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草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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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回到陳家壩的第一晚上,杜蘅就開始無可救藥的失眠。 失眠的這兩周,世界是照轉的。 陳母一連幾天炸油糕,讓陳順和杜蘅一定回家吃飯,松一松旅行的疲憊,吃現成的熱乎飯菜。 學生們聽說杜老師從北京回來,課后擠到講臺桌上,向溫柔的杜老師打聽,天安門長什么樣?北京人說話是不是都像在廣播? 托陳順捎的毛嗶嘰褲、包底鞋、燈泡逐個落戶到家。 有了毛嗶嘰好說媳婦,對方邀請陳順和杜蘅下月來家里,兒子婚事說成了,就等褲子來。把鄰居來貴娘聽到發酸,她兒子來貴還沒說媳婦呢。 “黑娃和杜老師是大忙人,不定來你家叻!” “你家來貴也來。紅薯粉條,花色饃饃,吃一點沾沾喜氣,明后說個女知青做媳婦?!?/br> “得意什么,兒媳婦婆婆是冤家,有你苦頭吃!” 麥收結束正在打場,碾麥,等著曬過老陽兒再入庫。 各家各戶春天種的玉米,棉花已經長得像模像樣,夏天囫圇蹦出來,一輪大太陽,常常把人曬出滿身的汗。 回來的第叁天,泵房那臺蘇聯老家伙又出故障。 電工抽不開身,托生產隊隊長去請杜蘅,生產隊隊長找到學校,竟然不是梁唯誠,而是“前足球運動員”劉勝。 他是什么時候做上的隊長? 華紅霞給杜蘅解釋:“梁家出事了?!?/br> 說這話時,華紅霞臉上沒有幸災樂禍的笑容。 任何人遇到這種事,她都笑不出來,哪怕令她深深厭惡的梁唯誠。 公社收到千里之外來的公函,要對梁航的兒子梁唯誠展開調查。治保主任沖進知青院子,氣勢洶洶打開箱子,把一眼能看完的箱子毫無必要地翻個底朝天。 郭沫若《中國史稿》、周一良《世界歷史》、威廉斯《土壤學》,通通散落一地。 粗暴的手,粗暴翻頁。 企圖在書里找到梁隊長的“大問題”。 還真找到了。 在《中國史稿》的扉頁,有一行署名為梁航的字跡:多看書,了解歷史本身發展邏輯。 完全是學者寫給讀者,不咸不淡,不貴不賤的一句話。誰能看出這是父親寫給兒子的? 連署名都是梁航而不是爸爸。 治保主任把書往腋下一夾就要帶走,說這是證據。 對此,梁唯誠隨他們去。 只是王喜春不答應,為保護他的書,不惜和人拉扯起來。說什么都不讓人把隊長的書搶走。 清瘦的王喜春一旦固執,竟有幾分力氣。 兩個人最終一起被治保干事們帶走。隔天回來,劉勝代替梁唯誠,成為生產隊的新隊長。 沒人有異議。 那天中午,杜蘅眼看從來吃不慣陳醋的紅霞也往炒面里倒醋。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吃的也不是醋,而是一股心酸。 咽下去,消化掉,就是了。 也是這天晚上,陳順發現她一直在扮演入睡。 演得盡心盡力。 他不能讓她繼續演入睡,他希望她真正入睡,有個好睡眠。十多天過去,杜蘅處理好學校的事,才算有時間,上軍馬場找他。 初夏的草壩子綠得肆無忌憚。 起伏如一具側臥的男體。 天空湛藍,洗到凈光,只有幾縷云像從棉桃里扯出的棉絮,遠遠的,綴在觸手不及的地平線。 風也大方,源源不斷地來。 浩浩蕩蕩的馬群跟隨黑色頓河馬移動,它們沒有頭馬,男人就是頭馬,他去哪,馬群跟隨他去哪。幾頭牛在草壩子的河里飲水納涼,河對岸,陳順坐在馬上朝著杜蘅揮手,磕磕馬腹,騎馬過河。 身后跟著的,是膘肥體壯的軍馬馬群。 踏水聲伴著水珠飛濺。 氣味清新。 場面壯觀。 男人和馬群天生屬于這片草場。 他把馬群引到距離她稍遠的地方,下馬的姿勢精干漂亮。長腿邁出幾步,朝著她奔來,笑容在嘴角擴散,露出潔白齊整的牙。 身上單背心吸飽熱汗,怕氣味不好,一邊走一邊膀子交錯,把汗透的背心脫掉團在手里。健碩隨之顯露,線條分明,細細閃閃的汗光像提早出現的星芒。 陽光下,漂亮得不像話。 一個熱騰騰的高大漢子。 擋住陽光,把她攏在陰影下,低下頭,面孔貼近。 “啥時候來的,等了很久?熱壞了吧?” 杜蘅搖頭。 風呼呼地吹,把她身上的甜味吹了出來。素白小花兒似的開著,要不是一身汗,陳順真想把人摟住,親幾口。 “跑一圈?帶你捕風?!?/br> “好?!?/br> 這是兩人間的暗語。 答應和他結婚那天,是她第一次騎上黑色頓河馬。這匹壯烈的野馬從來只許陳順一人上身,在它眼里,除了陳順,大概其余的人不過是群兩腳牲口,不配騎它。 馬匹的良劣是天生的。 好馬打出娘胎就是好馬。 馬背上馳騁,感受風的流向,那天杜蘅說,手心好涼,像是捕到一段風。 陳順在她身后,聽她柔柔糯糯自言自語,硬邦邦的心愣是給她一句話攪成糖漿,咕嘟咕嘟冒甜水。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說出來的話就是好聽,他聽醉了。 醉醺醺地說,身前這個位置,永遠屬于她。 黑色頓河馬骨量充實,背腰平直,一場出牧下來,毛發柔亮,像是泛光的夜江。 一年過去,馬習慣了杜蘅的氣味,陳順肩胛骨也不再因為身前坐著他的心上人而緊張到抽筋。 他扶杜蘅上馬。 不想身上的熱汗把她洇濕,擰干背心水份,在胸口前胡亂抹幾下,這才利落上馬。吻了吻杜蘅的發,提韁掉轉馬頭,低呵一聲。 黑馬立即輕咴,四蹄一起一落很快提速,在廣袤草地上奔馳起來。 滿曠野的風是富饒的魚流,隨人捕捉。 杜蘅展開手心,感受一尾尾風流從掌紋間自由流過,沒舍得收指頭。 她已經好些天沒睡,失眠鬧得實在兇。 一失眠,思維更加奔騰。有時是汪老師,有時是母親潘晚吟的眼神,有時是四面會打量人的冷墻。到最后,無一不是汪老師和父親站在一處,言談帶笑的模樣。汪老師看她父親的眼神,是一種“先進”的眼神。 超過現世接受范疇。 那時候她看不懂,也沒頓悟,人活在世上是要受戒的。 情理、愛欲、人性,都有戒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