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他轉身關了門,將東西輕輕放在了桌上,又不禁抬頭往那邊看了一眼,心道這樣子,殿下行動不便會累著,她也睡得不好,要不要…… 卻聽殿下淡聲道:“聽聞賢妃又感染了風寒,食欲不振。楊梅味酸,正好開胃助食,你送些過去吧?!?/br> 廣常只好低聲應了:“是?!?/br> 應完方覺不妥,這寒冬臘月的,無端冒出新鮮的楊梅來,不免令人生疑,到時賢妃問起,該如何作答?廣常忙又提醒道:“殿下,這恐怕不妥?!?/br> 經提醒,他方覺確實不妥,不由得皺起了眉。凡是會暴露她所在的,他決不允許,然賢妃確實對他有著莫大恩情。 他思慮半晌,道:“既如此,你拿去腌漬了,過兩日連同一些治傷寒的藥,一并送去吧?!?/br> 廣常這才躬身應下,退出去了。 只是出了屋子,腦海里還是不由得浮現方才,她安心倚在殿下肩上的恬靜睡顏,一時不知怎得,廣常心里竟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等屋里復又平靜下來,無殃才松了口氣,轉而垂眸看著倚在自己肩膀睡著的人,眼神不自不覺柔和下來。 方才那樣胡言亂語,不過是想把人打發出去,不令他人看見她這番恬睡模樣罷了,他心里沒由來覺得……她這模樣,合該只有自己看見。 他垂眸看她,一看便看了許久,幾乎看得入迷,待驚醒過來,發覺肩膀已麻木。 他動了動手臂,慢慢將書冊放到床頭,而后伸出手,一用力便將她抱上了床,輕輕地放在一側,又替她牢牢蓋上了被子。 而后,他就看著她露出來的,被暖得微微紅潤的素麗臉頰,看得出神。 小時候他們都是躺在一張床上的,后來她說他是大孩子了,便只歇在南窗榻上,不與他一起了??墒?,他還是喜歡她躺在身邊,這樣,他一轉眼,便能看見她,聽見她的呼吸,知道她在了…… “無殃……”她突地輕輕呢喃了一聲。 他一驚,不想這一番動作還是將她擾到,好在她并未醒來,只在被子里動了動,竟翻了個身,一手搭在了他的腿上,繼而沉沉睡去。 她睡去了,他卻渾身僵住了,動也不敢動彈。 被她搭上的那條腿,仿佛血液奔騰都快了些,無端使他覺得那一塊肌膚炙熱起來,且心跳如鼓,臉上燙熱,久久不能平復。 …… 這日婉順去御膳房取早膳,正尋思著娘娘身子弱,又感染了風寒,整日里咳得睡不著,少不得要再找找那廣常才是。 哪知道到了御膳房,如今已出落地越發明眸皓齒的侄女兒春雪,就笑吟吟地遞過來一個小巧的食盒,“姑姑,這是娘娘昨日里吩咐的核桃酥?!?/br> 賢妃病了,飯都吃不下,哪里還會點高熱的核桃酥?婉順一聽這話心里便明白,心里一喜,不動聲色地接過去,連同娘娘的早膳一并領了。 回去一看,點心盒里除了一盤清淡軟糯的白糕、好些熟悉的藥丸,難得還有一碟子腌漬楊梅。 婉順喜道:“九殿下真真是有心了,知道娘娘身子不爽利,沒有胃口,特特送了這開胃的好東西過來?!?/br> 賢妃臉色蒼白憔悴,聞言看了一眼,有些奇怪,“楊梅是南方的果子,不好存放,便是夏日里都不多得。他哪里尋來的?” 賢妃這幾天都不好受,難得這會兒有了精神,婉順就道:“夏日里南方不是上貢了好些嗎,當時各宮各院都是分了的。九殿下怕是念著娘娘身體,便沒吃,讓人腌漬起來,如今送過來了。這也是感念娘娘一番呵護之心?!?/br> 賢妃身體不好,尤其每年冬季便要大病一場,這是宮中都知道的。 賢妃聽了,臉上便露出一絲笑來,“晉衡這孩子,有心了?!?/br> 話畢,又不禁嘆了一口氣,臉上微微苦澀,“如今,宮里也只有他還記掛著我了?!?/br> 那年皇上終日惶惶,心緒煩躁,夜里也不得安寢,便時常到靜華宮來,來得多了,靜華宮自然跟著水漲船高,底下巴結的人也跟著多了。 后面九皇子身份恢復,他也終于得以安寢,自然也少到這沒什么趣味兒的靜華宮里來。何況宮里來了新人,便是其他年輕顏色好的妃子都要靠邊站,何況她年老色衰、身子不好、又無兒女可爭寵?靜華宮在宮里頭的地位便也慢慢降低了,無人問津。 棠香宮淑妃跟她倒有幾分交情,只是她一雙得意兒女漸漸長大,自有忙不完的事情要cao持,哪里還有空過來。 一時,靜華宮便是真的靜了,加上賢妃病了,心境不好,便宛如冷宮凄苦。 婉順聽得心酸,忙道:“娘娘這是什么話兒,九殿下的今日……”她突地壓低了聲音,“全仰仗娘娘冒險周旋呢?!?/br> 賢妃聞言,卻又蹙眉嘆了口氣,“這孩子少年老成,心思又重,也不知道以后會如何?!?/br> 婉順看她越發憂愁,急道:“我的娘娘,您可不要想那么多了,如今養病要緊呢!” …… 無殃的傷果真不是重傷,江婺再過兩個星期過來,已不見他在床上躺著了。 而這日天氣極好,無風無雪,天空澄碧如洗,陽光明媚,天也暖和起來了。 江婺下了榻,正尋思著無殃跑去哪里了,以往每次過來他都在房里的啊…… 就見他從窗邊走過,繼而推門進來,抬眸瞧見了她,聲音清泠而溫軟:“江婺,你來了?!?/br> 他眼里仿似揉了碎暖春光,玉白修長的手指捻了枝桃枝,桃枝發了幾粒嬌粉的花骨朵兒,早晨的陽光斜斜照在他身上,一時照得他整個人如玉一般。 江婺抬眼看著這長身玉立的美少年,差點要用“芙蓉如面”來形容他,當然不是說他女氣,而是他太好看了,眉眼精致如畫,又冷清清中帶了一絲不可忽視的貴氣,令人移不開目光。 怪這日春光太好。 她恍惚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問他:“無殃,你幾歲了?” 他眉間微微一皺,好似對她不記得自己的年齡而失落,只輕聲答道:“我今年十三了呢,江婺?!?/br> 第47章 花花 十三。 十三歲是多大呢? 江婺不由得想起了她帶過的輔導班。在她的年代, 十三歲剛念初中, 一邊戴著厚厚的眼鏡埋頭書堆,發奮苦讀, 一邊迷迷糊糊走進了青春期, 開始發育, 開始長痘痘,開始變聲,開始叛逆…… 大多數人的十三歲要么肆意張揚,要么而躁動不安,要么苦惱怯懦,總而言之,長成了更令人頭疼的孩子。 可在古代, 卻有“娉娉裊裊十三馀,豆蔻梢頭二月初”的詩句。雖然這形容的不是男子,但也說明了,在古代, 十三歲的孩子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江婺, 給你?!?/br> 在她愣神間,少年已走到近前, 將手里的桃枝遞給她,指節被枝條映得格外玉白, 而低垂的烏眸仿佛兩泓清泉, 是那樣好看。 這個她初見時才一點點大的孩子, 如今已長成十三歲的翩翩美少年, 難得安安靜靜,沒有半分浮躁張揚。 江婺回神,伸手接過來,看了看,又抬眼問他:“好端端的,你把它折下來干什么?讓它在樹上長果子多好?!?/br> 她以為是外邊院子東頭的桃樹上折下來的,那樹結出來的桃子雖然不好吃,也是自然生長嘛。桃花好看是好看,折掉了總會枯萎,白白糟蹋了。 無殃轉身回桌后坐下,一邊鋪開紙張,一邊道:“不是院子里折的?!?/br> “哦?那是哪里來的?”江婺奇怪。又想起他從來只在屋里不動彈,這日卻剛好從外面回來似的,又驚奇地問:“你早上出去了?” 無殃點頭。 江婺來了興趣,跟到桌邊問:“你去哪了?難得見你出門。以前我夏天叫你出去摘蓮蓬,冬天叫你去堆雪人,你可都不去的!” 無殃倒了清水,緩緩地磨起墨來。,見她滿臉好奇,只好說道:“春風和煦,我出去走走,見桃花嬌艷,隨手折了一支?!?/br> 江婺聞言有點失望,轉身走開,一邊小聲嘀咕了一句:“還以為哪個小姑娘送給你的呢,原來是自己禍害的……” 她聲音雖小,無殃卻聽得明白,眉頭不由得微微皺起。 江婺雖然說著禍害,不過桃花是真好看,遒勁的枝條上綴著幾粒嬌粉的花骨朵兒,含苞待放的,看著就有一股欣喜的生機。她就找了個白底藍紋長頸瓶子插起來,屋里看來看去,最后還是擺在他桌上,放在了他硯臺旁。 然后她看看外面陽光明媚,實在也想出去散散步,就說一聲出去了。 無殃也沒攔著。待她走了,他才抬頭看著眼前的桃花,鼻尖聞著這味清香,唇角不禁露出一絲淺笑來。 而后他垂眸,看著墨已研開,便放下了墨錠,轉而提筆蘸了墨,筆墨落到宣紙上,正欲寫字,卻不知怎得,筆勢一轉,卻是慢慢地勾勒出一張溫柔的面龐來…… 江婺到了院子,首先就看見院子東頭那棵桃樹果然又開了花,漂亮的不得了,當然桃樹底下還有一些她閑來種的月季、小鳳仙、小番茄等。 可能是出身農村的人總愛種點什么東西吧,偏偏大城市里沒有地方種,這個安靜的古代小院倒是一個瞎折騰的好地方。 井邊不知道誰提了半桶水放在井沿,她見了,就提過去給樹下花草澆了澆。澆完正說去園子里逛逛,廣常這廝又及時出現,把她攔住了。 這個比無殃大了兩歲的少年,個子越發地竄高了,英姿勃勃,沉穩寡言?,F在他往江婺面前一站,江婺就被他死死地攔住了。 “唉……”江婺也就長長嘆了一口氣,頓住了腳步。 廣常一愣,不禁問道:“您為何嘆氣?” 江婺幽幽嘆道:“想當年,你們才一點點大,一眨眼,你們都人高馬大了,我也老了,古人說得沒錯啊,光陰似箭,日月……”這語氣仿佛含辛茹苦拉扯大孩子的老母親。 廣常聽得一皺眉,打斷她:“您不老?!?/br> 江婺搖頭:“不,過了這么多年,我已經老了?!?/br> “您不老?!睆V常突地抬眼看著她,聲音放緩了,“您一如多年前,容顏未改,青春韶華?!?/br> “真的么?”江婺趁他不注意,從旁邊越過他就要往外去,誰知道沒走兩步,人影一閃,他又擋在眼前了。 廣常皺著濃眉,有些無奈:“您不要出去了?!?/br> 江婺瞪他一眼,沒好氣道:“外面到底有什么好東西!出去轉轉也不行!” “沒什么好東西,”廣常道,“只是人多眼雜?!?/br> “好吧,誰讓我見不得人?!?/br> 江婺郁悶走回去,坐到院子樹下不知什么時候有的藤椅上。抬眼見他還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就招手讓他過來,“不出去就算了,你好歹陪我說說話兒,不然悶死了?!?/br> 廣常忙就走進來,立在她跟前,“您要說什么?” 江婺問:“今天無殃心情很好的樣子?!?/br> 廣常就往里看了眼,點頭:“是?!?/br> 她一笑:“那他這兩天發生了什么事嗎,這樣高興?” “這……”廣常遲疑起來。 “這也不能說?”江婺挑眉。 廣常見她不高興,幾番斟酌,還是道:“昨日里有一場馬球賽,主子也上場了,且這一隊得了勝?!?/br> 江婺哦了一聲,又問:“馬球賽贏了有鮮花喝彩嗎?” 廣常不疑有他,點頭道:“馬球賽是每年春季的盛事,場邊有許多世家小姐觀看,贏了的公子們自然是大受贊許,被投擲花果也是常事?!?/br> 江婺又拖長聲音哦了一聲,臉上笑開來:“果然是這樣啊?!薄挥行」媚锝铏C示愛啊。 不過她又覺得有點奇怪,人家小姑娘昨天給他扔花,他今天又拿來給她,什么意思? 廣常則聽得不解,果然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