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與丫鬟簇擁著她。其中，奶娘坐在后方，懷里抱著一名女童，頻頻擤鼻涕，病弱咳嗽。

    郭弘磊與弟弟并排而坐，嚴肅問：“朝廷派欽差查處萬斌，已經革職抄家了？”

    “嗯?！绷涡〉久?，手捏銀紅繡花帕子，不時拭淚，恨恨地說：“萬斌貪墨受賄、強搶民女，證據確鑿，欽差派人從他名下搜出大量金銀財寶、房契地契等物。他忒不是東西，敢做不敢當，胡亂攀咬，誣陷益鵬為同伙。我走之前，益鵬已經被停職了，正在受審?！彼郎I盈盈，凝視懇求：

    “弘磊，龔家勢單力薄，我走投無路了，帶著女兒連夜趕來，求你求求益鵬！”

    郭弘磊頗感棘手，正色表示：“并非我不愿相助，郭家實在是今非昔比了，表姐知道的，我們才剛擺脫流犯罪名，同樣勢單力薄?！?/br>
    “怎么會呢？”廖小蝶淚花閃爍，哭著提醒：“除了郭家的世交穆老將軍之外，我聽說，赫欽衛的竇將軍十分賞識你，而且，九皇子殿下與你素有交情，倘若能得九殿下一句話，欽差就不會冤枉無辜了?！?/br>
    郭弘磊謹慎沉思，“素有交情？這個可不敢當。事關重大，請容我考慮考慮?！?/br>
    廖小蝶款款起身，梨花帶雨，哽咽說：“益鵬嘴笨，不善言辭，遇事便驚慌失措，恐怕真會被萬斌攀咬下獄。如今，我帶著孩子，無依無靠，惶惶不可終日?！闭Z畢，她疾步數步，行至郭弘磊跟前，雙膝一彎，作勢欲跪，“弘磊，求求你，快想想辦法呀！”

    “哎——別、別跪?！惫胝車樢惶?，站了起來。

    郭弘磊也嚇一跳，下意識攙扶——

    作者有話要說：

    這位表姐，小天使們想起來了么？【doge】

    第114章 全家團聚

    “表姐， 使不得！”郭弘哲在旁勸阻。

    親戚即將跪倒自己跟前， 郭弘磊下意識攙扶， 不讓她雙膝沾地， 皺眉說：“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我一定盡力設法幫龔兄脫困?！?/br>
    于是， 廖小蝶只跪一半便被攙住了， 抽抽噎噎， 右手捏著帕子擦淚，左手順勢攀住他胳膊， 感激答：“多謝！弘磊，要不是有你， 我真不知該怎么辦。益鵬的安危，全靠你斡旋了?！?/br>
    她十指尖尖涂蔻丹， 鮮紅指甲陷入郭弘磊的月白袍袖， 紅藍分明，十分扎眼。

    郭弘磊察覺對方抓摁自己胳膊， 并且整個人似倒而未倒地依偎。他暗暗不喜， 皺了皺眉， 倉促松手， 避開兩步， 對龔家丫鬟說：“扶你們夫人坐下?！?/br>
    “是?！毖诀呗犃?，扶走了廖小蝶。

    郭弘磊與弟弟落座，小聲商議幾句， 做兄長的說：“表姐遠道而來，路途勞頓， 且母女倆病著，先去歇歇吧。容我們商量商量，稍晚答復你?！闭Z畢，他吩咐鄒貴，“立刻請大夫，先治病要緊?！?/br>
    “是！”鄒貴領命，退下辦差。

    郭弘哲端詳奶娘懷里的女童，關切說：“外甥女燒得臉通紅，似乎病得不輕啊，表姐，外頭冷，快抱孩子進屋休息吧?！?/br>
    廖小蝶苦笑了笑，起身從奶娘懷里接過女兒，輕輕搖晃，“寶珠？寶珠？珠兒？醒一醒，給你二位舅舅請安?！?/br>
    女童兩眼無神，咳嗽不止。

    郭弘磊愣了愣，“寶珠？”

    “對?！绷涡〉麥I眼迷蒙，啞聲答：“你世兄取的名兒。我說俗，他偏覺得好，就由做父親的做主了?！?/br>
    憶起自己曾對妻子開玩笑說想給女兒取名“寶珠“或“明珠“，郭弘磊莞爾，“怎會俗呢？掌上明珠，這個名兒很好?！彼麘z憫打量女童，催促道：“估計是著涼了，快抱她進屋里待著，別挨凍?！?/br>
    “好?！绷涡〉娢羧諓勰降馁F公子對自己笑，霎時心醉神迷，忙垂眸掩藏，聽似關切地問：“聽說玉姝生了？”

    郭弘磊頓時笑起來，“昨晚生的，母子平安?！?/br>
    “兒子??？”

    郭弘磊愉快頷首。

    廖小蝶咬牙，作欣然狀，“啊呀，喜得貴子，恭喜恭喜！咳咳，可、可惜我和珠兒病了，暫無法探望，改天病好了，再當面給她道喜?！?/br>
    郭弘磊點點頭，旋即吩咐：“胡綱，帶客人去歇息。潘夫人那兒，我親自解釋?！?/br>
    “是?！焙V躬身，抬手說：“請?！?/br>
    廖小蝶抱著女兒，深深望了郭弘磊一眼，才轉身走向客房。

    下一刻，兄弟倆分頭行事：

    “阿哲，你安排安排表姐一行人的飲食，既是郭家親戚，不該叫別人破費?！?/br>
    “這是自然。我馬上辦?！?/br>
    郭弘磊想了想，“家里的銀子夠使嗎？”

    “暫時不缺，姜府又貼補嫂子了?！钡艿芨嬷珠L，“她行動不便，去年年底交給我三百兩，讓我管幾個月的家?！?/br>
    郭弘磊當初歸心似箭，懊惱說：“早知就把賞銀運回來了，當初嫌笨重，全寄放在庸州府衙了?！?/br>
    “無妨，橫豎暫時不缺，改天再搬運也一樣?！惫胝芤粨]手，“我忙去了，回頭聊！”

    郭弘磊欣慰一笑，“去吧?！?/br>
    緊接著，做兄長的去尋縣令夫人，告知親戚將暫住幾天。

    不料，他剛邁出廳門，走沒多久，便遙見裴文灃站在潘知縣所住的院子里，手拎一壺酒，正與縣令夫婦交談：

    裴文灃醉醺醺，晃了晃酒壺，笑說：“恭喜潘大人，榮升為庸州同知。恭喜潘夫人，隨夫升遷了?！?/br>
    “哈哈哈～“原赫欽縣令春風滿面，拱手說：“同喜同喜！老弟不也升了？而且也是庸州同知，只是你主管巡捕、緝盜，我則督糧?！?/br>
    丈夫苦熬數年，終于升官，何氏笑得合不攏嘴，強忍興奮說：“裴大人年輕有為，望今后多多關照我們?！?/br>
    裴文灃謙遜答：“哪里？潘大人年富力強，我卻年輕無知，今后請他多提點在下才是?！?/br>
    三人相對，融洽談笑。

    何氏余光一掃，瞥見了郭弘磊，立即打招呼：“郭公子來了！”

    她丈夫轉身，拱手祝賀，“我剛從府城回來，才聽說郭夫人母子平安，既喜獲麟兒，又立功獲封賞，且尊夫人竟被授予官職，數喜臨門，實在是、實在是——大喜??！”

    郭弘磊忙還禮，“多謝，多謝。郭某也要給您賀喜，從今往后，您是同知大人了?！闭f完，他踱向裴文灃，“裴兄政績斐然，一年便升遷，小弟佩服?！?/br>
    當著眾人，裴文灃微笑答：“庸州急需重建，百廢待興，空缺眾多。我僥幸補缺罷了?！?/br>
    幾人寒暄一番，須臾，潘?？拷诵?，憂切打聽：“我奎弟……怎么樣了？”

    郭弘磊徹底斂起笑容，肅穆答：“潘千戶驍勇善戰，于收復庸州之戰時立功，雖不幸身負戰傷，但性命無虞，請放心。竇將軍準了二十天探親假，我們結伴回西蒼，此刻他應該在家養傷?！?/br>
    “唉?！迸祟Ｒ宦曢L嘆，何氏亦愁嘆，卻寬慰丈夫：“別太擔心，性命無虞，傷總會痊愈的。你即將赴任，最近是抽不出空了，我回一趟家吧，給長輩請安、報喜，并探望奎弟?！?/br>
    潘睿無可奈何，“你趕快回去，告訴那小子，我準備了美酒，在庸州等他！”

    “好?！?/br>
    裴文灃不時仰脖喝一口酒，渾身酒氣。

    郭弘磊說出來意，歉意告知：“諸位，實在抱歉，如今不僅我家在此打擾，又突有親戚來訪，估計會打攪幾天。但至多半個月，我會盡快挑好住所、盡快搬走?！?/br>
    “何必如此見外？安心住著！”潘睿心知對方住不久，慷慨表示：“后衙廂房眾多，空著也是空著，莫說半個月，一個月也無妨！”

    何氏笑吟吟，“我知道你家肯定會買宅子的，但玉姝正在坐月子，最好別挪來挪去。非要搬，也必須緩一緩?！?/br>
    郭弘磊從善如流，“夫人說得對。多謝諸位通融?！?/br>
    裴文灃忽然發問：“龔夫人來此，想必是為了求你救她丈夫吧？”

    郭弘磊不動聲色，“裴兄知情？”

    “我乃西蒼同知，下赫欽縣歷練之前，在府衙待了一陣子?！迸嵛臑柭劻寺劸葡?，呼吸間溢酒氣，似醉非醉，漫不經心地說：“眾所周知，龔大人正派，厚道，平易近人，可惜懼內。聽說，龔夫人與原府臺萬夫人交情頗深、平日往來密切，如今萬斌遭革職抄家下獄，罪、罪有應得——“他停頓，打了個酒嗝，繼續說：“欽差奉旨辦案，必將徹查，只怕龔大人要被他妻子連累了?！?/br>
    郭弘磊恍然，低聲說：“原來如此？我一直在軍營里，許多事并不了解。多謝裴兄提醒?！?/br>
    裴文灃鳳目幽深，狀似半醉半醒，似笑非笑，“龔家的事兒，原不該我管，我也懶得管。但你若濫發善心、魯莽插手的話，一旦出了差錯，便是拖全家下泥潭，便是拖姝meimei下泥潭。千辛萬苦，玉姝的日子才好過了點兒，你若再次連累她，哼，不單我，姑父也饒不了你！”

    郭弘磊面不改色，冷靜答：“茲事體大，豈敢魯莽行事？自當小心謹慎?！?/br>
    潘睿夫婦旁觀，尷尬之余，打圓場說：“文灃老弟，少喝幾口，看你，都喝醉嘍。新任藺府臺命令本月內上任，咱們趕緊把手頭的差事理一理，理清了交給繼任者?！?/br>
    “是啊?！焙问虾寐暫脷?，“升遷免不了擺兩桌酒，辭別此地同僚與朋友，到時再痛飲罷?！?/br>
    眼神一撞，郭弘磊便知對方神智清醒，借酒發作而已。他有妻有兒，心滿意足，故絲毫未動怒，平和說：“裴兄放心，我會考慮清楚再行事的?！?/br>
    與此同時?？头?/br>
    “咳?！?/br>
    “咳咳咳，咳咳，娘咳咳——“女童風寒發熱，咳嗽不止，臉漲紅，呼吸不暢，在奶娘懷里哭著掙扎，擤鼻涕擤得鼻子紅腫。

    廖小蝶歪在里間榻上，心浮氣躁，不耐煩地呵斥：“奶媽是死了么？還不趕緊哄哄珠兒！”

    “是，是?！蹦棠锉е⒆?，在外間不停踱步，與丫鬟一起哄勸，焦急等候大夫。

    里間，廖小蝶抱著枕頭，幽幽嘆息，“弘磊果然是個有出息的，才多久？他就重振家業了，前途不可限量?！?/br>
    心腹婢女惴惴不安，“夫人，咱們沒同大人打招呼，連夜走了，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妥??？”

    “哼，不走就是坐以待斃?！绷涡〉持腹磁l梢，“我深知弘磊的為人，他仗義，且恩怨分明，絕不會不管益鵬的?！?/br>
    “對！大人待郭家仁至義盡，如今龔家有難，郭家要是袖手旁觀，說不過去?！?/br>
    廖小蝶眼里飽含懷念之色，長吁短嘆，滿腹怨氣，抱怨道：“當年，如果姓王的老虔婆能容我嫁給弘磊，該多好！跟了他，哪怕做小，哪怕吃幾年苦，也強過嫁給益鵬。弘磊才干出眾，跟著他，后半輩子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br>
    “可是……”婢女欲言又止，畏縮噤聲。

    廖小蝶撇撇嘴，怨懣里混著酸妒之意，嗤道：“唉，好男人竟被姜玉姝那種女人得了，真叫人不服！”

    “妻憑夫貴呀。她給二公子生了兒子，又被朝廷封為什么‘特使’，居然當上女官了？夠稀奇的?！辨九畤K嘖稱奇。

    廖小蝶嫉妒不已，正啟唇欲譏諷，卻聽外間女兒哭著咳嗽、猛地開始嘔吐。她勃然大怒，撐起半身，探頭，壓著沙啞嗓音罵：“珠兒怎么吐了？奶媽真死了不成？簡直廢物，連個孩子也伺候不了！”罵完，她倒回被褥里，拿帕子擤了擤鼻涕，疲憊喃喃：

    “討債鬼，老是生病。這節骨眼上，也不讓我清靜清靜?！?/br>
    遠房表姐的種種驚人之語，姜玉姝毫不知情。

    此刻，她正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里。

    姜玉姝坐在榻沿，抱著熟睡的嬰兒，嚴肅端詳，滿意說：“現在看著，比昨晚好看多了。剛出生時他閉著眼睛哭，臉皺巴巴的?！?/br>
    “哈哈哈?！迸藡邒邏旱蜕らT，神態慈愛，感慨萬千，“瞧瞧這眉毛、這鼻子、這嘴巴，除了瘦些，簡直和公子一模一樣！噯，想當年，公子也只這么點兒大，一晃眼，快二十年嘍，公子的兒子都出生嘍?！?/br>
    姜玉姝目不轉睛，憐愛凝視孩子：額頭飽滿、劍眉、鼻梁高挺、唇形……雖瘦小，雖皮膚泛紅，但能看出五官像極了父親。她不禁垂首，湊近，親昵蹭了蹭嬰兒臉頰。

    嬰兒戴著虎頭帽，呼吸變了變，嘴動了動，左眼慢慢睜開一條縫。

    “看，看，他睜開眼睛了！他醒了！”姜玉姝登時十分激動。

    “肯定是餓了?！迸藡邒吆湍虌屒袷蠂?，邱氏欲接過喂奶，姜玉姝卻根本舍不得松手，忍不住問：“咳，為什么、為什么我沒、沒有——“她望著奶媽豐滿胸脯，有些羞于啟齒。

    過來人會意，潘嬤嬤嘆了口氣，左手抓姜玉姝胳膊，右手抓邱氏胳膊，無奈答：“你的倆胳膊，幾乎比不上邱mama一個胳膊粗，太瘦了，虛弱，自然奶水少，甚至沒奶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