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不過……江婺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無用武之地了,因為無殃現在基本不缺東西。她不知道是自己給他填填補補了這么久終于把他缺的東西都補上,還是說他處境有了提升所以沒人敢再短缺他的東西,或者兩者都有,總之他現在的日常用物已經不缺了。 所以,現在江婺每周五都要想一想:今天該給無殃帶點什么東西? 到了她這邊的五月份,楊梅開始上市的季節,她終于不用想了,直接拎了一筐楊梅過來了。 說起來神奇,無殃這邊有楊梅的時候,她那邊還冷;如今她那邊五月春暖,楊梅上市,他這邊卻是大雪紛飛,天寒地凍。好在她有備忘錄,不至于穿錯衣服。 不過江婺這次過來的時候,無殃罕見地賴床不起。 他看見楊梅的時候,微微愕然,“這楊梅飽滿新鮮,好似剛摘下來?!?/br> 江婺點點頭:“是剛摘下來?!薄习逭f的。 無殃轉頭,看了眼從窗欞縫隙飄進來的雪,不由得生起一絲錯亂感。 第45章 虛驚 無殃房里難得暖意融融, 應該是通了暖氣。當然, 他這里叫地龍。想當初他這里冷冰冰,連被子都是又冷又硬的……江婺發現他的待遇是越來越好了。 當然為什么好、好到什么程度, 她是懶得探究了。這些事情反正無殃是不會告訴她的, 她也無從探究。再說她追究這些干什么, 她又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知道了也沒用,只要無殃越來越好,她就放心了。 她拎著楊梅笑道:“屋里干燥,楊梅吃著生津止渴正好,我去洗楊梅?!?/br> 無殃道:“外邊冷,你不要出去了?!?/br> “沒關系, 又不用洗多久,一會兒回來暖暖就好了?!苯恼f著就要出去。 “江婺,”他皺眉喊住她,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下著大雪呢, 放下吧,會有人洗的?!?/br> 江婺一回頭, 才發現他臉色有點蒼白??墒俏堇锬敲磁?,他又還睡著, 應該臉色紅潤的才是。 她頓時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放下楊梅走回床邊, 擔憂地看著他, “無殃,你生病了?” 無殃略微偏頭,躲過了她探究的眼神,搖頭道:“沒有?!?/br> 江婺一看,鐵定有事了。這個孩子從小就這樣,生病受傷了怕她擔心,從不主動吭聲的,有時候不注意,還真發現不了。 但是后來這段時間他幾乎沒有再挨打了,日常穿戴也好了一些,她才漸漸放松下來。 現在一看這熟悉的情形,她的心就提起來了。她也不管他的避讓,上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沒有發燒,她皺了眉,手往下按了按他的肚子,一邊道:“到底是怎么了?肚子疼嗎?” 無殃因她的觸碰而微微紅了臉,有些慌亂地將她手抓住了,緊緊抓在手里,一邊垂著眼睛低聲道:“我真的沒事,江婺不要擔心了?!?/br> 怎么可能沒事??!以往她來的時候,哪次他不是已經坐在桌前寫字看書了,勤奮地午睡都不睡的人,會早上賴床? 對了,賴床……江婺猛地低頭看向他的腿,手一伸,就要掀開被子。 無殃急了,忙伸手去攔,“江婺,別……” 江婺瞪他一眼,拍開他的手,還是一把掀開了被子,頓時看見他右腿膝蓋以下包裹得嚴嚴實實,明顯是受傷了,且傷得不輕。 她心里一驚,急問:“你的腿怎么了!” 無殃有些無奈,卻不得不說出來,“摔斷了?!彼Z氣倒是風輕云淡的。 “摔斷了……”江婺卻聽得險些要暈過去,心里又急又氣又擔憂,“摔斷了你想瞞著我!難道你這樣躺一天,我還能發現不了嗎!你真是……”想罵又罵不出口。 他垂著眼,語氣有些挫敗,“我不想讓江婺擔心?!笨蛇€是讓她擔心了。 江婺仔細看了看,因為包扎得嚴實,她也看不出來,只能氣急地問:“這是怎么傷的,你不是足不出戶的嗎,怎么摔成了這個樣子?傷得嚴不嚴重,有沒有傷到骨頭?” 他只避重就輕地說:“沒事兒,養一段時間就好了?!?/br> 江婺聽著又是一氣,知道問他他也不說的,索性給他蓋了被子,直接出了門去找廣常。 “江婺……” 他在后邊叫了一聲,看她怒氣沖沖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只好沉默下來,嘆了一口氣。果然生氣了啊,早知道再小心一點就好了…… 江婺也不管外面鵝毛大雪,腳步匆匆地出了門,寬大的披風在她身后飄蕩不休。不過即便穿得足夠厚實,她還是被外面的寒意凍了一個哆嗦,雪花劈頭蓋臉的,瞬間她臉上凍得只有一種木木的感覺了。 她呵了兩口白氣,在絮亂的雪花中辨認了一下方向,剛走出月亮門,就看見撐著傘走來廣常了。 他如今已長得隱隱高過了江婺,發育中的少年身形尚且單薄,更顯得個子高高,四肢修長,因而即便灰藍色袍子里還穿了厚實的棉衣,仍顯得瘦削,沒有半分臃腫樣子。 當然,江婺現在也沒有心情管他長得多高了,看見他就喊了一聲:“廣?!币粡埧诒惚还嗔艘豢陲L雪,她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來。 廣常已經看見她,疾走過來,用傘遮在了她的頭上,擋去了冰冷的雪花,才皺眉說了一句:“今日大雪,您怎么這樣出來,仔細凍著了?!?/br> 江婺緩了緩,開口就直接問:“無殃的腿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摔的!” 廣常早知她有此一問,并不驚訝,只把想好的理由說出來:“雪天路滑,不當心摔著了,并不是重傷,您不必擔憂?!?/br> 江婺沒好氣道:“包得這么嚴實,都臥床不起了,還不嚴重!” 看他低了頭皺著眉不說,她目光變得嚴肅起來:“他整日里兩耳不聞窗外事,房門也不踏出一步,怎么會突然出門?再說,他平時這么穩重仔細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因為雪天路滑就摔倒了!你不要遮遮掩掩的,他到底怎么摔傷的,還不從實招來!”都快將他罵一頓了。 廣常聽她語氣不好,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又不能說實話,只好默默受著。 殿下自然不是雪天路滑摔的。 那年殿下身份起復,宛如往平靜的水面投入了巨石,在宮中激起無數波瀾。 皇上在金鑾殿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那一個“準”字,固然是他們費心謀劃又千盼萬盼的,可是接下來的路卻并非坦途。一個嫡皇子不得皇恩,又沒有母親護著,有多少人暗中動手腳,想將其除去。 前與莊家結仇結怨的最怕這個消息,自然想方設法刺殺殿下;眾位皇子及其生母也因“嫡庶”之分,對殿下虎視眈眈;另有從前落井下石的,如今畏懼交加,自也恨不得殿下出了什么意外……雖說殿下尚且年幼,身份敏感又不得寵,可當初他被剝奪身份之時,可從來沒有人想過他還有恢復這一天的,正因如此,往后如何,更教他們心驚。 除去這些暗地里的勾當,幾位同樣不大、向來以欺辱殿下為樂的皇子公主,更是絲毫也不掩飾敵意了。 這是明槍難躲,暗箭也難防。群狼環飼,眾矢之的,殿下這幾年的處境可說是兇險萬分。 只是殿下既然是名正言順的皇子,自然不可能再日日幽居西宮,該是皇子去的場合,該是皇子要受的皇室正統教育,他自然要去的。哪里像她說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房門也不踏出一步”?不過是每月十五恰好沒有課學,殿下又無論如何不愿意在這一日外出,才令她看到這一副平靜無波的場面罷了。 因為年齡相當,幾位皇子公主自然要一起進學,一起赴宴,這樣一來,他們便有許多機會下手。尤其是十一公主與六皇子帶頭,串通一氣。 公主只需識字知禮,皇子卻要在君子六藝——騎、射、禮、樂、書、數下足功夫,以作表率。這也是評判皇子能力潛質的一些標準,皇室里向來看重的。 殿下復學后,大家都料定他什么都不懂,準備看笑話。 可誰能想到他被幽禁多年,卻有貴人相助,授業解惑,又四寶具備,勤學苦讀,更兼天資聰穎,數年來學業上早已有成。一開始六皇子當眾發問,屢屢為難,本意是令殿下出丑,誰知殿下對答如流,不但反打了他的臉,還得授課的柳老先生贊揚。 這樣一來,他們便越發惱火。騎射課上屢屢找茬,也被殿下輕輕避過,數次有驚無險。只是這次冬日圍獵,實在是避無可避了。 殿下這次落馬摔傷腿,情況確實極兇險的。 那日不僅皇上親自跨馬狩獵,年齡在十歲以上的皇子也都去了,更兼有各世家大族參與,場面實在宏大。正因人多眼雜,才給人下手的機會。 當時各位皇子與各家的年輕公子都騎馬散了開,殿下也騎了馬,卻并不開弓引箭,也不與別人一起,只在林中閑逛。 廣常原本也跟著去了,可是一時不查,卻被十一公主死活絆住了。 誰知道早被清繳過的獵場,竟有一頭班點猛豹突然從密林中竄出,吼聲震天,獸瞳血紅,直奔殿下而去! 殿下發現不對,正要策馬離開,立刻又有六皇子從一旁趕來,狂笑道:“好一頭孽畜!待我獵了給父皇做一件披風去!” 可是六皇子挽弓拉箭對準的卻是殿下,分明與猛豹對殿下形成了合圍之勢! 當時情形說起來仍是驚心動魄,好在殿下機敏,臨危不亂。他知道那豹子是被人下了手腳的,氣勢雖猛卻有些后繼無力,又只攻擊他,便策馬左奔右突,看似慌亂,實則避開了六皇子的準箭,又轉著圈曲線地引著豹子靠近了六皇子,等六皇子已手忙腳亂之時,突然頓住,那豹子便猛撲而上,殿下看準了時機,引馬跳開,豹子撲中的便是六皇子了。 眾人聽到動靜趕去時,只看見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九皇子,取弓搭箭,勢如破竹,一箭射殺猛豹,救皇兄于危難,后因馬兒受驚,不慎失足落馬,摔傷了腿。 最后,兩位皇子一個被猛豹咬得血rou模糊,一個摔斷了腿,可說是十分慘烈。好在都無性命之憂。 至于那頭豹子,還是被人抬到了皇上面前。彼時六皇子傷勢太重,昏迷未醒,包扎過的九皇子便垂眸稟道:“六皇兄見此豹毛色鮮亮,一心為父皇獵取做披風,孝心可鑒?!?/br> 皇上于是大悅,命隨行御醫仔細醫治六皇子,賞名貴藥材無數。 至于九皇子,便只有廣常一個小太監仔細照顧了。 第46章 初長 六皇子受了重傷, 是自作孽不可活, 奈何他在皇上面前還有幾分恩寵,還有林嬪和一心向他的十一公主, 若是殿下在他危難之前毫發無傷, 少不得還要被他進一步陷害。 殿下落馬是為求自保, 示敵以弱,分寸都拿捏好的。對外說的摔斷了腿,不過是夸張說法,其實只是皮rou之傷,骨頭都沒有傷到。 當然,無端這樣受傷,苦頭也是吃了的, 何況冬日里傷勢本來就好得慢,著實要靜養一段時間。這倒也不是壞事,可以避開他們的sao擾。 廣常想到此,看她還滿臉焦急擔憂, 忙又解釋了一句:“好險只傷在皮rou, 沒傷著骨頭,只是包扎地嚴實了些?!薄@也是做給人看的。 江婺聽到沒傷到骨頭才松了一口氣, 天知道剛才聽他說摔斷了,她還以為是骨折呢!在古代這樣的醫療水平, 骨折了一個處理不好, 以后可是要留下后遺癥的。 不過還是擔憂的問:“皮rou傷也是傷, 看過大夫了嗎?”雖然說她帶了許多藥物給他, 但也怕他大意,諱疾忌醫,結果把小病鑄成大病。 廣常點點頭:“看過了,大夫也說沒有大礙,靜養幾天,傷口愈合,便可以動彈了?!?/br> 原本孫太醫日日都要來給殿下看傷勢的,但昨日殿下便讓他不要來,后天再來,為的就是不被外人發現這小院端倪。 既然這樣,江婺也就放下了心,不再追究他怎么傷的了。 廣??纯粗車L雪肆虐,見她不放心了,就道:“這里雪大風冷,我送您回去吧?!?/br> 江婺早就覺得冷了,聞言點頭,跺了跺腳,在他護送下回了內院,又進了房里。 無殃看她回來,眉間才舒展開來。江婺卻不想理他,轉而還要拿楊梅去洗。 廣常哪里能讓她雪天里做這個,忙接了過來,親自拿出去洗了。 門關上了,無殃才軟聲道:“江婺,過來陪我看書吧?!?/br> 江婺拿他沒轍,只好拿了書,坐在床邊陪他看。他看到困惑的地方,便會提問,江婺也耐心解答。 廣常在井邊清洗著紅紫鮮艷的果子,將上面的果蠅仔細洗去,一時驚訝這季節哪里來的楊梅,一時聽到里邊隱隱傳來的交談聲,又不覺微微彎了唇角。 西宮本也來了幾個伺候的人,只是殿下不愿她被打擾,也怕她對外面過于好奇,恐再發生那次的事情,因而都將那些人打發在了園子里,不許他們靠近內院。所以這些活兒,只能他來做。 當然,他也甘之如飴。 江婺陪無殃坐在床上看書,一開始他還問些問題,后來問得少了,屋里就安安靜靜的,又暖意融融,加上她原本就困,坐著坐著不免昏昏欲睡。 偏他見她困倦,也不忍出聲打擾,眼睜睜地看著她眸子由半睜半闔到全闔上,眼瞼垂下,羽睫如鴉,呼吸淺淺,令他不由得也放輕了呼吸,書頁也不敢翻了,生怕擾了她。 而她閉了眼,身子便不由得歪斜了幾分,往里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安心地睡去了。 這下,他聽著耳邊清淺溫熱的呼吸,心里沒由來地一陣紊亂,臉上也覺溫熱起來。手里雖還拿著書卷,書卷里的字卻是半個也看不入眼了。 廣常洗好了楊梅,聽得內里安靜,便也放輕了手腳,輕輕敲門進去一看,不由得愣了。 待見殿下皺眉冷眼看過來,他才自知不妥,低下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