉?”那人終于紅著眼問道。 “被抓捕之時,你還有反問的余地嗎?罷了罷了,諒你這樣一個小旗也不知道什么,總在這里問你,倒顯得我們王爺沒本事只能查問你一個似的。王爺,把他隨便找個地牢關起來吧,咱們去查別的?!?/br> 朱棣點點頭,那人終于急了,“你們還抓了誰?” “蠢!”我解下他的繡春刀,在手中把玩,趁機用刀背拍了他的頭一下,又找了一顆生津解渴丸塞進他嘴里,“這是解藥,不過只可以保你四個時辰的命,你好生想著,是自己的命重要,還是給你下命令的人重要。你問我為何對錦衣衛這么熟悉,不瞞你說,我從前也是錦衣衛,我經歷過毛驤蔣瓛兩任大人,親眼見著指揮使大人都被過河拆橋,辦了大案之后便直接被處死,嘖嘖嘖……” 第189章.9.回北 這新晉的小旗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唇邊的胡須尚且顯示著稚嫩,臉上的倔強看起來那么熟悉,那是我們在那個年紀都曾有過的,我心中突然滲出一絲憐憫,對朱棣笑道,“王爺,您回去歇息吧,這孩子交給我了?!?/br> 朱棣鎖眉,往外看了看,似乎甚不放心,我輕輕推他,“王爺,這點小事,你不必親自出馬?!?/br> 朱棣見我胸有成竹,依舊還是有些不放心,道,“那你有事就高呼?!?/br> 我噗嗤笑了,送走朱棣,便將這小旗拉到院中,也不綁他,料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便搬了一把躺椅安安生生的躺下了,微微閉著眼睛,“你肯定知道中了毒的人,是不能多動彈的,越動,那身上的毒液便要越發作的快。是個時辰呢,你好生考量著吧?!?/br> 這孩子顯然做錦衣衛也沒有多久,對錦衣衛那一套規矩背的牢牢的,卻并不太知道怎么去執行,也沒有十分嚴厲的上司管教他,是以此時心思已經開始活動了起來。直熬了半個時辰,終于有些怯生生的問道,“姑娘以前真的也是錦衣衛?” 我睜開眼睛,對他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怎么,我的話能作假,我的身手也能作假不成?” 那小孩子眨鼓眨鼓眼睛,心理防線終于崩潰,“你……你怎么能不做錦衣衛了?難道是任務失敗嗎?那……那不會……” “會被處死,所以我逃出來了。好在改朝換代,已經沒有人記得我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再加上燕王爺收留了我,所以我現在過得還不錯?!蔽衣朴频恼f道。 這孩子顯然已經相信了我的話,“燕王爺收留了你?哎!” 我不禁好笑起來,“你這孩子能有多大,嘆什么氣呢?” “我把任務執行的失敗了,回去也是沒命了……” 直斗智斗勇了兩個多時辰,這孩子才算把所有事都交代出來了。原來他喚作胡野生,原本是個御前侍衛,因為身手不錯,便被朱允炆指到了新的錦衣衛署來了。跟著新的指揮使宋忠訓練了幾個月便全都上任。此番上頭派他和另一個小旗到燕王行府,是為了觀察朱棣有沒有和什么京中之人交往甚密。 而另一個來監察之人看到了我和朱棣在花園里閑聊,被我們發現之后,就立刻發出暗號逃竄了。而胡野生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便想跟著我到臥房,看看我是何許人也,不想撞到了太歲頭上,直接被我抓了。 這孩子究竟還是年輕,確實是一塊做御前侍衛的好料,也正是因為御前侍衛做得久了,根本不適合做錦衣衛,現在就滿心想著怎么保命。 “姑娘!我也被逼的??!我根本不想做錦衣衛這勞什子,也不是我自己愿意來跟蹤您跟王爺的,都是上頭的命令啊,您就大發慈悲饒了我這條小命吧?!焙吧么跻彩窃谟八藕蜻^的人,眼力見兒還是很厲害的,此時已經跪在地上,對我作揖。 我揮揮手,“我放了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還能逃得掉皇上的責罰嗎?” 聽我這么一說,胡野生又滿臉愁相,癱坐在地上渾不知所以然。 我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又遞了一粒生津止渴丸給他,做出一副柔和的樣子道,“來,把解藥吃了。咱們都是受制于人的人,我倒能理解你呢。我替你想個主意吧,你把毒解了,拾掇拾掇,假裝什么都沒發生,趕緊回去報告消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