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
枕霜流懶得理他們。 這種戰場安排倒是方便了游蘇,游小公子在這種相對安全的環境下進步飛快,據說目前已經能憑空畫出繃帶來。 他還給寒千嶺畫了一幅畫魂之作。 當時枕霜流正好有事經過,看到營地里有條藍龍的影子就是一愣,發現那條藍龍的來源之后,臉色瞬間變得有點古怪。 他問游蘇:“這怎么回事?” 游蘇這天性純善的傻孩子不太會看人臉色,還以為靈蛇主也是一樣替他高興。他誠懇地回答道:“洛兄和寒盟主都是好人。能用二位入畫,是我的榮幸?!?/br> 枕霜流深吸一口氣,沒說什么,轉頭走了。 他的腳步聲很是沉重,游蘇看著他的背影,心想靈蛇主大人這是聽到自己夸贊洛兄,所以不好意思了嗎? 真沒想到,枕前輩原來是這樣古道熱腸的人呀! …… 枕霜流正在過目軍情折子。 他原本日前就想回靈蛇界,奈何玄武界近日來纏勝于斗,前線實在擔憂對方有詐,不敢輕易讓枕霜流離開。 但憑枕霜流那古怪的秉性來說,強壓著耐性留在這里,難免就要有些脾氣。因此這幾日以來,營中的修士見他都是繞道走的。 軍情折子通常要在當天批發,多半由瑣碎而重要的小事構成,因此出于造價和繁瑣程度考慮,通常不用玉簡,只是拿紙寫一寫,倒有點像遞上來的小紙條。 也方便了枕霜流——他最近沒有那個心情,用神識一份份回玉簡的內容。 他把這個回復折子的重要工作交給了一條蛇。 像是現在,他案頭踞著一條赤練蛇,正拿腦袋替他翻開一個折子。枕霜流看了一眼,不耐煩道:“殺?!?/br> 赤練蛇就尾巴一甩,把那折子丟到案幾下,不遠處一條花紋如竹節般,隔成一段一段的小蛇就爬過來。它蛇尾纏著一只朱砂筆,非常熟練地在上面打了個叉。 墨羅才剛剛進屋,就見到了這一幕,頓時領悟到枕霜流這是心情不好,又在變法子作妖。 他輕咳了一聲,低聲喚道:“主人?!?/br> 枕霜流抬了抬眼皮:“白練呢?” “被游公子拉過去,化成原型當做畫魂的參照物了?!?/br> 枕霜流便嗤笑一聲:“游畫之那老種馬,能生出這樣純良的子孫,也不知道已經吃了多少年素,燒了幾輩子香——這個也殺?!?/br> 竹節蛇熟練地打叉。 墨羅汗顏,不對這話做什么評價。 他只是稟告道:“靈蛇界內,滄江大人回訊說一切都好。只是聽說他對主殿寶座不太滿意?” “拆了給他重建,按他的喜好來?!边@個問題不需要猶豫,枕霜流果斷回復道:“全聽他的,滄江的話就是我的話——這個繼續殺,判萬蛇噬身?!?/br> 竹節蛇默默地接過折子,在上面畫了許多小叉叉。 墨羅又咳嗽了一聲:“但是聽說他還很喜歡椅背上雕刻的群蛇……特別是在群蛇最上端,戴著冠冕的那條靈蛇?!?/br> 枕霜流稍稍打起了一點精神:“是嗎?滄江喜歡?那就還采用一模一樣的雕刻。當初鑄造那張椅子的匠師是誰,把他重新找回來——這是個什么玩意!今天給我加急弄死!” 竹節蛇在叉叉上面畫了個閃電形狀,看起來倒像是天打雷劈的意思。 墨羅啞然失笑。 他無聲無息地上前一步,聲音更曖昧地壓低了些:“大人您就不問問,卻滄江為什么不喜歡那把椅子嗎?” “……” 枕霜流皺眉抬眼看著他,終于發現了自己這個踏實本分的屬下今天很不對勁。 墨羅毫不避諱地看著枕霜流的臉,他沖枕霜流一笑,笑意里盡是屬于卻滄江的底色。 “墨羅”又朝前走了一步,這下腰間的玉佩已經隱隱抵上枕霜流的書案。他眼睛溫暖而明亮,瞳孔渾圓,分明是屬于人而不是冷血的蛇。 易容所致的效果潮水般從他臉上褪卻。 “因為那張椅子太涼了,你沒留下溫度給我?!眳s滄江調笑控訴道,“當然,我特別喜歡那條神氣的小蛇?!?/br> 他會出現在這里顯然是個意外,枕霜流在突如其來的強大驚喜下,顯然已經有點被沖昏了頭腦,找不著北了。 他下意識批了一句剛看的折子:“這個也殺——哦,溫柔一點,輕一點,給吃頓好的?!?/br> 竹節蛇哀怨地鼓起了自己的豆豆眼,悲傷地往上看了一回。它照例打叉之后嗎,實在不知道用什么圖案表述這些復雜的要求,最后索性往前爬了兩步,把生無可戀的自己夾進了折子里。 卻滄江撐著書案大笑起來,他笑容明朗爽快,仿佛幽冥的折磨沒給他身上留下半寸印記。 像是怕驚到枕霜流一般,卻滄江溫柔道:“是真的,心臟會跳,是活的?!?/br> 沒錯,枕霜流想,他已經用道源給滄江重塑了身體。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對上卻滄江的指尖。幽冥到底對卻滄江有所影響,他身上溫度始終泛涼。然而枕霜流身為靈蛇寄主,本身的體溫也相當低。 同樣寒涼的十指指尖互相碰上,沒凍到任何一個人。 只有guntang的兩顆心熨帖在胸膛里,熱騰騰地散發著暖意。 枕霜流滿足地閉上眼睛,喟嘆道:“滄江……” 卻滄江笑道:“過來接你?!?/br> ———————— 椒圖知道自己給玄武的那個傀儡是個什么貨色,但玄武本人顯然是對此全然無知的。 這么看來,文盲其實也有文盲的好。 玄武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個第一等以自己為中心的人,正是因為如此,他有著整個三千世界沒有第二份的自信。 他信椒圖既然把傀儡拿給他,那就必然是成品。因為世上不會有人敢騙他。 ……他錯了,還錯的離譜。 玄武才把一道靈識塞進這傀儡里,就感覺傀儡隱隱阻斷了自己的神識所在。 這是一種讓玄武感到萬分陌生而別扭的感觸,仿佛他主動束縛了手腳,把自己裹緊一層層的蠶繭里,然后隔著十幾層棉被厚的保護罩去接觸外界。 那傀儡行動起來雖不至于跌跌撞撞,可cao縱著傀儡的那點神識已經感覺自己笨手笨腳。 難道人類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這樣的感覺嗎? 玄武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信心滿滿地cao縱著傀儡朝外走。 那傀儡生著他的面目,走過整個玄武界也沒人敢攔一下。倒是出了玄武界占領的那十三個世界后,正好一頭栽進了戰場。 恰好遭遇了出來花前月下、談情說愛,順便路過此處的枕霜流和卻滄江。 在枕霜流的前半生里,他對玄武是只有敬畏,敬怕,而無過敏似的忌憚憤怒的。 然而自從滄江死去的那一刻,仇恨有了,敏銳有了,日日夜夜煎熬在他五臟六腑之中的那把暗火也有了。 這火光直沖天靈,甚至燒在他的眼睛里,如同兩團幽幽鬼火,百年不滅,直到重逢當日才被兩行濁淚澆熄。 簡而言之,枕霜流看不得玄武。 幾乎只在那傀儡出現在枕霜流神識邊緣的那一刻,枕霜流頭腦里就警報大作。 他如同在戰爭、洪水以及地震中受驚過度的普通人那樣,第一時間就被激起了遠超正常防御范圍內的反應。 于是剎那之間,卻滄江便見到枕霜流表情不對。下一刻枕霜流的影子突然從卻滄江身邊消失,眨眼便出現在玄武傀儡的面前。 nongnong的毒霧瞬間遮蔽了傀儡的雙眼,玄武只來得及分辨清楚前不久剛剛交手的枕霜流身影,傀儡上就傳來材料被腐蝕的聲音。 玄武試圖開口說話,卻發現這傀儡沒有提供這個功能? 怎么搞的,人類又不??! 他還在努力擺弄這個傀儡,試圖開發出人類傀儡的交戰功能時,枕霜流翻出兩柄短匕,當下已經把他的零件拆得可哪兒都是了。 玄武:“……” 也只有這個機械構成的玄武已經橫尸遍地,靈石磨成的心肺腸子擺得像個小攤兒一樣,枕霜流才略略松了一口氣。 他一腳踩碎了從“玄武”腦子里拆出來的中樞靈核,緩緩吐出了一口郁氣。 直到此時,他腦海里過度繃緊的那根弦才停下來,不再繼續發出警告的尖叫。 卻滄江很快就重新定位到了枕霜流的蹤跡,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身邊。他驟一低頭,便見到地上拆下來的那張屬于玄武的臉,不由得也微微一驚。 “怎么回事?” “一個傀儡罷了?!闭硭鞴首鬏p松道。 卻滄江看出了他的不對,卻并沒有說什么。他默默抬起手臂搭在枕霜流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緩緩從枕霜流背上撫過。 幾個來回后,枕霜流繃緊的身體慢慢地松弛下來,理智重新回到他的腦袋。 “就是一個傀儡?!闭硭魅嘀夹?,把視線轉向地上,看著被自己拆到慘不忍睹的那堆東西。 他勾起唇角,似譏似嘲地說道:“也不知道是誰做的,這種弱雞傀儡配上玄武的臉,出來就是一個死。我看傀儡師是跟玄武有仇吧?” …… 巧了,玄武也是這么想的。 他是對自己過度自信,但他又不是弱智。 在傀儡死在枕霜流手下的那一刻起,或者說,從玄武發現這個傀儡甚至沒法發聲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已經對椒圖充滿了懷疑。 此時此刻,他手上已經沒有傀儡的零件,但并不妨礙他一個念頭就出現在椒圖的臥房里,氣勢洶洶地逼問這個幺蛾子的創造者。 “你給我的傀儡,是怎么一回事?” 玄武危險地瞇起了眼睛,想到當時是椒圖親手送跑的靈蛇,再想到今日居然是靈蛇拆了這個傀儡,心中登時對這種情況狐疑非常。 世上會有這樣的巧合嗎?顯然是靈蛇和椒圖間有所建交了。 椒圖不說話,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每一個汗毛孔都散發出無辜的氣味來。 玄武顯然沒心思管他那套。他扯起椒圖,逼問道:“你和靈蛇用什么聯系?” 椒圖:“……”他和靈蛇哪兒來的什么聯系? 可能是因為這個念頭實在太過真誠,玄武暫時放過了這個問題。 他轉而問道:“你給我的傀儡是什么垃圾?!” 椒圖飛快地轉動著大腦,努力給自己編織一切脫罪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