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出仕(士) 第12節
經過昨天一場考試后,考生們已經知道早點來選位置的重要性。于是,黎池他們到的時候,衙門前的大街上已經排起了長隊。 黎棋感嘆著他們比昨天還來得早那么一刻多鐘,沒想到隊伍竟然排得比他們昨天來時的兩倍還長?!靶〕刈幽憧搓犖槔镉泻眯┒际谴忌诺?,我也應該早點來給你排上的,現在排到這樣后面,要搶不到好位子了?!?/br> “凌晨濕寒露重,爹您何必來受這份罪?!崩璩夭⒉惶珦淖贿@事,看隊伍長度,他后面應該還很有一些考生沒到,還輪不上他去坐高桌子低板凳、缺角有洞的號房。 雖然說不用在意,可在大門敞開之前,黎棋還是一直在懊悔:沒提前幾天來縣城訂好住處,昨天沒提醒兒子帶清水,今天沒提前來排隊…… 可黎棋懊悔的這些,他兒子并不認為那是他的錯,那是他自己沒考慮周到、是他自己疏忽大意了。 辰時一到,大門敞開。 依舊是昨天的縣尉帶著衙役出來,“諸位考生,請依舊按照昨日的座次落座,明日亦是如此?!?/br> 此話一出,隊伍里就泛起一陣喧嘩,或哀嘆可惜,或慶幸竊喜,黎池作為昨天的既得利益者、屬于后者。 考生雖依舊按照昨天的座次落座,核檢入場的順序,卻是要按今早所排的隊伍依次進行的。 黎池等了比昨天稍長的時間,才被叫進去。 核檢的步驟和昨天一樣,聽衙役稟道:“縣外五十里處黎水村考生黎池,帶書籃一個,筆墨硯一套,盛滿清水的小瓷瓶一個,文書齊備無誤,未帶食物,核檢后未見夾帶異物?!?/br> 黎池感覺到了從上首方向而來的、落在身上稍顯久了些的目光,他內心有點小波動、但裝作無事。 接過書籃,禮儀得體地拱手退下,“學生告退?!?/br> 縣試第二場墨義場,鑼響三聲開考。 黎池雙手接過考卷一看,考卷共三頁印有三十道題,標有題號的答題紙十張。 瀏覽過題目后,黎池就像昨天帖經場那樣,謹慎仔細地開始答題。像昨天一樣,在午時三刻請求交卷,等縣令過來當面糊完名,黎池就安靜地離開了考場。 只是黎池離場時,坐在他對面號房、昨天排隊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以驚訝莫名的神情全程目送著他離場。一旁神情威嚴地盯著他的縣令的目光,都沒及時察覺。 不過縣令在盯了他一會兒后,就默默地走開了。 他當年考縣試時,對面也坐過一個那樣提前離場的,他也這樣目送過那位同年…… 縣試第三場也是最后一場的策問場,那位考生依舊目送了黎池提前離場。不過不是午時三刻,而是在午時末交卷離場的。畢竟策問場是決定高下、裁決去留的關鍵場次,黎池花了更多心思去審題、打腹稿和書寫最終文章。 黎池前世考公時,整場《申論》考試才兩個半小時,用在最后一題寫作題上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半小時,而他這次花了四個小時來琢磨這一道策問題,那已經是當下的他能寫出來的最好的了。 縣試三場已考完,結果如何只等三天后的縣試放榜。 黎棋和黎江兩人依舊等在縣衙外,等黎池出來后,三個人又每人吃了一碗面疙瘩湯,之后就逛街去。 今天逛街不再是閑逛,他們是去找客棧的。 原本就和嚴大姐說好了,只借住到黎池考完三天縣試,他們原本是想考完試后就回黎水村,等三天后縣試放榜時再來看榜,那樣就不用找客棧了。 不過黎池這兩天交卷時用余光觀察了考場情況,可能是因為有的考生污了答題紙棄考了,竟有十幾個號房都是空蕩蕩的。黎棋聽說后,就想著或許棄考的考生有退房回老家去了的,就準備找找看有沒有客??粘龇块g來。 黎棋想到只是再在縣里客棧住上三天,花費不了多少,主要是兒子才考完試肯定很累,這去去回回的折騰太累人了,不如就在縣城里安安逸逸地等放榜多好。于是決定看看找不找得著空房,若找得著,明兒就到搬客棧去。 黎棋他們回去嚴家也無事、還平添尷尬,于是三人就慢悠悠地逛完了縣城僅有的幾家客棧,果然有好幾家客棧都有考考生退了房。貨比三家后,在青云客棧預定了兩個房間,只等明早就搬進去。 在外面逛到日入時分后,三人才回去嚴家。 洗漱歇息過后,就去用晚飯,今晚嚴謹也出現在了飯桌上。 “池弟,來嘗嘗這奶汁肥王魚?!眹黎獖A了一筷子魚給黎池,“這魚是今早從淮水岸邊快馬加鞭送過來的,今晚做出來慶祝慶祝池弟終于考完了縣試三場,可以松快松快后、靜等考中喜訊了?!?/br> “承瑾兄吉言?!崩璩貖A起魚rou送入口中,“嗯!不愧是得淮南王鐘愛并因此得名的淮王魚,rou質細嫩、奶汁香醇,十分鮮美,可謂超凡脫俗、別具一格!要多謝瑾兄,讓池弟我有機會嘗到這聞名天下的美味?!?/br> 嚴瑾心中暗嘆:不怪父親盛贊這人,實在是他不近姿容不凡,還學識淵博。 浯陽縣距淮水岸也就兩三百里的距離,這里的人雖未親口嘗過過、但也聽說過淮水肥王魚的大名??蓞s少有人知道肥王魚又名淮王魚,更不知道魚名的淵源,沒曾想他竟知道。 “哈哈,我們家只是家中有些祖產、靠父親奔波經營一家雜貨鋪以謀生,我哪能吃得起這淮王魚???是沾了四寶店的少東家的光,今上午湊巧碰見了,就分了我一條?!?/br> 四寶店的少東家?黎池心里有些詫異。他和四寶店打交道也快有兩年了,打交道多了之后,和徐掌柜也就慢慢交好,可還沒聽他說起過四寶店的東家,更遑論少東家了。 黎江經常到四寶店去送黎池抄好的書,走四寶店的次數也不少,也有些好奇:“四寶店的少東家?小池…弟弟還在他們家抄過書,掙了不少筆墨費呢?!?/br> 黎棋也接話道:“是啊,抄了一部《資治通史》和六套《燕律》,把童生試的趕考費用都賺足了呢!”說起兒子自己掙足了趕考費用這事,他就忍不住地驕傲。 “噢?一部《資治通史》和六套《燕律》,那抄下來可不是個小數目啊?!眹勒\停下準備夾菜的筷子,面帶驚異,“抄完后,可掙了多少筆墨費?” “的確,抄完那么多書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抄了近一年半才抄完,不算筆墨紙硯的耗費,最后掙了95兩2錢銀?!崩璩夭⑽匆蛟谕馊嗣媲氨坏榔瓶砍瓡鴴赍X而羞愧,因為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出生在貧困農民家庭,早已經能坦然面對家里的貧窮。 嚴瑾聽了震驚不已,“這么多?!我們家一年的田地收入也才這么多呢?!?/br> 黎池在心中一換算,嚴家田地收入加上佃戶所得五成的收入即是田地總收入,再通過田地總收入換算成田畝,嚴家的田地約在一百五十畝上下。 “除去筆墨耗費后就沒這么可觀了?!崩璩匦木w走神間,換算出了嚴家的田地畝數,回神后說道?!罢f起來,真的要多謝四寶店,不然還不知道家中為了我的趕考費用,要如何cao心勞身……明日還得去拜訪一趟徐掌柜,多謝他的照顧?!?/br> 黎棋也覺得應該去拜訪徐掌柜一趟,“理應去拜訪的,理應如此!” “原來池弟和四寶店還有這番淵源,”嚴瑾聽了后感嘆道,“池弟你既要感謝四寶店的照顧,那光拜訪徐掌柜卻是顯不出心誠的,還得登門去拜訪一下它的大半個主人——四寶店的少東家才行,剛好為兄和趙兄相識,可以為池弟引見一二?!?/br> 聞言,黎池笑得瞇起了眼,放下飯碗行了個拱手禮以示謝意,“瑾兄言之有理,小弟先在此多謝瑾兄引見?!?/br> 嚴瑾哈哈朗笑道:“好說好說,若你們兩人相見后處得投緣,就都多了一個朋友,到時你再正經謝我一次吧!” 兩人對視一眼后,黎池笑得燦爛道:“好,瑾兄家的收留之恩,瑾兄為我引見之恩,多謝幾次是理所應當的?!?/br> 坐上座的嚴誠左右看了兩人一眼,也笑了笑。 黎江左右看看笑著的三個人,以及夾在小池子和主人家中間若有所思的三叔,想了想還是不知所云,也就不再多想。 黎棋若有所思。人存活于世,要想過得好,除了宗族靠得住以及自身有能力外,還要有幾個得力的朋友,嚴公子和小池子看起來是朋友了,現在嚴公子又要給小池子引見四寶店的少東家,若是相處得好就又多了一個朋友,這是好事。 第18章 晚飯后,五人移步用茶。 黎池已考完試,不再怕晚上失眠,也就沒有拒絕這盞熱茶,吹開茶沫子喝了一口后,和他爹交換過眼神,然后開口道: “嚴伯父,黎池有一事想說。當日幸得嚴伯母心善好客,邀請我們借宿貴府客房,我們這才沒露宿街頭,之后又蒙伯父和瑾兄盛情款待、照顧妥帖,這才讓在下得以不為環境瑣事所擾、心無旁騖地一心考試,我們真是都感激不盡?!?/br> “哪里哪里,待客就應該如此?!眹勒\面容和緩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縣試,再不好厚顏繼續叨擾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們找到了兩間棄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說好明日一早就搬過去,如此,我們在此感謝貴府的款待,并提前辭行?!?/br> 黎池從圈椅上站起身,彎腰行拱手禮,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謝。 嚴誠待三個人行完禮,“既然你們連客棧房間都已經定下,怕是去意已決,嚴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舊要早早出門,到時就不能去送送你們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為你們送行!” 說完,在場五人紛紛端起茶盞,互相遙遙地敬過之后,淺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辭別茶。 放下茶盞,嚴誠接著說:“嚴瑾,你明日代父親送送你黎叔和池弟,也跟著去客??纯从袥]有真么缺的少的,到時無論是帶你黎叔他們去買、還是如果家里有就從家里拿去,都要辦得妥帖了?!?/br> “是,父親?!眹黎獫M口答應,“我送黎叔他們到客棧后,再順便就辦妥帖了?!?/br> 黎棋連忙謝道:“真是麻煩了,虧得嚴老哥想得周到?!?/br> 辭行也辭過了,送別茶也喝過了,又聊了一會兒后就各自散開了。 黎棋謝過送出大廳、站在門外的嚴誠,然后轉過身往借宿的客房走,邊走邊悄聲說:“嚴家真是好客講禮,再客氣不過了?!?/br> 黎池雙眼平視前方,“待過三日放榜后,興許還會更客氣的?!?/br> 真正的商人,是不會允許‘欺辱少年窮’的事發生的。 不說他們有一雙利眼,能看得出一個人是困于淺灘的‘幼龍’、還是在樹葉上蠕動的‘胖蟲’,即使看得不確定或已經看出是他一條‘胖蟲’了,他們也會講究和氣生財、好言以待。只是幾句好話而已,他們已經都是說順溜了的,張口就來的好話換來一團和氣,那再劃算不過了。 即使嚴誠看著面容嚴肅、感覺一身正氣,那也不能忽視他的商人本能——和氣生財、好言待客。 不過雖是如此說,卻也不能以此為借口去忽視嚴家對他們的幫助。 “嚴家的確熱情好客,對我們的幫助也不小,表過謝意后就先暫且記著吧,等以后有機會再報答回去就是了?!崩璩厝缡钦f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舊在生理鬧鐘的提醒下早早了醒過來,穿戴整齊之后,就將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開房門。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間房里,都是習慣早起的莊稼人,同樣也早早地就起來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聽到隔壁開門的動靜時,也打開了房門。 “爹,我這邊已經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齊了?!崩杵寤卮鸬?,“早上聽到動靜,嚴老哥已經出去雜貨鋪開門迎客了,我們稍后一起去給瑾公子和嚴大姐辭過行后,就可以走了?!?/br> “好?!崩杵逄ь^看看天色,“天色已經大亮,瑾兄和嚴伯母應該也已經起身,我們去看看吧?!?/br> 事實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話音剛落,對面東廂書房旁邊的門就打開了,嚴瑾的臥房就在書房旁的房間里?!袄枋?、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崩璩赜锨皫撞?,道了聲早?!拌制鸬膭倓偳?,我爹剛還在說呢,給瑾兄辭過行,并勞煩給嚴伯母說一聲后,我們就要走了?!?/br> “池弟這話說的!前幾日讓池弟你們在外面用早飯,是怕耽擱了池弟進場的時刻,今兒你們又沒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們家吃過早飯后再走?!?/br> 嚴瑾上前,伸手親熱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牽著他就往正廳走,“走,先去用過早飯!昨晚我娘親就已經吩咐下去了,讓張嬸兒好好準備今天的早飯,看天色也差不多該準備好了?!?/br> 果然,沒一會兒張嬸兒端來熱水讓他們都洗漱過后,就開始上菜了。 這幾天里都只在晚飯開飯前和上菜時出現過的嚴大姐,也到了前廳來準備一起上桌用飯。并且,只見過一次的嚴家女兒,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樣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飯的。 這幾天看嚴家的行事作風,在這嚴家男主人外出的情況下,嚴家姑娘怎會出來和三個外男同坐一桌用飯? 黎池心中驚訝不已,臉上卻毫無異色,依舊掛著溫和的微笑、起身問好?!皣啦赴埠?,嚴姑娘安好?!?/br>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嚴家女兒前幾天都沒出來一起吃過飯,怎么今早卻出來了?不過在黎水村里沒縣城里講究,一家人吃飯時、即使有客人來,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來一起吃飯的。倒也沒有黎池那么驚訝。 “嚴大姐、嚴姑娘早啊?!薄皣啦冈?,嚴姑娘早?!?/br> 面容姣好的嚴家女兒,裊裊婷婷地上前回禮問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嚴琳瑯,仰慕已久、請多指教?!?/br> 黎池:…… 黎池的內心恍恍惚惚,臉上笑容卻不變、只是笑成了瞇瞇眼,借此掩蓋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臉上的表情驚詫而尷尬。即使在黎水村這樣的鄉野村莊,待字閨閣的女娃兒也不會隨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閨名,平日里稱呼都是諸如“xx家三娘”這樣的。 而且‘黎池哥哥’這稱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兩人的內心如電閃雷鳴般時,黎池掛著一如往常的微笑,糾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長不錯,卻沒說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讓嚴姑娘對在下的稱呼為難了,嚴姑娘可稱呼在下黎五哥?!?/br> 至于嚴琳瑯自報閨名這事,黎池權當沒聽見。 嚴琳瑯注意到身旁娘親和哥哥臉上難看的神色,終于心領神會般地改了稱呼,“黎五哥早上安好?!?/br> 這時黎棋也終于反應過來,準備配合自家兒子將剛才這場尷尬揭過去,“哈哈哈,這就是嚴侄女兒??!長得真是水靈靈的,我們整個黎水村都沒有長得這樣標致的女娃兒,可羨慕壞你黎叔了!嚴老哥和嚴大姐你們有這樣一個女兒,該是上輩子積福了!” 嚴大姐臉上的表情也已回歸自然,搖搖頭感嘆:“兒女都是父母的債啊,我們上輩子不是積福了、是欠債了,這輩子是來償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