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安芝后沈幀先道：“顧大人去了住持那里，需一個時辰?！?/br>
    “顧少爺呢？”

    “去了谷下?！?/br>
    安芝吩咐了寶珠幾句，讓她快些回禪院去，等寶珠離開后空氣微靜了下，沈幀笑著問：“不前去看看？”

    “多謝沈少爺幫忙?！卑仓ナ怯行囊叭タ纯?。

    “這不算是幫忙，顧大人時常會來寒山寺，不過是碰巧?！鄙驇J識顧大人這么多年，雷打不動的，每隔兩三月顧大人都會到寒山寺找主持，在禪房內一呆個把時辰，“這次正好臨了休沐?！鳖櫳贍斠惨煌S。

    安芝面帶笑意沒有繼續感謝下去，次數多了她也知道他說話的方式，不將功勞歸結到他自己身上，是為了讓她更自在些。

    靜修院外的小路有一段顛簸，安芝放慢腳步，石板路旁的溝壑內還有水流聲，潺潺的淌過，歡愉的很，走過后是下坡路，這邊比靜修院更為僻靜。

    再往下就是河灘了，修了一座亭子，平日里不會有人來，安芝走到這兒就沒有繼續往下，他們站在上面，很快的，底下就見了人影。

    顧清禾是先到的，帶著個小廝，催促著他趕緊把做好的花燈拿出來，兩個人蹲在河灘上，從身后看過去就是兩團身影，根本認不出是誰，卿竹走到河灘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情形。

    “你倒是快點啊，出門的時候不是告訴過你了，不要折起來?！?/br>
    “少爺，好，好了，好了！”

    言語間，幾盞花燈從小廝身上拿出來，因為是貼身藏著的，竹子做的骨節上有些歪，顧清禾小心翼翼將它打開來，催促小廝：“蠟燭呢，蠟燭在哪里？”

    “少爺，老爺還在住持那兒，不會來找您的?！?/br>
    “那可說不準，你忘了去年那回，不到半個時辰就派人來找了，害的我燈都沒來得及放?！鳖櫱搴虖乃种薪舆^蠟燭，一個個擺在花燈上，看著因為褶皺而不太好看的字跡，“下回應該將筆帶來?！?/br>
    “這些都是少爺的心意，夫人知道會很高興的?！毙P捧了花燈往下走去，按著少爺的脾氣，最后這燈肯定是要親手放下去的。

    顧清禾起身，蹲的些許久了腿酸，腳下沒站穩，趔趄往后退了幾步，人是沒摔著，但身后卻多了聲音。

    “小心?！?/br>
    顧清禾轉過身去，看到了個女子，對方的神情顯得有些吃驚。

    顧清禾輕輕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端了神色禮貌的問：“這位夫人，您認識我？”

    若是此時安芝在卿竹面前，那絕對是要被好好教訓一頓的，可這會兒，面對的是他，卿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雖然之前在書院外看了他那么多天，看著他念書，與同學聊天，但真的說上話時，卿竹心中那么多個念頭轉過，愣是一個字都講不出。

    她還得克制著情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

    顧清禾見她神情有些怪，上心了幾分：“夫人，這兒是谷下，平日里沒什么人來的，沒人陪您嗎，不如我送你上去?！?/br>
    卿竹回了神，露了個笑容：“碰巧走到這兒，你在這兒做什么？”

    看到她笑，顧清禾放心了些，他有見過輕生的人，一個人上橋頭神情恍惚的，任誰叫了都不理睬，眼前這夫人應該不是。

    于是卿竹轉身往下走，一面走一面道：“我來給我娘放花燈?！?/br>
    卿竹看了前面流淌的河水，水流也有湍急的地方，腳步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怎么選在今天放花燈？”

    “我想她了，什么時候放都可以?！鳖櫱搴虖男P手中接過第一盞，小心擺在水上，輕輕劃撥著旁讓它飄出去，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

    卿竹看著他的側臉，放在懷里的手輕輕一動，最終是收了回去：“你娘她是不是……”

    “我娘當然還活著，只是我怕她離開太久，不記得我和我爹?！?/br>
    卿竹這才注意到花燈上寫的字，是他和顧從籍的名字。

    “你娘她離開多久了？”

    顧清禾望向遠處，想了下：“我出生之后就走了?！?/br>
    過了會兒，卿竹問：“那你恨她嗎？”

    這個問題不論是對顧清禾而言，還是針對第一次見面都顯得十分突兀，卿竹在問出口后也有些后悔，萬一他追問自己的身份該如何回答，但面前的顧清禾只是沉默了會兒，之后，他認真反問：“我為什么要恨她？”

    “你說她在你出生后就走了?！?/br>
    “那是我爹的錯?！鳖櫱搴套煳⑧?，“是我爹把我娘氣跑的，所以她才離家出走?！?/br>
    卿竹一愣，許久之后她道：“你爹他是這么跟你說的？”

    “對啊，我爹說，我娘懷我時很不容易，偏偏他又沒能陪在她身邊，犯了很多錯，惹了娘生氣她才會走的?！鳖櫱搴剔D頭看她，卻看到她眼眶中有淚，小小年紀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有些無措，“你怎么了？”

    卿竹抬手，擦了下眼角，笑著搖頭：“沒事?！?/br>
    而她的情緒五味雜陳。

    所有在對知知那丫頭能坦然說出來的話，包括自己半年前見到這個孩子熟睡時樣子所涌出的愧疚，此時是只言片語都講不出，在聽了這一席話后，那沉沉壓著的酸澀，讓她有些喘不上氣。

    她設想過許多種見面的方式，卻沒有想到他會說這些話，師傅讓她來金陵了卻這段塵緣，她該怎么了卻？

    或許是血脈天性中的相連，或許是因為卿竹的反應太不尋常，顧清禾見她這樣，關切道：“夫人您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卿竹輕輕囁著，低頭看他，“……”

    坡上安芝看著師叔，一向要強，也從未見她柔弱過，大概將她過去那些年的無措都留在了這里。

    安芝并不后悔自己的安排，師叔心中有多想見這孩子，她就有多膽怯，可總該走出去第一步。

    “再有一刻鐘，顧大人就會派人來找他?！?/br>
    安芝轉頭，對上沈幀的視線，嗯了聲：“你沒有想問的嗎？”

    沈幀笑了，順著她的話道：“她是誰？”

    第72章 她能嫁

    對于不少人而言, 安芝的經歷可謂特別, 幼年時身體不好被送去宜山，還未成年就遭遇了不少波折, 如今站在這兒指著谷下的女子，說她是自己的師叔, 也算不上什么驚奇的事了。

    “那你可是正式弟子？”沈幀要是沒記錯，這種修行之處不容易進，門規也頗多。

    安芝看著師叔：“算是, 但師叔不一樣?！卑仓プ畛跏丘B病去的，學藝也是為了強身健體, 而師叔是師公親收的徒弟，雖然在醫術上沒什么造詣，將來卻是要留在觀內繼承衣缽。

    “所以你不必留在宜山?！?/br>
    “是啊，師傅雖然待我好, 但到了年紀肯定要下山回家的?！?/br>
    “留在宜山觀內, 是不是不能成親生子？”

    “嗯，師叔她當初是私自下山的，已經犯了戒律，之后她……”

    安芝微頓了下, 忽然意識到他所問的不是那意思，轉頭看他, 沈幀輕笑著點頭：“嗯, 你與你師叔不一樣?！?/br>
    明明語氣也不覺得有異, 她與師叔這個親傳弟子的身份本就不一樣, 可到了安芝耳中，他這話就是在承接他剛在的問話，師叔不能成親生子，她和師叔不一樣，所以她可以。

    安芝輕咳了聲：“顧大人他真的是克妻？”

    “過去應該有定過親事，至于這克妻一說，大都不可信?！鄙驇f的直白，安芝卻陷入了深思，話是師叔自己說的，又是顧大人親口所言，應該不會有假才是。

    “時間差不多了?！?/br>
    沈幀話音剛落，那邊不遠處有護衛走過來，安芝踹了下腳旁的石頭，直接踹下了坡去，一路滾著，滾到了亭子附近。

    正在與顧清禾說話的卿竹抬起頭，看到了被草木遮擋的人影。

    “那你找到你的家人了嗎？”越是相處，顧清禾就對她越是有好感，也許是因為她身上半點沒有長輩的架子，讓人覺得輕松。

    卿竹回神：“你說你爹時常來這兒找住持？”

    顧清禾點點頭：“是啊，他常過來與主持談心，差不多快好了，每回都一個時辰，你是要走了？”

    這孩子真是敏銳的很，卿竹嗯了聲：“我剛才是不小心到這兒的，得回去了?！?/br>
    顧清禾目送了她離開，眼睛直直看著，等到人消失不見了還看著，一旁小廝連叫了好幾聲少爺，終于讓他回了神：“少爺，李護衛來了?！?/br>
    顧清禾望見遠處下來的人，問那小廝：“大寶，你說我娘她，到底是長什么模樣？”

    大寶想了會兒：“夫人應該溫柔美麗?！?/br>
    顧清禾扭頭：“為什么是溫柔美麗，不溫柔呢？”

    大寶給問愣住了，不溫柔？不都喜歡溫柔嗎？老爺那么穩重的人，夫人不該是溫柔的嗎？

    “萬一不是溫柔美麗怎么辦？”

    大寶想的費勁，不溫柔啊，不溫柔能怎么辦，于是他絞盡腦汁想著自己會的不多的措辭：“那一定是美麗大方的?！?/br>
    顧清禾問的十分認真：“萬一不大方呢？”

    “……”大寶感覺自己又跟不上少爺的思路了，愁著神情想著，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斬釘截鐵道，“夫人一定很美！”

    顧清禾哼了聲，朝前走去：“那還用你說！”他的娘親當然好看，肯定比剛剛那位夫人好看。

    但剛剛那位夫人也挺好看的，如果是娘來找他就好了……

    李護衛在前面帶路，顧清禾走上坡，轉過身看去，放下河去的花燈早就沒了，他又有些惆悵。

    一轉頭，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安芝和沈幀。

    安芝沖著他笑：“顧少爺?！?/br>
    顧清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幀，人小鬼大：“沈叔，您帶傅掌柜到這兒來做什么?！?/br>
    不知道打哪里學來這擠眉弄眼的架勢，好好的一句話叫他說的頗有內涵，安芝哭笑不得：“我也沒比你年長幾歲，叫我jiejie可好?！睅熓宓膬鹤?，怎么算與她也是平輩啊。

    顧清禾性子也干脆，jiejie就jiejie，瞧著也年輕，于是嘴甜的叫了聲傅jiejie。

    沈幀臉上的笑意微頓，很快恢復過來，身后的初七卻連看了顧清禾好幾眼，這邊叫jiejie，稱少爺為叔叔，那少爺豈不是一下長了傅姑娘一個輩分。

    初七不說，似乎是沒人察覺到這有什么不同，有安芝與顧清禾說話，一路過去氣氛顯得很和樂，快到禪院時，安芝笑著邀請他：“有空來商行玩?！?/br>
    顧清禾一本正經：“我還要念書的?！?/br>
    “那念完書來?！?/br>
    顧清禾想了下：“這可行?！?/br>
    “是，我尋常時候都在商行內?！?/br>
    “你不出航去？”

    “下半年再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