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富商很會審時度勢,連連說“是”。 得了和鸞牡丹繡,君瑤與隋程馬不停蹄地離開。 隋程翻身上馬,問:“你接下來要去哪兒?” 君瑤思索了一瞬,輕聲道:“再去一趟天香繡坊?!?/br> 忽然又想起天香繡坊已經關了門,只怕想要見的人都不在坊中。她又改口道:“我想見見公主身邊的人,卻又不想驚動公主,不知大人可有什么辦法?” “公主身邊的人?”隋程蹙眉。 “伺候公主時間較長的,”君瑤說,若是能與徐坤有接觸了解的就最好了。 隋程想了想,輕輕揮了揮馬鞭,說道:“倒是認識一個,可以讓我的小廝將他約出來喝茶?!?/br> 第174章 飛針走線 隋程說的人,是為公主伺候車馬的小宦官,自小跟在公主身邊,有些年頭了,也曾得到過徐坤的提攜,這樣的人再好不過。 隋程將他約到摘星樓,好酒好菜地備好了,那小宦官不久后入了門。隋程與君瑤熱情十足地接待他,小宦官甚是誠惶誠恐。 好在他也知道,隋程只是一個紈绔,從沒有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是以心懷忐忑地入座,遲疑不安地吃著酒菜。 君瑤尋了機會,開始搭訕問話:“公公想來是公主身邊的得意人物,不知公公對徐坤了解多少?!?/br> 小宦官停了箸,臉色也漸漸沉下去,甚至帶著駭然與恐懼。 君瑤正欲追問,雅間的門忽而從外被人推開。一道微冷卻恭敬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隋公子,公主府今日少了一個宦官,沒成想竟是偷偷跑出來與你吃酒來了?!?/br> 聲音一落,說話人也入了房,正是永寧公主的貼身婢女可容。 可容瞥了眼那小宦官,小宦官立刻靜立而起,踉蹌幾步跪倒在一旁,瑟縮著不敢抬起頭來。 “原來是可容姑姑,”隋程輕哼一聲,咬碎一顆花生米,“我以前入公主府時,是個宦官幫我架的車馬,我見他乖巧聰明,馬車又安置得好,所以讓他來吃酒,好叫他也幫我訓幾駕好的車馬出來??扇莨霉眠@樣興師動眾地追過來,好像我要拐人似的?!?/br> 可容落落大方地向隋程行禮:“這小宦官不過是會駕車馬,京城里這樣的人多得是,隋公子何必專找他一人?他如今出了府,公主方才要用馬車都沒人伺候……”她有些為難,“請隋公子體恤,公主怪罪下來,受苦的還是奴婢這些下人?!?/br> 隋程一連咬碎好幾顆花生米:“既是怕公主責罰,那很是好辦啊,待會兒我親自送他回公主府,親自與公主解釋。想來公主與不是那般不講理的人呢?!?/br> 可容咬了咬唇,不敢冒犯隋程,眼角余光瞥見君瑤,緊繃的臉緩緩松了松,恭聲說道:“楚先生也在?!?/br> 君瑤也不和可容裝糊涂了,直截了當地與她說道:“想來姑姑也清楚,我與侯爺正在查案,如今叫這小宦官來,也是為了問清案子的事情?!?/br> 可容輕笑:“這小宦官能有什么清楚的,楚先生問他還不如問奴婢?!?/br> “好?!本庮h首,起身與她平視,冷靜地問:“公主府每年都會為徐坤這些管事準備禮物,可否?” “是,”可容從容應答,“逢年過節,都會賞賜下去。畢竟他們為公主辦事,公主也是知道他們的功勞的。賞賜些吃食雖不貴重,但總是公主的一番美意?!?/br> 君瑤點點頭,說道:“那今年的中秋月餅,是如何分派的?” 可容說:“不同口味的月餅做了不少,都是隨機分派下去的。且份月餅盒都以描花金箔紙封好,一旦打開,金箔紙就會被撕碎,所以每人拿到手里的,必定是完整未曾開啟過的盒子?!?/br> 君瑤略微沉吟,思索著問:“這些月餅,會經哪些人的手?” 可容從容不迫,回道:“廚房的人,還有負責分派的侍女?!?/br> 君瑤瞇了瞇眼:“可有這些人的名單?” “有的?!笨扇菔终\懇,“若楚先生要,奴婢今日就讓人送到您手上?!?/br> 君瑤暗暗嘆了一口氣,說道:“多謝?!?/br> 其實可容能及時趕到此處,就表明此事當真不如想象的那么簡單了。即便君瑤再問,可容能給出的答案,也無法判斷真假,甚至無法判斷是否與案情線索有關。 見君瑤不再多問,可容立刻讓人帶著小宦官離開,又施施然得體地向她與隋程欠身行禮,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待人都散盡之后,隋程無奈地說道:“果然是太后撥給公主的人,不簡單啊?!?/br> 實則不然,在君瑤看來,若公主府的人不前來干涉,她也不會懷疑其中有何問題,但可容在如何“恰當”的時候趕來,反而讓人覺得欲蓋彌彰。 隋程所說也不是完全不對。君瑤能大致斷定,可容所言都是真話,不會讓她挑出破綻來。正是如此,才當真不簡單。白清荷被害之時,公主府一切如常,而徐坤死后,公主府卻有了細微的鼓噪,為什么? 隋程感嘆完畢,開始大快朵頤,還沒心沒肺地招呼君瑤:“阿楚,坐下來吃啊,點了這么多菜不吃完實在可惜了?!?/br> 美食當前,君瑤也不肯錯過品嘗的機會。她慢慢地吃著茭白胙,斟酌著問:“大人,什么人會給內侍寫情詩呢?” 隋程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內侍?我從未聽說過這等奇事?!彼冻龊闷娴哪?,低聲問:“難道你遇見過?” “沒有?!本幚淅涞卣f。她暗自思索著自己是否誤解了那紙條上詩文的含義,接下來便有些食不知味。 吃過飯后,時辰尚早,透過窗外清淺黃綠的枝葉,可見街面熙攘的人群。此刻,正是一日之內最熱鬧的時候。 君瑤與隋程離開摘星樓,策馬慢悠悠地往天香繡坊而去。寬敞的街道旁商鋪林立,門庭若市,唯有往日興隆熱鬧的天香繡坊大門緊閉,坊內亦是冷冷清清。 君瑤知道此時繡坊的正院大廳內定然沒人,便拐入偏門去敲門,不過片刻后,就有應門的小廝來看門。他探出頭,左右看了看,恭敬地對君瑤說道:“今日繡坊不做生意,貴人改日再來吧?!?/br> 隋程拿出了令牌,在他眼前一晃,說:“衙門公干?!?/br> 小廝神色一凜,又吞吐地說:“坊內的確沒什么人了,只有幾個繡娘……” 這繡坊是永寧公主名下的,暫且遣散坊內的人恐怕也是公主的意思。但坊內的繡娘要趕制公主所需的繡品,不可能沒人監管著。君瑤思及此,問:“掌柜在嗎?” 小廝也不敢輕易欺瞞衙門的人,只好說道:“在?!?/br> 許是早有人去通傳了,繡坊的掌柜也聞訊趕了過來,乍一見君瑤,神色有些躊躇,他上前拱手,說道:“大人,天香繡坊已暫停營業了,坊內也只有幾個趕制進獻繡品的繡娘……” 看樣子,大約是不想讓君瑤入內了。 君瑤尚未言語,隋程卻是按捺不住,“掌柜這話是何意?難道不做生意,就不能入坊看看了嗎?”他指著自己衣擺上的一道裂縫,說:“我衣服裂了道口子,恰好路過就想著進來讓繡娘給我縫補。難道你要讓我穿著破衣裳招搖過市,成為全京城的笑話?” 掌柜當然知道隋程的身份,生怕將他得罪了。他只是猶豫了一瞬,隋程已經推開門不請自入了。他輕嘆一聲,暗暗搖頭,只能謹慎當心地跟在隋程身側。 君瑤見他面帶苦楚,低聲問道:“掌柜可有什么煩惱?” 掌柜微微一怔,澀然道:“繡坊關了門,生意大不如前,當然煩惱?!?/br> 君瑤走在他身側,勸慰道:“掌柜不必太過擔憂,永寧公主逢年過節便會有賞賜,想來會體恤你們的?!?/br> “那是自然?!闭乒駪吨?。 君瑤自然而然轉了話題:“徐管事被害之前,與你們一道去了公主府領月餅?!?/br> 掌柜遲疑地點頭,“是?!?/br> 君瑤問:“可否將經過與我仔細說一說?” 掌柜頓時閉緊了嘴巴,目光閃躲著,須臾之后,才說道:“我與徐管事,以及繡坊的幾個人,一早便從繡坊出發去公主府。與往常一樣,我們在偏院里候著,可容姑姑帶了公主的話,說了些勉力之詞,便讓侍女將早已備好的月餅端上來一一分給我們。我與其他人領了月餅,跪謝公主之后,便一道回繡坊了?!?/br> 君瑤仔細審度著他說的話,其實并無不妥,只是說得有些籠統大概,似有意省略了某些細節。 她細問道:“每個人的月餅可是一樣的?” 掌柜搖頭:“不是,有許多種口味。但是裝月餅的盒子是一樣的,且用金箔紙封好。公主府的月餅制作程序繁雜精細,為保證月餅的鮮美,裝月餅的盒子都是密封的,若不打開的話可放置半個月左右。每……每一年賞賜月餅時,都是依次領取,誰領到什么口味,只有打開盒子之后才知道?!?/br> 君瑤頷首:“那么從公主府到繡坊這段途中,可有人開過月餅?” 掌柜回憶著,說道:“路途中倒是沒打開過。拿到公主的賞賜,誰不是小心翼翼地揣著捧著,就算要打開,也需鄭重端正,怎么能在路途里隨意開啟?” “那之后呢?”君瑤追問。 掌柜說:“回繡坊后,我與徐管事一道商議事情,恰好快到午時,便讓小廝上了茶水,幾個人一起將月餅打開食用了。徐管事也與我們一樣吃了一塊,然后他便回房休息了。幾個賬房計算好了賬目,想著盡快分派月錢,便讓人去請徐管事,這……這才發現徐管事已經……” 君瑤一邊往后院走,一邊思索著問:“那瓊宇公子呢?”為何他一直避而不談? 掌柜說道:“瓊宇公子與我一樣,吃了月餅,一同商議了事情,休息了片刻就與我們一道去看徐管事了?!?/br> 君瑤心念一動:“那,你們將月餅帶回繡坊后,將月餅放在了何處?” 掌柜沒有如何猶豫,回答道:“放在桌上?!?/br> 話已經問到此處,君瑤大約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不過片刻光景,三人已到了后院。掌柜見君瑤無話再問,便先去打理其他事務。 為趕制繡品,在后院單獨辟出一個院子來,身懷絕技的繡娘聚在此處,一同出謀劃策、飛針走線。 大約臨到午時,不少繡娘都已停下手中的活計,去了膳堂用飯。排列著繡架的屋內只有零星一兩人,都是繡娘收的徒弟,趁著師父用餐休息之時,留下來打理房間與繡架。 君瑤一眼便看見了埋首坐在繡架前穿針走線的小珂,她全神貫注,眼珠專注地盯著針尖,凝神屏氣地落針引線。她慢慢得穿了幾針,突然不慎扎到手指,驚呼一聲扔了針直起身來。 這一下便見到了君瑤與隋程。她隨意將指尖的血揩干凈,起身向君瑤行禮,笑道:“大人,你怎么來了?!?/br> 君瑤與隋程一同走上前,說道:“我家大人衣裳破了,路過這里便想讓人縫補?!?/br> 隋程悠閑地尋了一旁的凳子入座,拎起衣角,指著那處破損,說道:“聽聞天香繡坊的繡娘技藝精湛,縫補這個裂口應該不成問題?!?/br> 小珂聞言,立刻上前觀察隋程的衣角,一看之下竟有些為難,“大人,您這衣裳是蜀錦,卻是緙絲雙繡,我倒是會繡,可惜肯定繡不好?!?/br> 隋程摸了摸衣角上的裂口,心里有些疼,卻依舊淡然問:“那其余繡娘呢?” 小珂說:“就算我師父來繡,連繡帶補,縫補得渾然一體也需三天呢?!彼话驳靥ы沉搜?,“可惜我與師父以及其他繡娘,都要趕制公主要的繡品,怕是一時騰挪不出那么多時間了?!?/br> 君瑤也知隋程隨意一件衣裳都是價值不菲,也不太在意,只是隨口關心了一句:“趕制繡品還需多久?” 小珂面色變得沉重起來:“其實快完成了,只是還有最后一道工序和花樣,師父與幾個繡娘商議了許久,都不知該用什么樣的繡法才好?!彼鞠胝f到底要繡成什么模樣,卻又想起這事需要保密,就立刻噤聲。 君瑤看見她手邊的繡架,見上頭松緊疏密不一的針腳,有些不解:“你這是繡的什么?” 小珂一臉慘淡地將繡架蓋住,頹喪地說:“這是師父新教我的針法,我才學會,繡得不好只能苦練?!?/br> 隋程將衣角的破損掖回去,淡淡地說:“趕制繡品都來不及了,你師父還有空教你新的針法?!?/br> 小珂解釋道:“進獻的繡品最后的工序,師父想采用教我的新針法來繡。若非時間緊迫,她擔心自己一人無法完成,也不會在這時教我這些的?!?/br> “馮繡娘只教了你一人嗎?”君瑤問。 小珂頷首:“是。我師父的獨家絕技,通常都只先教我?!?/br> 這令君瑤更加困惑。在這樣緊迫的時候,即便想采用新的針法,也應將針法與繡法教給經驗老道的繡娘,緣何只交小珂一人? “為何不讓其他繡娘一同學?”君瑤問。 小珂說:“其他繡娘其實還沒拿定主意,也不知這新的針法是否適合,所以都不敢輕易下手。只各自先捉摸著,等有了結果再定奪?!?/br> 說話間,繡娘們都吃過飯陸續趕回來。就算無人說話,君瑤也感受到了那份壓迫。繡娘們不做過多的交流,入內之后就各自到繡架前,凝神靜氣地穿針引線,來往之間與靜默之中,讓人產生無形的緊張。 小珂見馮雪橋回來,立即拖著凳子與繡架到一旁,專心致志地練習。 馮雪橋見了君瑤與隋程,有些詫異,得知他們的來意后,也將隋程破損的衣角檢查了一遍,同樣有心無力地說:“公子抱歉,您這衣裳若是縫補起來,恐怕會花不少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