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出仕(士) 第32節
于是,不一會兒,黎池身邊就已經圍了十幾二十個路人。并與他一起,圍觀著鐵匠鋪里的那對男女…… 黎池發覺這個現象后,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覺得荒唐,啼笑皆非。 如此陣仗,鐵匠鋪里的兩人也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了。 不過,據黎池觀察,那鐵匠其實更早就察覺到了。然而,那鐵匠只是面無表情地看向圍觀的人群,以及人群中的黎池。 黎池可以確定,那鐵匠看向他時,只有眼神似乎有所變化。臉上表情和肢體語言,幾乎沒有任何局促、羞愧等的情緒變化。 現在這個場景,就好比被捉jian在床后,那鐵匠作為一個‘jian夫’,在面對正牌‘丈夫’時,卻依舊淡定自若。 黎池:……是他不夠人高馬大,對別人產生不了威懾感?也許以后他應該計劃去練一練體格,健身什么的可以行動起來了。 黎池和那鐵匠,一個是即使撞見了這種場景依舊面帶微笑。一個是被撞見了這種場景,還是面無表情。兩人對視幾秒后,各自移開目光。 黎池看向終于察覺到的嚴琳瑯,相比鐵匠的冷漠淡定,嚴琳瑯的神色變化,才像是一個被‘捉jian’的正常人的表現。 嚴琳瑯一轉頭,就看見了街上圍觀的人群,以及人群中的黎池! 她臉色先是‘轟’地一下漲紅似鮮血,再是‘唰’地一下煞白似白紙!最后一張臉又快速漲紅,直到漲紅得似久放后開始變黑的豬血旺…… 黎池就那樣面帶微笑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嚴琳瑯,欣賞著她跟川劇變臉似的臉色變幻。 然而,在場沒有任何人會認為:此刻的黎池是如他臉上的微笑那樣,是溫和安靜的。 只因他雖面帶微笑,但他一雙眼睛此刻鋒利非常,眼里仿佛風起云涌! 最后,終于還是嚴琳瑯先開口了,“是、是我哥讓我來……來看看錢鐵匠有沒有把我們家的鋤頭打好,家里正等著用?!?/br> 黎池笑而不語,靜靜地看著她編。 嚴家的耕地在縣郊的老家,且都是佃出去了的。嚴琳瑯說家里等著用鋤頭,且還是在這農閑的冬天,稍微知道些嚴家的實際情況和農事知識的路人,都知道她這話有假。 而且,剛才他們可是都看到了一些的:她黏黏糊糊地圍在正在打鐵的錢鐵匠身邊,并躍躍欲試地試探著靠近…… 嚴琳瑯在黎池面帶微笑的表情,以及譏誚鋒利的眼神中,惱羞成怒了! “你黎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過是個會讀點書的書呆子!你們家的家產還不及我們嚴家三分之一多,你一個窮秀才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看著一副溫潤君子的樣子,可其實再冷心冷情不過了!自我們有婚約后,你就再沒與我們嚴家來往過,也再沒關心過我!你明顯是在對我們嚴家表示不滿!對我表示不滿!” 嚴琳瑯當初在黃氏客棧的一聲尖叫,就能引來那么多人圍觀,說明她的聲音是很響亮且很尖利的?,F在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沖圍觀人群和黎池吼叫,聲音自然也不小,很容易就將更遠處的人群都吸引了過來。 黎池:…… 女性,尤其是年紀還小的少女,情緒激動時說起話來就會不管不顧,怎么傷人就怎么說。 黎池心理年齡都四五十歲了,他能理解嚴琳瑯被圍觀不雅場面后的惱羞成怒。他確實能理解,但他并不準備在這大街上原諒并包容她。 首先他不是圣父,而且嚴琳瑯說的話,實在太有殺傷力了,刀刀見血! “嚴姑娘,在下確實只是一個不過會讀點書的窮秀才,黎家也的確不如嚴家富裕。但我黎家以及黎某本人,都是堅守著責任與真誠在和嚴家相處。對待我們之間的婚約也同樣是如此:信守承諾與責任?!?/br> 黎池與嚴琳瑯這門婚約的來歷,經過緋聞傳播之后,估計浯陽縣城現在很少有人不知道的??刹痪褪腔诔兄Z和責任,才讓黎家上門去提親的嗎?難不成還是基于愛情? 或許以前還有人猜測: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是黎池故意撞破嚴琳瑯換衣服的,至于嚴琳瑯換衣服怎么換到黎池房里去了的,雖然他們不知道,但或許另有內情呢? 但在見過剛才的場景后,都全部打消了這個猜測! “而且,即使你嚴家再如何富裕,也與我黎家、與我黎池沒有任何干系!是你嚴家的全部家產,會作為你的嫁妝陪嫁到我黎家?還是我黎家缺了你嚴家,就要活活餓死了?別說我黎家還沒到窮到這個地步,就是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也還有我黎家宗族,再不濟就是逃荒去京城,也不會求上你嚴家門!” 論說話的藝術性、邏輯性和殺傷力,黎池覺得他還不會輸給嚴琳瑯。 嚴家是有兒子的,嚴家家產豐厚與否,與她嚴琳瑯一個要嫁出去的女兒并無多大干系。黎池的話,就是挑明了說:她嚴琳瑯不過是一瓢終將被潑出去的水! 嚴家還沒富裕到能左右黎池的科舉和仕途的程度,那其實嚴家或富、或窮,對黎池的影響其實都不大。 再者,黎池家雖窮,他們還有黎水村的黎家宗族。即使真過不下去了,還能‘逃荒’去京城,他們在京城可是有三品高官、工部侍郎這門遠親的。 誠如黎池所料,嚴琳瑯被圍觀不雅場面后惱羞成怒,情緒激動之下不管不顧地說了那些話,在話一出口后她就意識到說錯話了。 但黎池基于男性的自尊心,以及心里的某些謀算,使得他將話說得很重,也很決絕。 “男女雙方在有婚約之后,就要有所回避,世俗禮儀如此。嚴姑娘卻以黎某的守禮回避,作為借口來聲討黎某,又看輕我黎家,那何不如撕毀了兩家的這樁婚約??? 后日,家中長輩就會與媒人一道,走一趟你嚴家,退了這門親事!從此我黎池與你嚴家小姐,黎家與你嚴家,再無任何關系,世代不相往來!” 黎池越說聲音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憤慨,話到最后甚至以‘嚴家與黎家時代不相往來!’結尾,真的很是決絕、憤怒了! 話一說完,黎池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于是狠狠地一甩衣袖!甚至將書生廣袖甩出了‘啪’的一記響亮音效!然后就順勢將胳膊背在背后,憤而轉身離去! 在黎池轉身走出人群時,還聽到了身后傳來的一記響亮耳光聲。 ‘啪’一記耳光之后,響起的是嚴瑾氣急敗壞的怒斥。 “嚴琳瑯!你不知羞恥!” 對于身后發生的事情,黎池沒有理會,神情沉肅、面無笑意地大步離開! …… 黎池走出人群不遠,就遇到了張瑱——浯陽縣城郊外張地主家的兒子,在府試時于折桂樓內,和黎池產生了一些不愉快之后,兩人雖沒有撕破臉皮,卻也沒再刻意聯絡往來了。 “黎兄,你這是……”張瑱擺出一副擔憂的樣子,只是卻沒藏好語氣里和神情中的幸災樂禍,透出了幾分看好戲的意圖。 “張瑱兄啊,好久不見?!崩璩販睾陀卸Y地打著招呼?!皬埇櫺峙率钦秊槊髂甑母囎鰷蕚??這是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真是辛苦?!?/br> “我就比張瑱兄懶怠許多了,準備先玩上三四年,才去參加下一屆的鄉試?!?/br> 想要看他黎池的笑話?呵,那他就先發制人,先扎了張瑱的心。 聽了黎池的這番話,張瑱的臉色開始青白交替,“哈哈,我也沒多刻苦,也就隨便準備準備而已?!?/br> “府試幾乎近在眼前了,張瑱兄竟只是隨便準備一下嗎?”黎池一臉驚詫后,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雖由我來說這話,顯得有些交淺言深,但我還是想勸張瑱兄一句:讀書學習,還是要刻苦一些才好?!?/br> 他黎池下次就能參加鄉試了,你張瑱卻連府試都沒考過,竟還在外面閑蕩、看他笑話?回去刻苦讀書不好嗎? 張瑱看笑話不成,反被黎池懟了又懟,被懟完之后他還接不上話!“……謝黎兄,忠言?!?/br> “時候也不早了,我還有些事要去辦,張瑱兄想必也不閑?那我們就此別過,來日有緣再聚?!崩璩爻瘡埇櫣笆忠欢Y之后,就提腳離開、往四寶店方向去了。 張瑱:……也許他不該去招惹正在盛怒中的黎池的。 已經離開的黎池,倒是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么憤怒。 他只是覺得這世界太玄幻了,讓他有一種虛幻的感覺。否則這種‘當街被戴綠帽’,‘當街退親’,又‘當街被對頭羞辱’的奇葩事,怎么讓他給碰上了? 雖然,這頂‘綠帽子’黎池并不太介意,之后的‘當街退親’他甚至是順勢而為,對頭張瑱羞辱他不成還反被懟。但是黎池還是覺得,他重生后活得真是太戲劇化了。 …… 在黎池離開之后,鐵匠鋪那里的事情又有了新進展。 嚴瑾狠狠地甩了嚴琳瑯一耳光,將她扇得趔趄著靠到了錢鐵匠的身上…… 這又進一步刺激到了嚴瑾!嚴瑾正欲上前扯過meimei再教訓一頓時,就被錢鐵匠用一只手就將他給攔住了。 “一個大男人打罵一個女子,豈不是在欺凌弱小婦孺?!?/br> 嚴瑾的手腕被錢鐵匠緊緊箍住,抽又抽不出來,更是被錢鐵匠這話給噎到了!“欺凌弱小婦孺?!我作為她親兄長,管教不知……的親meimei,是在欺凌弱小婦孺?” 錢鐵匠對嚴瑾似乎格外有意見,不再是面對黎池時的面無表情,此刻臉上神情冷酷到甚至是有些狠厲了,“即使你是兄長,也不應該當街管教?!?/br> “那你們兩個,倒是別當街做出讓人不齒的丑事???!”嚴瑾是真的被氣狠了,“她嚴琳瑯!讓人撞見后還不知悔改,最后被當街退了親!你錢鐵匠不知回避,毀了我meimei聲譽!” “待黎家退親后,我立即就差媒人上門提親,我會負責的?!?/br> “呵,呵呵!這一個二個的,倒是都很有擔當啊……”當初的黎池,現在的錢鐵匠,只是一個天、一個地。 嚴瑾真是被氣到說不出話來,終于抽回手臂后,又喘著粗氣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 “一個是前程遠大的‘小三元’,一個是身在匠籍的鐵匠,嚴琳瑯你倒是‘好眼光’??!” 嚴瑾被氣到幾乎癲狂! 然后也像黎池一樣,狠狠地一甩胳膊,憤而轉身、癲狂地笑著離去! “哈哈哈哈!我也不管了,你們要娶就娶,愛嫁就嫁!” …… “今兒這場戲,看得比兩個月前黃氏客棧那場戲更過癮!更痛快!” “嚴家啊,嚴琳瑯啊……反正我以后是不會去嚴家的雜貨鋪買針線油鹽了的?!?/br> “我也不會去了,想著都膈應人?!?/br> “也是可憐了黎秀才啊,人善被人欺,當初明顯是被算計了,卻還仁義地結下了這門婚約??蓻]曾想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就被……唉,所幸他終于硬氣地退了與嚴家的親事?!?/br> “誰說不是呢?你們說那嚴姑娘是怎么想的???前程遠大的‘小三元’看不上,卻去勾搭一個身在匠籍的鐵匠?匠戶還不及商戶呢,匠戶不但同樣不能考科舉,甚至還要定期去官造的局院或作坊無償服役,至少商戶掙得錢多啊,可匠戶掙得錢又不多、還又苦又累。等她以后嫁進匠戶人家了,才知道辛苦、才會后悔……” “你管她辛苦不辛苦、后悔不后悔呢!你說她怎么想的?也許是看錢鐵匠長得壯實唄,身板看著比黎秀才高大壯實呀?!?/br> “那黎秀才不是還年輕嘛,再過上三四年也就能長成一個身長八尺的男子了?!?/br> “那說不定那位嚴姑娘等不及了啊,等不及黎秀才長大了啊……” “哈哈哈……說不定還真是呢~” “嘿嘿嘿??!” “唉喲,你們說些什么葷話呢?真是污耳朵!” …… 自此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浯陽縣城及周邊地方的人家,又多了一項茶余飯后的談資,狐朋狗友間渾鬧時也多了一段調侃的葷話。 第42章 很湊巧,今天四寶店的徐掌柜在店里守著。 黎池到了店里,先禮貌地寒暄幾句后,就將《史記》樣書和抄寫本給到徐掌柜,最后結算了二兩一錢銀的酬勞。 徐掌柜看黎池神色有異,不像以往整個人渾身都透出溫和氣息,他今天的溫和稍顯浮于表面?!袄枋乐犊墒桥鲆婋y事了?” 今天這事,讓黎池自己說出來還有一點點殘忍……畢竟,一個男子誰會高興講述自己被‘戴綠帽’的經歷? 不過黎池的大男子尊嚴,只是一般強?!皝頃r的路上,正好遇見嚴家姑娘在錢鐵匠鋪里,結果話不投機,最后商定待來日家中長輩和媒人一起上門去退親?!?/br> 黎池這話說的,要是一般人聽了準保云里霧里的。不過徐掌柜不屬于一般人,他在嚴家和黎家兩家上放的心思可不少,“這門親事退也就退了,焉知不是塞翁失馬?” “哈哈,也承徐伯父吉言了?!痹谶@件事上,雖然黎池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憤怒,但也不想多說,徐掌柜這樣輕描淡寫地帶過,正合他意。 “你稍等,有人托我給你帶了樣東西,我去給你拿來?!毙煺乒裾f完,就起身去店面后院的儲書庫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