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出仕(士) 第20節
至于購買兩套策問合集,徐掌柜說等回到縣城,就送他兩套,不用付錢,就當是付收錄他策問文章的筆墨費了。 禮貌性地推辭幾句后,黎池也就欣然接受了。 這個時代不比后世,這時候像這樣書店收錄詩歌文章出書的,不用付給作者稿費,甚至作者還以此為榮、感恩戴德。作者不倒貼銀錢,去請書店幫忙出書就不錯了,并不會找出書方要報酬。 黎池知道時下的這個行規,可他是縣試和府試的案首,沖著這個名頭去,他的文章就自然會被縣內讀書人重點關注。再加上他又和徐掌柜一直都交往友好,既然徐掌柜說要送兩套給他,他也就接受了。 約好后天匯合的時間和地點之后,黎池他們就和徐掌柜分開,一身輕松地繼續去逛這府城臨濠城。 要說緣分真是奇妙,他們才剛遇到徐掌柜,沒過多久就又遇到了同縣的張瑱。 黎棋聽黎池談及過張瑱,知道他是縣郊張地主家的獨子,當初他們還打算找張地主佃四五畝地來種呢。 基于對地主的尊重和艷羨,黎棋對張瑱很是熱情?!皬埞雍冒?!張公子也考完府試了?成績如何?嗨,看我這話說的,張公子定然是榜上有名的!” 黎棋這話一出,張瑱原本有些小尷尬的表情,就變得尷尬而又羞憤了,總之神情很不自然。 要說黎棋的話錯在哪了,那真是找不出哪兒有錯。只是,黎棋沒有深刻體會過考試沒考好、卻又被人問成績的尷尬和不耐煩。不過黎棋還是會察言觀色的,一看張瑱的臉色不對,大概就知道他此次府試的結果并不如意。 “不及黎兄高才,在下并未考中府試?!?/br> “哈哈!”黎棋笑笑緩解尷尬,“張公子還年輕,不急這一朝一夕的,等到后年歲試時再來,定能一舉得中!” “張兄其實才華過人,只是此次未能全力展現出來而已,等來日定然能夠一舉得中?!崩璩馗胶椭?,勉強算是安慰張瑱了。 黎池和張瑱這一路以來的交集,都不甚愉快。尤其是經歷了在折桂樓里,張瑱搬弄是非的事之后,即使當時黎池并未翻臉,一直都維持著表面的和諧,可也許是張瑱內心慚愧、無顏以對,在面對黎池的時候總顯得不自然。 “承黎兄吉言?!睆埇櫢尚Φ刂x過黎池的安慰。 張瑱覺得和黎池相處總不夠自在,黎池倒是不怎么覺得,只是也沒那個必要再繼續尬談下去。 于是交換過眼神,互相道了一句‘告辭,來日再敘’之后,就錯身而行分開了。 時間也到中午,黎棋看街邊的一個湯面鋪感覺還不錯,上前問過價格后,就招呼黎池也過去坐下,點了兩碗清水湯面。 唏哩呼嚕吃完,兩人坐著稍微歇息一會兒之后,就又起身繼續去逛街了。 因為這次回程時是搭乘四寶書店運書隊伍的便車,不像他們如果步行回去,還要講究行李輕便。如此,一些不太重、不占地方的東西就能帶上。 在黎棋發現這府城里賣的布匹,竟然比縣城的要實惠好看很多之后,就決定買上兩匹帶回去。 黎棋是這樣想的,黎池身上都有童生功名了,他們這些童生的親人——或許再過不久就是秀才的親人,要是穿的不體面,那就是給他丟臉! 這些布匹又好看、又實惠,買回去裁剪了,給家里人都做上一身新衣,到時待人接客時穿出來,多長面子!到時說起來,他們身上穿的可還是從府城買回去的! 丟臉不丟臉的事,黎池并不在意。他前世家境同樣艱難,他直到大學畢業前,一套衣服都要穿上兩三年,直到真的不能穿了才扔掉,他都不在意自己‘丟臉’了,更不會在意家人是否給他‘丟臉’。 不過,現在家里情況正在好轉,家里人吃好穿好一些無可厚非,他也贊成買兩匹布,給家里人做一套新衣服。 選好準備買下的兩匹布之后,黎棋又看見一旁擺著的用碎布扎的簪花很好看。所有款式和花色的簪花,他都拿手里仔細比較過之后,最后選了一支桃紅色的茶花樣式的簪花。 付過了賬,黎棋就把那支簪花單獨收起來揣在了懷里,動作還有些躲藏忸怩。 黎池大概猜到那支簪花是他爹買給他娘的,不過看他爹不好意思的樣子,他也就在心里笑笑,裝作不懂的樣子,沒有去問他爹買簪花做什么。 …… 時間很快就到了和徐掌柜約好回去浯陽縣的那天。 父子二人起得很早,確定沒有落下東西之后,就去找掌柜退房結賬。到府城后府試期間的這半個多月時間,他們在鴻運客棧的花費一共是五兩二錢銀子。 兩人趁早趕到了約好匯合的南大街街口,沒等一會兒,徐掌柜他們就將書籍裝車完成。接著,徐掌柜又喊上父子二人,以及隨行的兩個四寶店的小廝一起,在一家早點攤上就著稀粥吃了兩個饅頭。 吃飽喝足,揚鞭驅車,正式啟程了。 浯陽縣四寶店來府城的運書隊伍并不大,牛、驢、馬車各一輛,外加徐掌柜和兩個小廝,回程的時候又加上黎棋和黎池兩人。 一只健牛拉著的牛車上放著五個裝滿書的木箱子,箱子上面裹了防水的桐油布。 驢車只有護欄沒有棚頂,上面也放了一個裝書的木箱子,還坐著兩個小廝。本來黎池和黎棋他們也要坐驢車的,可徐掌柜硬是把他們拉進了他一個人坐的馬車里。 真要講究坐著舒服的話,黎池會選擇坐后面的驢車,都是一樣的顛簸,可驢車透風透氣還能看周圍的景物。 坐馬車的話,三個人坐在一個狹小憋悶的車廂里,面面相覷……既要防止顛簸時失儀,又要尋找話題交談以免氣氛尷尬,是真的辛苦。 可是,人有時總要講究一個身份排場。 徐掌柜想著,總不好讓自家主子親自接待過的公子及其父親坐驢車,而他卻坐馬車。黎池想著,既然徐掌柜熱情邀請同坐馬車,總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黎棋倒是沒想那么多,不用自己走路就很好了,坐什么車不是坐。 就這樣,一行人清晨出發、傍晚住宿,走了兩天,就回到了縣城。 到縣城時正是快日落的時候,這個時間肯定是趕不回黎水村了的。即使徐掌柜說用馬車送他們回村都不行,因為縣城通往黎水村的路并不是官道,小道狹窄并不能行車。 于是黎池他們只好選擇在縣城住上一晚,明天再回黎水村。 徐掌柜正和二人商量,將他們送到縣城的青云客棧時,他們又遇見了一個熟人。 “池弟?黎叔?”剛會友歸來的嚴瑾看見黎池他們,上前打招呼,“你們這是從府城回來的?” “瑾兄,真巧!對,我們搭了徐掌柜的便車,剛剛才到縣城?!?/br> “都這個時間了,你們肯定是不能趕在天黑前到家的,想必是要在縣城住上一晚上再說了?” 黎棋笑呵呵地回答:“是的,嚴公子,徐掌柜熱情周到,正準備請我們去客棧住下呢,待到明日再回村里去?!?/br> 嚴瑾一聽,立即熱情地攀上黎池的肩膀,邊說就邊拉著他走:“住什么客棧?黎叔和池弟去我家住,我家客房空著呢,你們只管去住正好!我和池弟許久不見,待會兒跟我說說你府試的經歷和趣事!” 黎池考縣試時他們就是住在嚴家的,與嚴家一家人——除了嚴家小姐外都相處得很好,黎池與嚴瑾可以算是朋友了。嚴瑾真誠地宴請,黎池也不好拒絕?!暗?,那就去瑾兄家叨擾一晚上?!?/br> “那好,你先隨嚴公子一起去,我將行李拿好后就跟上來?!彼麄冃欣畈⒉欢?,從牛車上卸下來也很快。 黎棋之所以說自己隨后再跟上,是他準備去買些禮品帶去嚴家,不然他們兩手空空地就這么上嚴家去了,會顯得失禮。 “小子實在是好久不見池弟,想念得緊,我們兩人就先走一步。黎叔,你在后面一定要快點來??!” “好的,嚴公子,黎叔一定隨后就來?!?/br> 黎池稍微一想,就明白他爹可能是要去購買上門做客要送的禮品,于是依言跟著嚴瑾先走一步。 一路上,黎池談了許多考府試前后的趣事,嚴瑾在知道黎池府試竟也考中案首后,又真心實意地好好恭喜了一番。 到嚴家后,嚴家主人嚴誠還沒歸家,由嚴家女主人嚴大姐出來招待的,這次比上次還更加熱情些。喝過茶稍坐一會后,嚴大姐就叫來張嬸,吩咐她在客房備好洗浴的熱水,又讓她趕緊置辦出一桌飯菜來。 這之后又坐了片刻,“瑾哥兒,你先陪著黎公子說說話,娘去后面廚房看看。我今晚親自下廚做一道紅燒rou,讓黎公子嘗嘗!” 黎池很有禮地謝過,“多謝嚴伯母,讓您費心了?!?/br> 嚴大姐出去后沒過多久,一道娉婷裊娜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大廳外…… “哥哥!”嚴琳瑯笑容俏皮地偏著頭喚道。 嚴琳瑯一個目光流轉,然后才似是剛注意到大廳里還有其他人一樣,立即整個人就像一只嬌怯怯的小白兔一樣了。嬌怯地曼步上前見禮,“黎五哥安好?!?/br> 黎池此刻的心情一言難盡,“嚴姑娘安好?!?/br> 見過禮之后,嚴琳瑯就小步走向她哥嚴瑾,并且在嚴瑾旁邊安坐了下來。 黎池:…… 嗯,嚴格說來,這個時代的閨閣女子在有父兄陪伴時,與外男相見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在仔細品評這種事的時候,可能就會帶有些淺淡的旖旎情思。若是那外男是與家中世交的熟人,可能會少些非議。 顯然,黎池不屬于此列。黎池或黎家,與嚴家還沒到世交的程度。 不過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大體上過得去就應該不會有什么影響……的。 黎池心里這樣想著,面上卻無異樣,依舊笑容溫和地與嚴瑾談論臨濠城的風物。 “其實府城和浯陽縣城,也并無太大差別,無非是道路更平整些、寬闊些,房屋更氣派些、規整些,街上來往的人群再多一些。瑾兄若得空了,也可以叫上幾個朋友,花上十天半月時間,一起去府城逛上一趟?!?/br> 要說起來,黎池到底是活過一世的人,渾身透著溫和沉穩的氣度,與大多數同齡人的跳脫沒有定性相比,是非常惹人矚目的,更何況他還長了一張俊秀溫潤的臉。 像黎池這樣,長身玉容,溫潤翩翩,很是能惹得小女子仰慕。 即使是只聽他溫溫柔柔的、不慌不忙地說話,都能惹人好感。嚴琳瑯,就是對他尤其有好感的一個女子。 還沒等嚴瑾接話呢,嚴琳瑯就搶先感嘆道:“即使只是街道、房屋和人,與我們縣城的有所不同,那也定是別有一番風景的?!?/br> “各景入各眼,在下看著尋常的人物風景,嚴姑娘看后會有不同的感受也不一定?!崩璩剡€是如平常那樣微笑著,笑容不濃不淡、不深不淺,看不出具體情緒。 “池弟此言有理?!币慌缘膰黎残χf,“不知府城可有什么好玩的去處?” 黎池就順著嚴瑾的話,介紹起來,“要說府城有什么好玩去處,我總共也只呆了半個多月,又忙著府試沒空去游玩,倒真是不知道。不過,府城的折桂樓還不錯,樓里布置清雅,非常適合約上二三個志同道合的友人,再叫上一壺清茶,坐一坐、說說話,倒也感覺悠閑清凈?!?/br> 這話黎池也就是隨便扯來說說而已,他知道嚴瑾不喜歡四書五經,若他說折桂樓是讀書人討論學問的地方,想必嚴瑾是不會有興趣的。 這之后嚴琳瑯就沒再插話了,只安靜地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也聽得津津有味。 如此,黎池和嚴瑾之間又得以順利地聊了下去。 沒過多久黎棋就提著禮物到了,嚴瑾自然又接待一番。再過片刻,經營了一天雜貨鋪的嚴誠也回來了,又是一番見禮敘話。 人一多,也就黎池緩解了和嚴琳瑯兄妹兩個人相處的尷尬。 晚飯時候,嚴誠竟然將嚴琳瑯也留在了飯桌上,當然也叫了嚴大姐在桌上陪同,不然就顯得不知禮數了。 至此,黎池大概明白了嚴家的意思。 看來上次在四寶店二樓時,他以開玩笑形式的表明態度的話,可能嚴瑾沒聽明白。不,嚴瑾應該是明白了的,只是嚴家其他人可能不知曉,或者知曉了但沒當真。 畢竟現在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他家中長輩同意,那他即使有不同意見也會被說服,或被強行說服。不過,在黎家,黎池自信他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黎棋到底活了這么多年,比黎池還更加熟悉本土風俗,自然也察覺出來了。不過他也只當沒察覺一樣,照樣和嚴誠說笑喝酒。 第29章 在黎家父子二人的默契配合之下,就像是完全沒意識到飯桌上的異樣,秉承著‘不知曉、不表態’的裝糊涂原則,這一頓晚飯吃得也還是很和諧的。 吃過晚飯后,幾個人又移步廳中喝茶聊天。 到這時候,嚴大姐才帶著嚴琳瑯回后院去了。畢竟和黎家父子的關系并沒有熟稔到,可以帶著閨女參與他們男人之間的談話。 與人或家庭相交,并不能像黑白二色一樣辨得分明。 黎池與嚴家之間,他與嚴瑾脾性相投、視其為朋友,可也不影響他忽視嚴家今晚表現出來的意圖。反之亦然,黎池認為,即使他體面地拒絕了嚴琳瑯,也不影響他與嚴瑾兩人之間的相交。 如果因為嚴琳瑯而影響到他們之間的友誼,那黎池也只能嘆聲遺憾罷了。 在嚴家歇過一晚,第二天一早,父子二人就道了別,朝黎水村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