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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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在大長公主府,隨意逛著園子的少女,好像還是在特意等著自己“偶遇”,用這種目光看自己的,這身份不用猜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想來這位便是鄭愈口中那位,大長公主欲將其許配給他的,南平侯府的三姑娘周寶薇了。 果不其然,領著蘭妱逛園子的綠禾看見了那華服少女,就忙上前去給那少女行禮,恭敬道:“見過表三姑娘?!?/br> 少女生得十分明艷,她微微抬了下巴,點了點,聲音清脆帶了些居高臨下的驕傲道:“綠禾,你這個時候不服侍外祖母,過來園子里做什么?” 然后目光終于移到綠禾身后的蘭妱身上,道,“這又是誰?我聽說今日大表哥會帶他新近納的妾侍過來讓外祖母看看,除此之外,沒聽說過還有別人會過來,莫非,這位就是蘭家送給大表哥的那位妾侍?” 綠禾垂首恭敬道:“回稟表三姑娘,這位正是大公子的側室蘭夫人,奴婢奉大長公主之命帶蘭夫人過來逛逛園子?!?/br> 又對蘭妱介紹道,“蘭夫人,這是南平侯府的三姑娘周三姑娘?!?/br> “周三姑娘?!?/br> 蘭妱對周寶薇頷首道,平淡客氣。 “蘭夫人?” 周寶薇在蘭妱打完招呼后,一字一頓聲音冷誚道,目光已經從蘭妱的臉上移到衣服上滾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臉上。 周寶薇知道蘭妱必然貌美,但貌美之人她見得多了,她自己就生得十分漂亮,而且是屬于很容易壓住別人十分明艷的那種。 在這京中勛貴世家高門大戶,要論美貌,就屬周家姐妹和蘭家姐妹,周大姑娘和蘭大姑娘都已出嫁,現在最負盛名最受追捧的也就是她周寶薇和蘭家的蘭翎語了。 但蘭家以寵妃上位,家族無爵位無底蘊,真正的勛貴世家心底到底還是瞧不上的。 而她是南平侯的嫡女,大長公主的外孫女,太子妃的胞妹,才是真正的名門貴女。 且她本來容貌就較蘭翎語更為艷麗奪目,所以她才是真正最受追捧的京城明珠。 她連蘭翎語都不太瞧得上,原先又怎么會把一個蘭家養著送人的族女放在眼里?縱然是有點美貌,也定是個不登大雅之堂的狐媚玩意兒。就跟那什么揚州瘦馬似的。 不過她向來喜歡將自己打扮到奪目。 今日大雪,她特意著了這件紅色織錦裘衣,便以為定然能將蘭妱碾壓到塵埃。 只是待她見到蘭妱那張臉時已然有些呆住,目光不自覺下移,就看到了她身上那件絕非凡品的白色狐皮裘衣,雪白得刺眼,目光再挪回到她臉上,只見到一張把漫天冰雪滿園黃梅都襯得顏色寡淡靈氣暗淡的小臉。 相較之下,她自己身上的那身紅衣和頭上的紅寶珠釵,就顯得真真可笑了。 頓時她就覺得胸間滿滿都不是滋味。 她是京中受名門世子追捧的明珠,本來并不怎么稀罕那不解風情的鄭愈,只不過因著他的地位,可作她的選擇之一罷了,她覺得自己是要屈就才會嫁給他的。 可是現在她見到了蘭妱,想到鄭愈對著自己的那張冷臉,若是自己嫁給他,日日對著蘭妱和鄭愈......想到這里,她還是非常,十分地惱怒起來。 她冷笑一聲,道,“妾侍就是妾侍,現在妾侍也可以稱之為夫人嗎?綠禾,你莫不是糊涂了?” 綠禾被斥,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蘭妱聽言卻并不羞惱,只笑道:“周三姑娘莫不是才糊涂了?依大周禮,朝廷二品及二品以上的大員凡有功者得陛下許可,可迎娶一身家清白女子為側室,亦可喚作夫人。我是陛下賜婚給次輔大人的側室,怎么當不得夫人之稱了?周三姑娘是名門閨秀,竟然是沒有讀過大周禮制的嗎?” “你!”周寶薇面色猛地漲紅。 大周禮制的確是有這么一條,但這是有些淵源的,歷來朝中就很少有這樣的事,反而是寵妾滅妻懲罰的條例大家倒是記得更清晰一些。 周寶薇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突然冷哼一聲,扯了扯嘴角,譏誚道,“側室夫人?蘭夫人心里能這樣安慰自己也是不錯的?!?/br> 她轉身伸手往身邊的黃梅樹上拽了一下,折了一支黃梅下來,同時那枝條上的積雪也落了下來,落得自己和蘭妱都是一頭一臉的雪。 她抹了抹自己的面,再轉過身來,走到蘭妱面前,作勢將手中黃梅遞給她,實際卻是低聲笑道,“蘭夫人這身白狐裘衣真是不錯,是大表哥讓你穿的吧?這么多年了,他還是有這個癖好?!?/br> “你知道嗎,我不太喜歡冬天,太冷了。但我大姐卻最喜歡冬天,因為她最愛雪景,還喜歡在雪天里穿白狐裘衣,說覺得美。我大表哥也最愛看我大姐穿白狐裘衣,當年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娶她,可惜那時他什么也沒有,拿什么求娶我大姐?所以我大姐嫁了人之后,他便去了北疆,在那里又娶了一個女人,聽說天天讓她為他穿白狐裘衣,后來那個女人死了,我大表哥便借著那個亡妻的名義再也不肯娶親?!?/br> 她傾身在她耳邊道,“側室夫人?什么側室夫人?蘭家養的那幾個女人我還不知道嗎?不過就是送給權貴的玩物。你,不過就是我大表哥的玩物和別人的替代品而已?!?/br> 她說完就后退了兩步,然后笑意盈盈,眼睛閃著滿滿惡意的光芒看著蘭妱。 可惜她并沒有如愿以償地從蘭妱面上看到她期望看到的羞惱,憤怒,彷徨,或者任何能令她心悅的情緒。 蘭妱靜靜地看著周寶薇,目光甚至漸漸轉成憐憫之色,然后輕笑了一下,低聲道:“周三姑娘,你很嫉妒你大姐吧?連發癔癥都要把太子妃娘娘放到癔癥里和別的男人編排在一起,要不就是病得不輕,要不就是嫉妒她嫉妒到想壞了她的名聲,置她于死地吧?” “還有,玩物什么的,這便是您每日里琢磨的事情?世人言,你自己把自己當成什么,就非要看別人也都是什么,你就是這么輕賤你自己的嗎?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br> 第15章 禍水 且說回花廳中。 蘭妱離開之后大長公主就帶了鄭愈去了后面的閣樓,從那閣樓之上,正好便能見到園子里的雪中梅景,還有正在折梅的紅衣少女,以及正被丫鬟領過去的白衣女子。 這樣遠遠看過去,真的是一幕非常賞心悅目,可以落畫的美景。 常寧大長公主看了外面一眼,回頭就對鄭愈道:“阿愈,陛下將蘭家女賜給你,你也收下了,這事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無非就是想讓皇后和蘭貴妃打擂臺,現在的局面不怕有事,而是就怕風平浪靜,陛下身體不好,怕是想動手了?!?/br> “不過,阿愈,除了朝堂上的考慮,你年紀也已經不小,也的確該娶妻生子了,沒有子嗣將來對你始終都是不利?!?/br> 鄭愈遠遠就看到了那園中身著白狐裘衣女子的身影。 小小的只那么一點,但卻極堅韌。 他收回目光,轉過頭來,道:“祖母,我應下陛下賜婚的確是有一部分出自于朝堂考慮,但其實也是出于子嗣考慮,所以暫時都不必,不會再考慮娶妻一事?!?/br> 大長公主一驚。 她皺了皺眉,道:“阿愈,你莫不是糊涂了?蘭氏身份低微也就罷了,她還是蘭氏一族專門養了送人為妾的,你的長子怎么可以由這樣的女子所出?你竟然還想只要她一人,不打算娶妻?!你知不知道朝中那些文臣,天下士子的嘴有多毒?此事將來必將為人所詬??!不行,此事絕對不可以?!?/br> 鄭愈面色變冷,定定看著大長公主,然后面上閃過嘲諷之色,道:“不該由她所出?祖母,那您覺得我的子嗣是該由誰所出,南平侯府周家的姑娘嗎?” 大長公主一愣,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突然出語這般直接和不恭。 她定定看了他一陣,然后抿了抿唇,道:“阿愈,我想讓你娶寶薇,的確是有我的私心,但你也應該很清楚,現在的局面,娶南平侯府家的小姐對你才是最好的,既可以麻痹皇后和太子,又能引起蘭貴妃的恐慌,如此才能打亂現在平靜的局面?!?/br> “而且寶薇身份尊貴,她的背后是世襲罔替的開國侯南平侯府,由她所出的子嗣將來才會更少爭議。你需要一個出身尊貴的子嗣,而不是身邊只有一個惹人詬病的妾侍,和她所出之子?!?/br> 鄭愈冷笑,道:“不,祖母您的心里應該很清楚,周三姑娘除了您說的身份尊貴,她的性子根本就不適合做我的妻子,只會讓我的后院變成一團糟,我可沒有什么興趣替人收拾爛攤子,更沒興趣拿自己的妻子兒女去做權利斗爭中的棋子?!?/br> 大長公主心中一惱,道:“那蘭氏呢?你說會讓她誕下子嗣,那她算不算得一顆棋子?還是,紅顏迷人眼,你看見了她,就慢慢變得擺不清她的位置了?” 鄭愈瞇了瞇眼,道:“她是我的夫人,將來會誕下我的子嗣,是我的孩子的母親,就是這樣?!?/br> “阿愈!”大長公主拔高聲音道。 鄭愈扯了扯嘴角,道:“祖母,若是你擔心我是被美色所惑,那就不必了。我讓她做我的側室,只是因為我看中了她的性情,覺得她適合我身邊的位置,適合做我孩子的母親,我不想要一個不省心的女人?!?/br> 不省心的女人,誰是不省心的女人?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看走了眼,發現她跟你根本不合適,根本不配育有你的子嗣,那你能立即棄了她嗎?”大長公主冷冷道。 鄭愈皺了皺眉,道:“至少她現在是合適的,我既娶了她,也自然會負責到底?!?/br> “什么娶了她?不過是一個......” 大長公主猛地剎口,才發現自己竟然被繞了進去,差點失態。 她緩緩吐了口氣,退到后面坐回到扶手椅上,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抱歉,阿愈,是祖母太沖動了?!?/br> 然后嘆了口氣,道,“罷了,不過就是一個妾侍,你想留著就留著吧。只是阿愈,蘭氏之事,祖母可以順著你,但寶薇,你能否應下祖母,娶她為妻?你既然說了,你納了蘭氏,哪怕發現她不妥,也會負責到底,對一個民女尚能如此,寶薇是你的表妹,你反是不能容她嗎?” 鄭愈眼中劃過一抹諷刺。 大長公主見狀擺了擺手,道,“阿愈,祖母讓你娶寶薇,的確是有祖母的私心在。這么些年,因著那些舊事,你父親,姑母他們都有欠于你,這些令我心中十分不安......我讓你娶寶薇,的確更多是出于考慮朝堂的因素在,但也是想彌補你們的關系,讓我能夠安心罷了。我到底還是不能完全放下他們,我已經老了,早晚有去的那一天?!?/br> 說著面上露出了些許疲憊和脆弱,越高傲的人罕見的脆弱也越容易打動人。 鄭愈看著自己的祖母,神色終于平緩了些。 不過他并沒有妥協。 他道:“祖母,您經歷過那么多事,應當早已明白,聯姻是最靠不住的,否則,當年我的母親也不會死。我情愿逆了你的意,也不娶周三姑娘,也正是因為我不想把事情鬧到不可挽回的那個地步,屆時,怕只會讓你事與愿違,與你所期望的愈行愈遠。周三姑娘的那個性子,您覺得,我能忍她多久?” 大長公主噎住,她都這般求他了,他竟然仍是不肯應。 她看著他,心道,你不是不能忍,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想,又如何收服管教不了一個寶薇?她不過就是個嬌養的孩子,年紀還小,還有無數的可能性,你只要稍施手段,她必會服服帖帖了。 說來倒去,不過是你不愿罷了。 而且,竟然提起了他母親的死,大長公主的心突然就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她盯著他片刻,目光深處帶了些疑慮,但也終于不再堅持,默了一會兒就道:“罷了,寶薇的性子,她的確是被她母親給縱的嬌了些。那么阿愈,若是祖母將她帶到身邊親自教養,讓她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你可愿意,為了祖母,娶她,將來好好待她?” 鄭愈淡道:“本性難移,你教養她,也不過是只能畫個皮而已?!?/br> 大長公主的手慢慢捏緊,他口中對她外孫女的不屑和輕慢終于讓她真的有些生氣了。 鄭愈看她一眼,這畢竟是他的祖母,他的命還是她“救”的。 他扯了扯嘴角,道:“祖母,您曾經說過,當年那種情形,為了大局,讓我母親死,才是當時最好的選擇。那么現在,您站在理智的立場,不是我的祖母,不是周三姑娘的外祖母,也會覺得,我娶周三姑娘,也是最好的選擇嗎?您當知道,我的性格,也只會做最正確的選擇?!?/br> “我明白祖母年紀大了,想法和以往必然已經開始不同,但我,卻不會因為您的想法改變,就去娶我不想娶的女人。另外,您有了這個想法,泰遠侯和他的侯夫人知道嗎?您還是先看看他們的反應吧,看看會不會像我說的,事情只會與您想要的,越走越遠?” 他說完告辭,大長公主看著他的背影,因為他的話而面色發白,甚至第一次,心底隱生恐懼。 不,不可能,她不應該往那個方向去想。 她轉頭看向外面,那里她的外孫女已經在和那女人說話,她看著那女子身上雪白但看著卻只覺溫暖的雪狐裘衣,腦中劃過她胸前那枚白玉項墜,那是......她突然不敢置信的憶起來,那個竟然是......他母親的暖玉? 當年寶蘊身體有寒癥,可能難有身孕,或即使懷上也容易滑胎,她知道他有這么一塊暖玉,曾經找他開口借過,卻被他毫不猶豫的拒絕。如果他肯借,寶蘊的子嗣可能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艱難。 可是現在他竟然把它送給了一個身份如此低賤的女人! 那他現在忤逆自己,難道真的也只是因為這個女人? 大長公主的手按在扶手椅上慢慢摩挲,卻越摩越用力,最后竟然是要靠那木鏤雕花刻在手上的疼痛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及至鄭愈行至門口,她終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平穩,道,“阿愈,園子里,若是寶薇說了什么讓那蘭姑娘心有不悅的話,還請你不要遷怒寶薇,是我讓她用言語試探蘭氏的品性。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的長子都非常重要,其生母不應當是一個心術不正之人?!?/br> 鄭愈頓了下腳步,道:“祖母,您是覺得,我連看自己枕邊人的眼神都沒有嗎?” 大長公主聽言眼神中劃過一絲厭惡之色,道,“阿愈,不管你信不信,那女子,眼如水波,面若晨花,貌似清澈無比,但卻骨中藏媚,乃紅顏禍水之相,你一向心志堅定,何曾為一女子至此,阿愈.......她是蘭家養了送人的,不是你就是別人,你竟然為這樣的女人亂了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嗎?” 鄭愈的腳步僵硬,但卻再沒有半步停留,愈行愈遠,而大長公主的聲音也漸漸遠去,直至再也聽不見。 第16章 鐲子 “你,你胡說什么?!” 梅園中,周寶薇對著蘭妱又驚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