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甜不甜”姜玉姝挑了一顆繼續剝。 郭弘磊咽下果子,心里漸漸不那么堵了,低聲答“還行?!?/br> 蟬鳴不止,姜玉姝提醒道“天太熱了,有什么事盡量交代管家或我們,你歇著,以免影響傷口愈合?!?/br> “唔?!惫肜谧炖镉直蝗祟w杏子,臉色緩和許多。 郭弘軒識趣,一聲不吭地拽走三哥,去尋小侄子,叔侄仨踩落葉玩耍。翠梅見狀,也悄悄退下了。 彼此獨處時,姜玉姝傾身問“看你悶悶不樂的,似乎有心事,莫非出了什么變故” 你和你的表哥,到底算怎么回事 如果我直白問了,你會不會羞惱 郭弘磊目光深邃,方才的怒火已平息,意欲質詢,卻不知該從何問起。他掃視四周,見場合欠妥,最終決定改日尋個僻靜處再細談,遂答“沒什么事?!?/br> 姜玉姝半信半疑,“真的” 郭弘磊草草點頭。 姜玉姝定睛打量,不放心地問“你、你是不是中暑了頭暈不暈” “你都沒中暑,我卻病倒了沒這個道理?!?/br> 姜玉姝忍俊不禁,“你這話說的,更沒道理” “這世上,沒道理的事兒多了?!惫肜谛南肫┤?,你先與裴文灃定親,最終卻嫁給了我。沒道理,但有緣分。 當王巧珍找來時,恰見弟媳婦給丈夫遞果子,登時撇嘴,暗嗤眾目睽睽之下,眉來眼去,親親熱熱,姜氏臉皮夠厚的。不愧是敢下藥勾引準妹夫的主兒。 她斜倚樹干,甩著帕子扇風,懶洋洋道“二弟,母親叫你去商議要事?!?/br> 姜玉姝循聲扭頭,“嫂子來了請坐?!?/br> “要事”郭弘磊起身,“出什么事了” 王巧珍睨了一眼姜玉姝,輕笑答“流放前,都中長輩便說了,已囑托你表姐夫龔益鵬關照咱們一家子。方才,你小蝶表姐來信慰問,母親十分高興,叫你三兄弟去商議商議?!?/br> “知道了?!惫肜谡褡?,揚聲喚道“三弟、四弟,立刻隨我去見母親” 目送三兄弟離去后,王巧珍一屁股落座木墩,托著腮,似笑非笑,歪頭注視弟媳婦。 姜玉姝摸了摸自己的鬢發和臉,不解地問“嫂子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沒什么?!憋L吹日曬兩個月,王巧珍面黃肌瘦,憔悴得像是老了十歲。她盯著對方依舊白皙光潔的臉龐,艷羨之余,無法自控地嫉妒,幽怨道“到底是年輕幾歲,你稍稍歇一歇,氣色便好了。不像我,曬黑了簡直不敢照鏡子,怕嚇著自己?!?/br> 姜玉姝安慰道;“等到西蒼安頓下來后,多休養一陣子,膚色會恢復的?!?/br> “休養你忘了咱們是去充軍屯田的嗎”王巧珍憤懣難平。 姜玉姝笑了笑,擲地有聲答“我們連三千里路都快走完了,還怕什么屯田” 王巧珍等了半晌,見對方始終氣定神閑,忍不住問“玉姝,莫非你知道廖小蝶” “知道啊。聽說,廖表姐是侯爺堂妹的女兒,夫家姓龔,表姐夫現任西蒼知州?!苯矜鐚嵈?。 王巧珍搖了搖頭,“你肯定不甚清楚” “確實不清楚。我剛進門侯府便出事,還沒來得及認識親戚呢?!苯矜粍勇暽?,微笑問“嫂子,不知廖表姐是什么樣的人” 王巧珍抬高下巴,慢條斯理答“旁支遠親,寒門小戶庶女,父母早亡,家境貧窮無以為繼,投靠了靖陽侯府,憑著一張慣會哄老人高興的嘴,一住多年,耍盡心機,險些成了世子側夫人?!?/br> “側夫人”姜玉姝吃了一驚,“這我倒是真沒聽說過?!?/br> 王巧珍鄙夷道“上不得臺面的齷齪事兒,公婆不準人提,誰敢嚷嚷” 姜玉姝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不止呢?!蓖跚烧錆M臉嘲諷,冷笑告知“廖小蝶當不上世子側夫人,便打弘磊的主意?!?/br> 姜玉姝愕然,驚訝問“她似乎是和世子同齡吧” “嗯,比弘磊大四歲?!蓖跚烧洳[著眼睛,鄙夷道“我前腳進門,她后腳投奔入府,當年弘磊才十二歲。哈哈哈,廖小蝶一心想攀高枝兒,挑挑揀揀,拖成了老姑娘,急得勾引二弟,結果敗露,侯爺大發雷霆,婆婆才匆匆把她許配給龔益鵬?!?/br> “這、這夠稀奇的?!苯矜y以想象。 王巧珍笑吟吟,眼底閃過一抹幸災樂禍之色,柔聲說“如今,小蝶是西蒼的知州夫人,你可要小心些,千萬看緊弘磊?!?/br> 姜玉姝斜掠鬢發,遲疑道“不至于吧她已是有夫之婦,應該不敢胡鬧的?!?/br> “嘖,你不懂,那女人可不一般?!蓖跚烧浜V定道“若是不信,盡管等著瞧” 不一般有多能耐姜玉姝困惑不解。 夜間 小炕桌上油燈光搖曳,姜玉姝提筆蘸墨,給遠在都城的父親回信。 “貪墨案過去沒多久,失地庸州仍未收復,西蒼將士與北犰幾次交戰,戰況均不妙?!惫肜谏袂槟?,推測道“如此看來,即使都中尊長囑托過,親友也不可能太關照咱們?!?/br> 姜玉姝抬眸問“我們主要得靠表姐夫和穆將軍,對吧” 郭弘磊點點頭,“按律,十六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男人充軍,其余人屯田。穆將軍是父親故交,現任西蒼長平衛指揮使,經商議,男丁將去投西蒼衛。你們則待在州城,由表姐夫安排屯田事宜?!?/br> “老夫人非常信任表姐夫妻,已認定郭家將被分到西蒼城郊屯田?!苯矜瓟R筆,話鋒一轉,卻道“但依我猜卻未必然?!?/br> “哦” 姜玉姝吹了吹家書未干的墨跡,娓娓分析道“庸州被北犰敵兵屠殺十余萬人,為了充實邊塞,朝廷責令眾多流犯前來西蒼。如今戰火未息,越往北越危險,人心惶惶,百姓紛紛南下避難,流犯卻身不由己。因此,可想而知,略有權勢的流犯便會打點官府,力爭待在安穩之地屯田?!?/br> “此乃人之常情?!惫肜阡伡?,低頭給舅舅寫信,“即使淪為流犯,也會盡力保護自家老弱婦孺?!?/br> 姜玉姝直言不諱道“所以嘛,僧多粥少,表姐夫雖是知州,卻也不一定能幫忙。況且,靖陽侯府先時顯赫,因著貪墨案敗了名聲,恐怕不少人正等著踐踏咱們呢?!?/br> “你怕不怕” 姜玉姝頭一昂,“怕有何用走一步看一步” 郭弘磊贊賞一笑,冷靜道“天無絕人之路,到時大不了另想辦法?!?/br> “正是?!苯矜乃家粍?,懷著好奇,字斟句酌地問“哎,我曾幾次聽你聊起穆將軍和表姐夫,卻從未聽你提廖表姐,難道不熟悉嗎” 郭弘磊當即皺眉,轉瞬又舒展,淡淡答“交情淺,稱不上熟悉?!?/br> 姜玉姝目不轉睛,微笑問“奇怪,聽說表姐寄居侯府多年,你們之間居然不熟悉” 墻邊不少人已入眠,鼾聲里,郭弘磊簡略答“男女七歲不同席。表姐當年投奔來時,已經是大姑娘,我卻正忙于功課,極少碰面,即使見面也沒什么可聊的,” 姜玉姝點點頭,順勢問“那,表姐夫呢” “他是父親同僚之子,中第后請父親幫著謀了個縣令的缺,如今已升為知州?!惫肜谀托允?,“雖是平輩,可龔兄年長十歲,從前我年紀小,與他聊不到一處,故也不甚了解?!?/br> “原來如此?!苯矜馑?,暗忖看得出來,他不喜廖小蝶思及此,她松了口氣,心生愉悅,輕快道“行啦,不愁了,一切等到達西蒼便明朗。后天早起趕路,你有傷在身,快去歇息,養精蓄銳” 六月初五,天剛亮,驛所內外便熱鬧起來了。 張峰挑了幾個強壯驛卒暫補已逝同伴的缺,押解犯人繼續北上。 “意外休整了三天,絕不能再耽擱。別磨磨蹭蹭,趕緊坐好”負傷的官差和犯人無法步行,他不得不多弄了幾輛板車,催促道“僅剩兩百多里路,快走” 車輪吱吱嘎嘎,數日后的傍晚,一行人風塵仆仆抵達西蒼。 置身于陌生邊塞,郭家人走向城門,百感交集,忐忑不安。 “終于到西蒼了”姜玉姝盯著城門,內心五味雜陳,“咱們足足走了三千里路” 郭弘磊緩緩道“可算到了?!?/br> “二哥,”郭弘軒迷茫掃視四周,眼眶忽然一熱,淚花閃爍,哽咽道“我真想回家?!?/br> 眾人一聽,頓露悲傷之色,哀切低落,步伐沉重。 郭弘磊拍了拍胞弟肩膀,勸慰道“別傷心,有朝一日,我們總會回去的?!?/br> 這時,幾名官差從板車上拎起細鐵鏈,抖開整理。張峰清了清嗓子,心平氣和,吩咐道“要進城了,老規矩,除重傷患之外,把其余犯人鎖上?!?/br> “是?!?/br> 仍是兩根鐵鏈,仍是郭弘磊率先挺身而出。 但當姜玉姝身形一動時,郭弘軒卻擦干眼淚搶步上前,鏗鏘有力說“來,鎖我” 郭弘磊朗聲道“好” 緊接著,郭弘哲也擠上前,伸手道“序齒該是我先。四弟,讓讓?!?/br> “三哥,上次進城時是你先,這次理應讓給我”說話間,郭弘軒主動撈起鐵鏈,熟練鎖了自己的手腕,令眾官差啞然失笑。 “軒兒唉?!蓖跏嫌杂种?,心酸難言。 姜玉姝欣然贊道“兩個弟弟愈發懂事了,敢于擔當,這很好?!?/br> “家逢巨變,真是苦了孩子們了?!蓖跏厦嗣O子腦袋,險些落淚。 張峰一揮手,“走,進城,隨我去交差” 三千里長路漫漫,途中時常橫穿州縣,姜玉姝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游街示眾。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邊塞遼闊,雄渾壯美,自古民風剽悍,粗獷直爽。 走著走著,姜玉姝莫名興奮,趁機仔細觀察西蒼街市 邊塞自是遠比不上都城富庶繁華,衣料首飾脂粉一類的鋪子稀少,當鋪客棧等頗為冷清,但酒肆極多各式各樣的酒幌迎風飄揚,酒香濃郁,幾乎座無虛席,熱鬧非凡。 醉醺醺的客人紅頭脹臉,或唾沫星子橫飛高談闊論,或拍桌破口大罵,或爛醉如泥趴桌昏睡。店小二們聲嘶力竭地招呼,忙得不可開交。 風一吹,街上滿是酒香。那些人醉得稀里糊涂,怎么過日子姜玉姝嘆為觀止。 片刻后,旁邊巷內走出三個醉酒男人,勾肩搭背,赤膊拎著酒壇子,踉踉蹌蹌東倒西歪,邊走邊喝。他們旁若無人,發現一隊官差用鐵鏈押著兩串流犯,頓時笑嘻嘻,手舞足蹈,大著舌頭嚷“喂干、干什么的” “哈哈哈,兩串兒,有意思” “你們、你們為什么這樣上哪兒去” 酒鬼攔路,胡言亂語。姜玉姝屏息避開,大喊“張大人這幾個人喝醉了,攔路搗亂?!?/br> “怎么回事”郭弘磊聽出了妻子嗓音,轉身便想靠近,卻苦于手腕被鎖,行動不便。 領頭的張峰握著刀柄,匆匆往回走,不滿地問“誰搗亂來人,快把他們轟走,少耽誤趕路?!?/br> “是” 然而,官差剛動手,其中一個酒鬼卻看直了眼,撲近欲摟抱姜玉姝,yin笑道“小娘們,來,陪哥哥樂一樂,喝、喝幾杯美人兒,咱們親熱親熱?!闭f話間,他甩動酒壇子,酒液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