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
“姑娘不也正年輕?怕一個黃毛丫頭作甚?” 田素素嘆了口氣,撫摸自己日夜精心保養的臉蛋,“現在看著是年輕,但女子的青春如花,花期短暫,大家都說‘歲月不饒人’,恐怕再過幾年,我的容顏就老去了。到時,人老珠黃,哪里比得上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丫鬟內心贊同,嘴上卻恭維:“姑娘太多慮啦。您可是花魁,既有絕色容貌,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郭公子既喜歡您的容貌,也欣賞您的才華,一定會寵愛姑娘一輩子的!” “一輩子?”田素素長嘆息,眼神冷漠,“傻丫頭,咱們是什么出身?在青樓里時,聽說、旁觀、親歷了多少?世間始亂終棄的男人,還少嗎?色衰愛弛,這是無法避免的。我從不敢奢望弘軒一輩子的寵愛,只想在他娶妻之前,廝守幾年,盡快生個兒子,兒子才是女人永遠的依靠?!?/br> “???可是,郭公子不是親口承諾過會娶您為妻嗎?” 田素素斜睨,淡淡道:“傻丫頭,男人在蜜里調油時,甚么承諾都說得出口,但說和做是兩回事,我的出身不好,名聲難聽,郭府絕不會允許弘軒娶花魁的,清白千金小姐,才有資格當‘四夫人’。但愿菩薩保佑我,早日生個兒子,對青樓女子而言,能當小妾,已是極好的歸宿了?!?/br> 沒錯。丫鬟頷首,正欲狠罵一罵剛買的楊蓮兒時,房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 “噓!”田素素篤定說:“是弘軒,他回來了?!?/br> 果然,郭弘軒輕輕推門而入,一抬頭,發現花魁主仆正看著自己,他腳步一滯,臉色頗不自在,涌起一股心虛感。 “弘軒,你回來啦?!碧锼厮厮查g揚起笑臉,快步相迎,賢惠接過他脫下的外袍,關切問:“安頓好楊姑娘了嗎?我本打算下樓看看的,但想著她精疲力倦,需要休息,又有你在照顧著,就決定明早再探望了?!?/br> 郭弘軒察言觀色,見花魁一如往常,略懸起的心便放下了,伸懶腰,打哈欠,疲憊答:“安頓好了,叫她小蓮。唉,她母親早逝,父親又病死了,家境貧寒到賣身葬父的地步,可憐,實在可憐!” 呵,才半天功夫,就親昵叫小蓮了?田素素心里發堵,卻未流露半分不悅,憐憫嘆息,“唉,聽起來是個苦命人?!?/br> “對,跟你差不多?!毖诀咚藕蛳词?,郭弘軒便去洗臉了。 什么?原來在你看來,那小蹄子跟我差不多?田素素咬唇,心里更堵了,深吸口氣,把外袍掛在架子上,試探問:“幸得公子援手,家母的喪事已了,咱們后天就要回赫欽了,小蓮怎么辦?” 郭弘軒接過帕子,擦了擦臉,飽含同情,唏噓答:“她在秦州沒有可以投靠的親戚,孤苦伶仃,被迫賣身葬父。剛才,我仔細問了,她說:安葬父親之后,甘愿為奴為婢,報答恩情?!?/br> “所以,”田素素屏住呼吸,“你打算帶上她回赫欽?” 郭弘軒點點頭,“她一個弱女子,我若是拒絕收留,未免顯得太冷血無情了?!?/br> 是,你熱心,你多情!田素素越來越生氣,蹙眉,提醒道:“科考在即,如果因為楊姑娘父親的喪事耽誤行程,恐怕會錯過考期。另外,帶回赫欽之后,怎么安頓她呢?” “這……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再說唄!世事變化莫測,沒必要考慮得太長遠?!笨计谂R近,郭弘軒聽見“科考”二字便焦慮,撂帕子時,袖筒里掉出一個紙卷。 “咦?” 田素素深知對方厭惡談論科考,蹲下撿起紙卷,順勢打岔,“這是什么東西?” “小蓮的賣身契?!惫胲庫`機一動,提議道:“咳,我買她,權當行善積德,本想叫她到我家做丫鬟,但冷靜一琢磨,母親很可能反對,她老人家最近在生我的氣呢。不如這樣,讓她服侍你,怎么樣?” “服侍我?”田素素一愣,心頓時不堵得慌了。她的丫鬟在旁一聽,亦松了口氣。 郭弘軒不容拒絕,把賣身契塞給對方,“哈哈,此事干脆就這么定了!反正你才一個丫鬟,不夠使?!?/br> “這樣安排,妥嗎?” “有何不妥?” 田素素柔聲細氣,“小蓮的恩人是公子,又不是奴家,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噯,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的丫鬟,就是你的丫鬟?!惫胲帩M不在乎,低頭解腰帶,準備就寢,丫鬟見狀,識趣告退,默默帶上門走了。 田素素聽畢,猶如雨過天晴,笑靨如花,“既如此,我聽你的,就讓小蓮跟著我?!彼郎惤?,幫他解腰帶,一摸索,動作停頓,詫異問:“哎?你的玉佩呢?” 郭弘軒一頭栽倒床上,摸摸鼻子,尷尬答:“咳,當了?!?/br> “當了?” 郭弘軒苦惱嘆氣,“唉,一共才兩百兩盤纏,根本不夠用,不得已,我把玉佩當了,給小蓮一筆銀子,料理她父親的喪事?!?/br> 那小蹄子賣身葬父,你當掉玉佩英雄救美?呵,也不怕人恥笑!田素素內心鄙夷,堵得慌,為了將來,她選擇隱忍,馬上打開包袱翻找,嗔道:“缺錢為什么不告訴我?喏,這是我所有的積蓄了,你盡管——” “別別別!”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花女人的錢?傻瓜,你就這么點兒體己,自己留著?!惫胲幨指袆?,坐起,抱她上榻,兩人早已同床共枕。 田素素強忍不悅,媚眼如絲,柔順表示:“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何必如此見外?” “你啊,真是個傻瓜?!惫胲幰粋€翻身,壓住她,又是春色無邊的一夜。 此時此刻·庸州圖寧桑山腳下 飯畢,姜玉姝洗漱后,昏昏欲睡,卻不得不坐在窗口晾頭發,良久,發絲被風吹干,她才就寢。 刮風下雨,夜晚涼快得有些冷,她蜷在溫暖被窩里,幾乎沾枕即眠。 但才入睡半個時辰,房門突然被“嘭嘭嘭~”拍響,門外的護衛和衙役,焦急稟告:“大人?” “夫人,快醒醒!” “出事了,您快起來拿主意!” …… 姜玉姝從極度困倦中被驚醒,猛地睜開眼睛,頭暈腦脹,心突突亂跳,強打起精神掀被下榻,迅速穿衣服,詫異問:“出什么事了?” 李啟恭高聲答:“有個村民的獵狗,不知從何處,叼回來一個北犰式樣的箭囊!” “北犰式樣的?” 姜玉姝臉色倏然凝重,系衣帶的動作一停,困倦感瞬間消失,“莫非有敵兵潛進大乾了?” “目前僅有一個箭囊,線索少,無法確定是否有敵兵潛入?!崩顔⒐L于邊陲,深知北犰人心狠手辣,焦急不安,“但卑職認為,此事非同小可,絕不能疏忽大意?!?/br> 很快的,房門被拉開,姜玉姝簡單束發,裹著半干的薄披風,嚴肅問:“箭囊呢?獵狗呢?立刻帶我去看看!” “是?!?/br> “您請?!?/br> 不消片刻,一行人邁進里正家的廳堂,李昌正蹲在地上安撫愛犬,看見姜玉姝,急欲磕頭行禮,“草民——” “免禮!”姜玉姝抬手制止,一陣風似的落座上首,審視一番,“李昌?” “草民在?!?/br> “原來是你的獵狗發現了箭囊?” “是?!崩畈紫旅?,“就是它,大黑叼回來的?!?/br> 李啟恭呈上箭囊,“大人請過目?!?/br> 姜玉姝接過,挪近燭臺,定睛細看,頷首道:“沒錯,這確實是北犰的樣式?!?/br> “您見過?” 姜玉姝抽出一支利箭,端詳須臾,隨后觀察箭囊內部,坦然道:“庸州失陷期間,我被流放至西蒼,在月湖鎮劉村屯田,那幾年,兵荒馬亂的,敵兵會偷偷越過蒼江,潛進村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因此,我知道北犰人的長相和服飾特征?!?/br> 眾人恍然頷首。 深夜時分,原該酣眠,此刻卻人心惶惶,誰也不敢合眼,生怕睡夢中被敵人亂刀殺死。 李昌摟著獵狗,忍不住告知:“大人,箭囊里有一張牛皮地圖!” “哦?”姜玉姝忙催促:“快拿給我看看?!?/br> 要你多嘴?李啟恭不悅,悄悄剜了李昌一眼,從懷里掏出地圖,“您看,上頭繪制的,應該是圖寧地形。幸虧被油紙包著,不然墨跡就被雨水浸泡模糊了?!?/br> 姜玉姝展開,托著牛皮,埋頭辨認片刻,心逐漸懸起,眉頭緊皺,拿起利箭,指著箭頭說:“你們看,這箭頭,嶄新,鋒利,毫無生銹的痕跡,分明是新近磨制的。兩國風俗不同,咱們大乾的箭頭,不長這個樣子?!闭Z畢,她扭頭問: “李昌,據你看,獵狗大概是從多遠的地方發現箭囊的?” 李昌想了想,詳細答:“草民和另外兩個鄉親,負責照料官府的馬,今天入夜后,我們推著板車,挨家挨戶打聽,收集草料。就在那時,草民養的三條獵狗跟隨外出,不知溜去哪里玩耍了,其中兩條先回,大黑慢,剛剛才回來,叼著箭囊。依草民猜測,大晚上的,狗不可能冒雨跑太遠,一般在村里溜達,頂多、頂多跑到村口?!?/br> “你可仔細想一想,”李啟恭盯著仇人,“這絕不是小事!” 當年,李昌險些死于私刑毒打,深恨典史,硬邦邦道:“草民所言,句句屬實。大人們若是信得過,草民能讓大黑帶路,找到發現箭囊的地方?!?/br> “縣尊,現在應該怎么辦?”眾人惴惴不安,生怕遭遇敵兵。 姜玉姝稍加思索,果斷吩咐:“這種事,不重視不行!兵分兩路,典史帶上箭囊,挑幾個熟悉路的人,立刻去衛所報信,請邊軍處理敵情;里正,你馬上安排人手,通知各家各戶,務必警醒著,萬一敵兵進村燒殺搶掠,叫老百姓統統往山里跑,保命要緊?!?/br> 眾小吏紛紛點頭,個個心里發毛,“是?!?/br> 姜玉姝深呼吸,又吩咐:“李昌,你跟著里正,挨家挨戶報信時,順便帶上狗,探一探發現箭囊的地方。多帶些壯丁,千萬要謹慎,倘若太偏遠,就放棄,回來從長計議?!?/br> 李昌使勁點頭,摸了摸愛犬腦袋,尾隨里正,冒雨匆匆外出。 與此同時·密林 “蠢貨!”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簡直蠢透了!”北犰小首領怒不可遏,一拳把下屬打得后仰摔倒,質問:“你的箭囊,究竟掉在哪兒了?” 挨打的人爬起跪地,哭喪著臉,用犰語答:“我、我真的不清楚。帶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斷了,興許在樹林里穿梭的時候,樹枝一勾,把箭囊勾掉了?!?/br> “你是死人嗎?”小首領飛起一腳,“箭囊掉了,你居然一點兒沒發覺?” 挨打的人蜷縮,手抱頭,“冒雨趕路,四周嘩啦啦,動靜雜亂,實在、實在沒發覺背著的箭囊丟了?!?/br> 首領怒目圓瞪,又踹一腳,緊接著,“唰啦”拔刀! 其余人急忙勸阻,“您息怒,息怒?!?/br> “這兒不是我們的草原,等回去再處罰他,也不遲?!?/br> 首領咬牙切齒,眼神狠戾,冷冷道:“哼,那就讓他先活著。我們辛辛苦苦來到圖寧,如果空手而歸,就太無能了。聽著,都隨我來,殺進村里,盡力弄點兒東西回家?!?/br> “好!”其余人難掩興奮,紛紛拔刀。 首領便提刀,率領手下,悄悄摸進了村莊—— 第242章 先國后家 圖寧衛的將士們戍守邊疆, 由于與北犰接壤,邊境線漫長,敵國大大小小的部落眾多,花樣百出地入侵,防不勝防, 始終無法徹底熄滅戰火。 因此,各要塞處,一天十二個時辰均有士兵巡邏。 這天半夜, 號角聲突然響徹營房,郭弘磊被吵醒, 剛睜開眼睛,迅速跳下床, 飛快穿戴整齊,抓起佩刀,拉開門時,訓練有素的親衛們已在等候, 一行人疾沖向帥帳。 “將軍!” 衛指揮使, 宋繼昆端坐上首, 因肩負重擔,常年勞心費力,年紀未老,卻鬢發斑白,眼睛經常布滿血絲,“弘磊來了, 坐?!?/br> 郭弘磊依言落座,開門見山問:“聽號角聲,又有敵襲了。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末將愿意帶人前去殺敵?!闭f完,他無意中一掃,驚訝發現了站在角落里的熟面孔,脫口問: “你怎么來了?” 鄒貴上前,正欲答話,卻被人搶了先!李啟恭搶步上前,躬身,恭謹答:“郭校尉,久違了。我們是奉知縣的命令,特來求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