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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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看似輕巧省事,但實則也虧得宜妃有心。 容溫心頭發澀,轉移話題問起元忞嬤嬤有關宜妃五哥的事。 元忞嬤嬤答得輕描淡寫,“不是什么大事,皇上斥責幾句后,只是罰五爺給那宗室子道歉,并如數賠上賭約數額?!?/br> “這事兒還不大?我聽說先前,五爺已把他們一族在京城的祖產都輸光了?!比轀卣f得直白,“如果他還拿得出銀子,又怎會賴賬?” 容溫估計元忞嬤嬤是聽了宜妃的吩咐,不欲使她跟著憂心,才故意避重就輕。 “你既然是娘娘送進來的人,想必有法子聯絡她。那就的拜托你,把這個轉交給她?!比轀匕严惹皽蕚浜玫囊粋€紅漆小匣子推到元忞嬤嬤跟前。 匣子里裝的,是容溫能湊到的所有現銀銀票,以及大半陪嫁莊子鋪面的地契。 元忞嬤嬤猜到里面裝的是什么,連連擺手推拒。 容溫卻十分堅持,難得強勢,不容抗拒的把匣子塞進元忞嬤嬤懷里,“救急如救火,快拿走!” 元忞嬤嬤走后,容溫不由得再次正視恭親王爽快認栽,給她換人的事。 說來說去,與她有關,與班第更有關。 若不是班第直接說出皇帝懷疑恭親王有聯蒙叛逆之心,那能這般輕易鎮住恭親王。 方方面面來看,若她再不親自去探望班第,也太沒良心了。 容溫要去郡王府,先前自然會讓人傳信。 烏恩其接到消息,一陣風似的刮進西院,見班第閑散倚在大圈椅上,兩條長腿大喇喇隨意支著,捧了本書在看。 “臺吉,公主來了!” 班第聞言,下意識正了正身子,徑直把手里的書扔進烏恩其懷里。 烏恩其熟練的把房里所有的書,以及桌上班第用過的筆墨紙硯一股腦全收起來,藏在柜子里。 轉瞬的功夫,桌子與博古架已光禿禿的一片。屋內但凡擺飾,都是些弓箭長刀之類,很符合蒙古王公目不識丁,彎弓射箭的形象。 烏恩其頗為滿意的拍拍手,眼珠咕嚕一轉,落到班第身上,滿臉堆笑,“臺吉可要換身衣袍,修個面?” 班第嫌惡的擺手,他渾身上下都齊整得很,換什么換,“瞎講究?!?/br> “可是……”烏恩其苦口婆心,“雖說公主與你那般親密,便證明了她不嫌棄您??赡畹么植诘故菬o所謂,公主總不能跟著受委屈。別的不說,就你那硬茬胡子,多扎手啊?!?/br> 班第氣得胸口一窒,隨手抄了個茶盅,劈手準確無誤堵到烏恩其吐不出象牙的嘴里。 面上牙咬切齒兇得很,實則明晃晃露在外面的兩只耳根,涌起了詭異的暗紅。 烏恩其偷笑。 容溫到的時候,班第正好換了條褲子出來。 倒不是班第被烏恩其纏動搖了,換了身衣袍。 而是方才烏恩其的偷笑被班第睨了個正著,惱羞成怒之下,不顧腿傷,硬是跳起來和烏恩其打了一架。 直到把烏恩其摁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求饒,保證自己再也不嘴賤,班第這才卸了力道收手。 低頭一看,傷口不知何時又崩開了,褲子與衣袍下擺沾了不少血。 想起容溫奇怪又嬌氣的暈血毛病,班第黑著臉,自己換了身行頭出來。 容溫覺得班第臉色不太好,與之大眼瞪小眼片刻,強忍尷尬,先行開口,干巴巴的問道,“可是我打擾臺吉休息了?” 如果班第說是,容溫一定二話不說,直接趁機找借口離開。反正她來這一趟,心意到了便好。班第傷在大腿上,她又不可能親自照料。 “不是?!卑嗟谖茨苋缛轀卦?,實話實說道。 “……那、那你的傷好些了嗎?”容溫勉強扯出笑,舌根都是苦的,“昨日真是對不住,我是無心的?!?/br> 班第緊抿著唇,目落虛空,就是不與容溫視線相接。聞言,可有可無的一頷首。 他沒吭聲,容溫自然也接不下去話。 兩人相顧無言,氣氛一時尷尬到極致。 容溫下意識去摸佛珠,靈光一閃,倒是由此冒出個新話題來,“再過一月,便是太后的萬壽節,你可有準備好壽禮?” 今年萬壽節排場大,蒙古各部都會派人前來祝賀,熱鬧堪比‘年班’朝見。若壽禮太差,難免惹人笑話。 萬壽節——班第濃眉一挑,說起這三個字,他只想到皇帝的謀劃,那顧得上準備壽禮。 遂搖了搖頭。 容溫面上一喜,彎著眼角,忙自告奮勇道,“那不若這樣吧,我替你準備壽禮,你看如何?” 她總得找個地方回報班第一二。 她一雙大眼亮閃閃的,眼角略微下垂,笑起來馴良得很,澄澈似林中幼鹿崽子,莫名竟激起了班第十年前的某種情緒。 十年前,班第隨多羅郡王入京年班,彼時他的祖母端靖長公主還未薨逝,他陪長公主一同前往恭親王府飲宴。 因不耐煩席間的真假面孔,索性偷溜出來,躲到了一棵大樹上去。他那位置,正好目睹了容溫被騙落水的經過。 草原長大的貴族,帳中到處都是低賤的奴隸,隔三差五便有死傷,他看多了,自然把人命看得極輕。見容溫落水,他也是無動于衷的。 后來為什么會出手相救? ——大概是她掙扎呼救時的目光刺到了他的眼,太像驚慌失措,懵頭亂撞的幼鹿了。 草原上狩獵,會放走幼崽,留待來日長成,再行捕獲。 容溫是人,班第救她時,只是順手,從沒想過來日會如何如何。 可命運兜兜轉轉,十年之后,容溫還真落他手里了。且命數,許是還不如被放走的幼鹿崽子。 但偏偏,她對即將要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滅頂之災毫不知情。 一腔赤誠,滿懷感激。自顧笑得暖意融融,眉目生輝。 班第默然,心內‘嗔’了聲——棘手。 到嘴邊的拒絕,出口時卻成了捎帶譏誚的質疑,“因為救命之恩如此殷切,是不打算懷疑我了?” 懷疑—— 容溫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在說花房那個孩子受傷的事。 思索片刻,認真道,“你救了我,于我來說,你是好人,僅此而已,與旁的無關!那孩子的事,不應混為一談?!?/br> 好人。 班第蔑然輕哂,分不清是在嘲自己還是容溫。 容溫覺得他這人情緒動蕩特別奇怪,當做沒看見,好脾氣的再次回到最初的話題,“壽禮可需要我給你準備?” 班第從她臉上讀出了堅持,闔闔眼,鬼使神差道,“你隨意?!?/br> 因有班第點頭,容溫全權接過替郡王府準備壽禮的差事,頗為用心。 期間曾幾次去往郡王府去找班第商議,順便探望病情。 兩人來回多見過幾次后,容溫發現,班第雖總是冷面攜霜,寡言淡漠,陰晴不定。 但其實還算好說話。她的所有建議,班第從未反駁過。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并不在意,所以懶得開口。 萬壽節前一日,容溫親自把準備好的壽禮送去郡王府。 剛出公主府的門,便瞧見青石長街拐角,一人一騎,逐日追風而來。 轉眼的功夫,人便到了近處。 扯韁馭馬,飛身而下,舉止颯沓。 行動間,那頭高束的墨發隨性飛揚,硬是把冷戾濃重的一張臉,襯出了幾分意氣風發,肆意不羈來。 班第闊走兩步,利落往容溫面前一站,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的打了個招呼,“殿下”。 兩人隔著幾步距離,但身高察覺帶來的壓迫感,已把容溫牢牢籠在其中。容溫在女子之中不算矮,此時還踩著花盆底,但也不過堪堪到班第肩膀位置。 容溫忍不住暗自咂舌。 因班第皮囊生得好,縱使凌厲,難掩俊朗。所以,容溫一直以為他站起來后的模樣,頂多是比普通男子壯實一點。 從未想過,他的身形,竟比黑臉壯漢烏恩其還要壯漢,幾乎有兩個自己大小。 好在他身量足夠高,周身銳氣外露,軒昂睥睨,猶如彎刀出鞘。喋血彪炳,兇悍之氣撲面而來,半絲不覺笨重拖沓。 容溫為他周身凜冽的氣勢所震,根本沒注意到他那雙灰瞳,比以往更為暗淡沉郁。 笑意清淺的問他,“你腿好了?是出去跑馬了嗎?” 她只幾日沒去郡王府,沒想到班第康復得這般快,已能縱馬馳騁了。 班第提著馬鞭的手略略一動,含糊“嗯”了一聲,到底沒告訴容溫,自己是從宮中出來的。 容溫已習慣他的寡言,徑直指了指身后幾個仆從手里的紅漆匣子,“這是替你準備的萬壽節賀禮,我正欲送到郡王府去。既然碰到你,我便不去叨擾了?!?/br> 班第也沒看匣子里都裝了什么,斜眸示意下人接過。 對容溫道了一句多謝,便要提著馬鞭要往府里去。 “等等?!比轀丶皶r喚住他,指了指最右側的托盤,“那里面有一件新袍子,明日進宮賀壽你可以穿?!?/br> 這段日子,容溫每次見班第,他都是那兩件暗色衣袍輪換。袍子都敗色了,還在穿。 時下的染織技術算不得好,許多衣料一漂過水,顏色便不對了?;适屹F戚之家,許多衣裳都是上過身,便不會穿第二次,少見這般節儉粗糙的。 放在平時倒是無傷大雅,若明日去萬壽節,難免有那嘴碎的會挑三揀四亂說話。 容溫自打知道班第是救命恩人后,一直是誠心誠意把他供著的,怎么容許他被那些嘴碎的挑毛病。所以,特地送了班第一件新袍子。 這邊,班第接了容溫送來的那堆東西,回到西院。 隨意把那些珍貴賀禮糊到一旁堆著,抓起那件鴉青衣袍。 看得出來,她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