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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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瞻說完,那男娃就真的跑去了后山。 后山的路上,顧蜜走在了前面,顧見云腿腳沒有什么力氣,才一會兒功夫就被顧蜜甩的遠遠的,已經看不到人影。 此時五月的天,午后太陽斜下,微風拂面,能聞到陣陣桐油花香,后山的路徑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有幾顆桐油樹,花期到了最后,只需微微一搖,滿樹的白色花瓣,就如飄雪一般的往下掉。 桐油花,花序頂生,筒形,花瓣為白色,花心處則帶著殷紅,遠看一片雪海,近看花瓣比桃花還耐看。 顧蜜背著背簍,穿了一身素色布衫,亞丁綠的衫子,下面一條乳白色的裙,腰間束了一條與裙同色的腰帶,更是顯得細腰盈盈一握。 顧蜜的身板很苗條,比起同村的姑娘要高半個頭,山坡下那位男娃叫住她的時候,她正站在一處密集的桐油樹下,花瓣在她腳下,她回頭應聲而望,細長白皙的頸項露出了半截,一頭青絲藍色布巾纏繞披在了她的肩頭,與滿山的桐油花融在了一起,猶如一幅畫兒,美的讓人窒息。 身后的一顆桐油樹上,葉子茂密處,微微的顫了兩顫,幾朵花瓣落在了顧蜜的發絲上,平添了幾絲嫵媚,可顧蜜并沒有察覺到身后的異樣,眼睛看著山坡下沖著自己跑來的人,那人走的近了,顧蜜就認了出來,是同表哥一個村的,叫鐵樹。 “蜜jiejie,耀哥哥給你帶了信?!?/br> 鐵樹走在顧蜜的跟前,還在喘氣,說完就從懷里掏出了一個蠟黃的油紙信封。 顧蜜臉色沒有什么變化,前世表哥也給她送過信,信里說的話都是無關緊要的,只問了一些她過的如何,這段日子他干了些什么,書信最后說過幾日會來滾水村看她。 這事她記得很清楚,來的不只是表哥,還有舅母,是來勸說自己退婚的。 “時候不早了,蜜jiejie,我就先走了,估計回去得摸一段夜路?!钡鴺湟婎櫭凼樟诵?,總算是交了差,匆忙的說了一句。 “多謝了,路上小心點?!鳖櫭蹖﹁F樹說話的時候,鐵樹已經幾步跨過了田坎往下奔去。 鐵樹轉了幾個彎才碰到弓著腰往上爬的顧見云,叫了一聲“爺”也沒關顧見云有沒有反應過來,就直接跑了。 顧見云一時也沒有認出來,以為是自家村里的那個娃子,只嘆了一句,還是年輕好,能跳著走,不像他如今是人老了爬個坡都要爬半天,這會兒連蜜丫頭都比不過了,往上一看,哪里還有顧蜜的身影。 桐油樹下的顧蜜拿了信,在手里捏了幾捏,本想放入懷里,但一想到不久后舅母就會過來退親,沒有必要再留著,書信的內容她前世也已經知道,便沒有再打開。 顧蜜望了一眼四周,看清了沒人之后,才走到飄滿了桐油花水溝旁,將書信淹了進去,書信見水就軟,濕答答的一片還滴著水,顧蜜又用手捏成了一團,從背簍里取出了鋤頭,挖了一個坑,整個就埋了進去。 退親了,以后她與沈耀就只是表哥表妹的關系,不宜留這些在身上。 顧蜜剛將手里的鋤頭放進了背簍里,身后就傳來了一道樹枝折斷的脆響聲。 顧蜜本能的往后退了兩步,緊緊的盯著跟前的油桐樹,剛才她就站在那下面,而現在從上面跳下來了一個人。 茶褐色的勁裝,領口與袖口處鑲了暗紅色的邊,烏黑的頭發束起,戴著鏤空的金鑲玉冠,膚色白皙,一字濃眉,鼻翼□□,若不是那一雙丹鳳眼里帶有幾絲放蕩不羈,還當是一位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男子從樹下下來,干凈的黑色靴子,往樹下一站,身形比顧蜜高了大半個頭,不過也只是站立了一瞬,脊梁一軟就靠在了樹干上,雙手懷抱在胸前,一雙眼睛如顧蜜看他一般的也在看著她。 顧蜜看了幾眼,還是確定自己不認識他。 “信都沒打開,怎么就埋了?” 顧蜜還沒來得及思索跟前的公子哥是誰,對方就開口問了他。 口氣與他眼里的放蕩不羈相映襯,顧蜜更加的肯定了對方不是這里的人,心里想著可能是一位來村里竄門的遠方公子哥。 顧蜜平時話本來就少,與熟人都攀談不到兩句,更別說是才第一次見過的陌生人,顧蜜沒有理她,只是有些懊惱剛才怎么沒有注意樹上還躺著一個人。 “我叫魏銘,你叫什么?” 魏銘從顧蜜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個冷字,除了起初見到自己時的驚訝之外,眼神都是冰冷的,冰冷的不帶任何色彩。 顧蜜轉了身才聽到魏銘的話,也沒有打算再回過頭去給他介紹一番,想著過了明日說不定這位公子哥就回去了。 平常百姓的苦日子,有錢人誰愿意過。 身后的那位公子哥,穿的衣裳都是高檔料子,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勢都不像底層的百姓,這種人她還是少惹上的好。 顧蜜從桐油樹林里走過,很快就拐過了一個彎,身影被前方的田坎遮住了魏銘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真真切切的無視了一回,黑色靴子踢起了跟前的一片花瓣,魏銘一手叉腰一手摸著頭,好奇心更強。 她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魏銘:我乃京城第一帥,居然被無視? 顧蜜:我還滾水村第一坡姐呢。 ☆、第 7 章 第七章 到了后山顧家的石頭地里,顧蜜滿腦子都是幾個大罐子,早就將剛才在桐油樹下遇到的那位少年郎忘了個干凈。 顧蜜照著前世的記憶,找到了大概的方位開始清理石頭,碎石頭很多,都是從旁邊劈開的山崖上掉下來的。 顧蜜彎著腰撿了有一刻鐘,顧見云才慢慢的爬了上來。 “這地也能用?怕光是清理石頭都要清理半個月,你那后娘還說是塊肥地,是肥地她怎么不要?”顧見云朝著石頭地一眼望去,哪里能看到半點土,密密麻麻全都是碎石頭。 一想起屋里那倆人的鐵石心腸,顧見云就嘆氣,都怪自己這些年身體不好,腿腳不利索,想他當年還能跑木匠活兒能賺到錢,自己還能在家里說上話,如今老了,兒子和自己又不是一條心,成日跟著那老太婆打轉,光是聽她吹,就沒有一個心里是明白的。 當初唯獨顧蜜的親娘對他好過,見他腿腳不利索,遠處的農活兒都沒有要他去干,多數都是讓他跑菜園子。 顧蜜的親娘死后,苦的可不只是兩個娃,還有他這個老東西。 顧見云還在傷感,顧蜜就招手讓他過去,“爺,咱們先清理這一塊兒,我那夢里的幾個罐子就在這下面?!?/br> 顧見云沒想到顧蜜又提起來夢的事,走之前顧蜜對他說的那些,他多半沒信,要不是顧蜜這會兒又提起來,他都忘記了。 只記得他們是來清理石頭,冬季要種玉米的。 “夢這東西玄乎著……”顧見云本想說,多半都是假的,還沒說出口,就被顧蜜打斷了,“爺說的沒錯,這夢玄乎的很,連這地方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之前我也沒有來過,剛才一上來,看到這地頭,竟然和夢里一摸一樣?!?/br> 顧蜜說完,顧見云就愣住了,誰都知道顧蜜的性子沉穩,自來不會多言,說的話從來沒有半句參假,此時見顧蜜說的認真,顧見云還真有些相信了。 “還能有這事……”顧見云趕緊放下背簍,也開始跟著顧蜜撿起了石頭。 “如今咱們是走投無路,寧可信其有,要是里面真有祖先埋著的寶貝,咱們爺孫三人就算熬出頭了,如今爺年紀也大了,還能干幾年的活兒?我倒是能帶著瞻子,可手里沒有田地,又能上哪里找吃的?”顧蜜一邊撿石頭,一邊對顧見云說道。 “我都想好了,那老太婆真不分東西出來,我就去砍柴賣,再怎么也不會讓瞻子挨餓,就是苦了你了?!鳖櫼娫崎L嘆了一聲,蜜丫頭也才十六歲啊,可如今在家里就能頂上一個勞力了,好一點的家里哪個姑娘不是只在屋里忙活,不到萬不得已誰去農田里干活兒? 都怪蜜兒這輩子命不好,沒投好胎。 “我不苦,爺苦?!鳖櫭坌念^的那些痛早就在重生回來的那個晚上痛完了。 前世一條命都賠上了,這一世她不想再痛,身體上的苦哪能比得上心里的痛。 人性的薄涼是沒有底限的,往往最恨你,最想要你死的都是你身旁的那些人,對待陌生人他們能同情,對自己的親人卻沒有那份耐心,哪怕你比她過的凄慘,在她眼里,你依然是礙眼的。 前世就為了一門親事,她都答應了退婚,可她們依然容不得自己。 在看到自己溺水的那一刻,她們可曾想過她是個沒娘疼的人,家里還有一個年幼的弟弟?幾年的歲月里,當初自己死了娘所博來的那些同情心,早就被她們眼里的恨意磨的干干凈凈。 所以,這輩子她想明白了,她不苦,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日子是靠自己過出來的,別人的同情不值半文錢。 顧見云看到顧蜜倔強的模樣,更加的心痛,手上的動作不由的快了起來,倘若蜜兒她親娘在天顯靈,就讓蜜兒那夢成真吧,不說幾個大罐子,能挖幾個銀子疙瘩,就能救這一家子的命啊。 兩人沒有再說話,埋著頭只顧著清理石頭,這幾日天氣晴朗,每晚的夜空都是亮堂堂的,即便是到了晚上,那一輪月兒掛在天上,也能當半個白日。 顧見云和顧蜜蹲在地里,一直到了晚上,還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顧蜜是盼著晚上,沒有人盯著,才好動手。 地面上的石頭清理完了之后,顧蜜和顧見云就拿著鋤頭挖,石頭地已經過了十幾年的風吹雨淋,很多石頭都陷了下去,兩人磕磕碰碰的挖了好久,才碰到了真正的黃土。 顧蜜有些緊張,前世她只知道沈青梅有很多錢,去了龍城那邊買了一個大院子,穿的是上好的綢緞,那么小氣的一個人,還能一次給表哥沈耀幾十兩銀子讀書,可見是真心的發了財。 之后爹再也沒有出門跑木匠活兒,自己和瞻子雖說受了氣,但也跟著享了一段時間的福,不過也就幾個月,自己就死了。 顧見云挖了一會兒,見并沒有挖到什么東西,本想勸顧蜜回家了,一抬頭卻見顧蜜挖的認真,小身板在月光下蒙了一層光暈,越發的看著瘦小,顧見云心頭酸了酸,也就沒有吱聲,她要挖就陪著她挖吧。 月色皎潔,四周一片蟲鳴,鋤頭磕在夜色中,顯出了幾分孤寂的空曠。 “爺,挖到了?!鳖櫭鄣匿z頭“嘭”的一聲響,顧蜜抬起頭興奮的看著爺,那一聲脆響,顧見云也聽到了,當下緊張的走到了顧蜜的跟前,兩人徒手刨開了黃土,里面一個黑色的罐子口就露了出來。 越往邊上掏,顧見云的心就跳的越快,土里的罐子很大。 罐子的輪廓顯露出來了之后,兩人都屏住呼吸沒有說話,罐子的頂部已經破爛,黃土浸到了里面,看不清里面的東西,兩人頓了一瞬,最終還是顧蜜先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將黃土撥開,沒過多久,手指就碰到了罐子里堅硬的東西。 顧見云先看到了銅錢的模樣,當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對著明月的方向,磕了幾個頭,口里說道:“感謝上天,感謝祖宗保佑啊,你們總算是看到了我蜜丫頭的苦,才拖了夢給她,蒼天有眼啊?!?/br> 顧蜜沒有說話,也沒有像顧見云那般跪天跪地跪明月,她知道這些原本都不是她的,是她死后重活一回自己奪來的。 她不知道該感謝誰,也不會去跪誰,今日的一切,包括明日過后的路,她都會靠著自己走,她只相信自己。 “爺,這罐子里怕都是銅錢,天色不早了,你先來挖,我去順些豬草過來,等會兒回去撒在背簍上,即便是遇上了人,也不會讓人懷疑?!鳖櫭郾阮櫼娫埔逍训亩?,她事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雖說如今心口還是跳的很快,但好歹能穩得住。 “好,好……這可真是,我顧家祖墳顯靈了啊,蜜兒她娘顯靈了啊?!鳖櫼娫瓶吹筋櫭蹌冮_的黃土下面,滿滿的都是一罐子銅錢,不僅手在抖,身子都在跟著抖。 爺孫倆人在坡上挖銅錢的時候,瞻子一個人呆在屋里,趴在后屋的窗戶上,一雙眼睛一直望著后山的那條路,爺和jiejie出去坡上了幾個時辰,天還沒黑就出了門,到現在明月當空照,人還沒有回來,瞻子心里有些怕。 老屋那邊到了晚上還吵過一回,就因為晚飯的事情,以前都是顧蜜生火燒水,今日剛分了家,沈青梅以為張氏會接手,張氏以為沈青梅會自覺,結果倆人你盼著我,我盼著你,到了跟前看到還是冷鍋冷灶,張氏又罵上了。 “這家分了,你是打算不吃飯了嗎?”老屋里就張氏和沈青梅兩個人,才呆了半日,張氏就越來越看不慣沈青梅,分家之前,張氏看不慣的人有很多,先是顧見云,再是顧蜜,再就是沈青梅,張氏心里多少還是心疼著她的孫子顧瞻,沒有氣到那個份上,她也不會輕易的去罵顧瞻。 如今三個人分出去了,沈青梅身上的缺點沒人替她隱藏,全都擺在了張氏的眼前,再加上又沒煮晚飯,張氏氣的摔了手里的豬草刀,連著沈青梅死去的娘,也就是顧蜜的外祖母,一塊兒罵。 “也不知道那肖氏是怎么教的人,一個二個的好吃懶做,連做女人的本分都不知道,當初怎么就有臉嫁人?!?/br> 張氏的一張嘴從來就沒有饒過人,這輩子仿佛除了她自己是個能干的之外,所有人都是無用的,哪天誰要是落到她手里,不數落到口干舌燥她就不會罷休。 顧見云和顧蜜沉重腰從后山下來,遠遠的就聽到了老屋里張氏的罵聲,倆人神色一緊,繞了一個大彎,悄悄的從新屋那頭進了屋,瞻子遠遠的就看見了兩人的身影,原本想要喊一聲jiejie,還沒叫出聲,就看到jiejie和爺突然拐了一個大彎,早早的就繞過了田坎,當下拖著一只腳,一跳一跳的走到了前門,著急的等著二人。 老屋里張氏罵的上勁,沈青梅挺著大肚子還在做飯,沒心思理會,也沒注意到顧見云和顧蜜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新屋里,顧見云和顧蜜一回到家就將門緊緊的栓了起來。 “姐,怎么這么晚?”顧蜜剛放下了背簍,瞻子就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坡上忙,明日我也跟著jiejie去幫忙?!闭白有念^酸酸的,剛才他一個人在家,真的很害怕,jiejie不在身邊,他心里慌,但是又不敢哭,怕一哭起來就會更加的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好慘,沒有人看么~冷到我瑟瑟發抖,雙臂環繞抱緊我自己~ ☆、第 8 章 第八章 顧蜜心疼的抱住顧瞻的頭,如今她只有在對這個弟弟時,才會表現出自己僅剩的一點溫柔。 “瞻子長大了是要讀書的,田里有爺和jiejie就好?!鳖櫭塾侄紫驴戳艘谎垲櫿澳_上的傷口,比自己想象的要恢復的快。 “瞻子餓了沒?蜜丫頭就在這后屋里生一把火吧,這回咱們多煮幾個白水蛋,咱爺孫三人好好的解解饞?!鳖櫼娫颇樕系呐d奮勁兒還沒有過,紅撲撲的臉頰,都是看到滿罐子的銅錢時激動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