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君瑤頓時頭大,連問:“皇上怎么說?” “皇上沒有立即答應,何況不少人也提出反對?!泵鏖L昱淡淡地說。他深深看著她,說:“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需要你去做?!?/br> 君瑤側首,有些好奇。 明長昱眉心微蹙,聲音也稍淡下去:“今日見著長霖?” 君瑤點點頭,明長霖颯爽威風的模樣,她只怕畢生難忘。她從來不曾想過,原來一個妙齡的少女,可以活得如此干凈利落。 提到胞妹,明長昱神色也柔和了不少,甚至帶著幾分寵溺,說道:“她入軍好多年了,本不打算這么快回來。只是太后連賞賜了幾回,她再不回京謝恩,就有些失禮了?!?/br> 明長霖人尚且不在京中,太后便接連賞賜,這未免有些怪異。君瑤未及深思,便聽明長昱說道:“太后不僅賞賜了長霖,還賞賜了你?!?/br> 這更讓君瑤意外了。她心緒幾轉,疑惑地問:“難道太后想見我?” 京中的人只隱約聽聞明長昱帶了未婚妻入府,卻從未親眼見過,更不知這未婚妻的身份。侯府也將未婚妻保護得太好,平日從未見過。太后接連賞賜,極有可能是想讓君瑤入宮謝恩,趁機探一探她這個未婚妻的虛實。 她心思靈敏,明長昱也無須多做解釋,安撫道:“你不用擔心,長霖會陪你入宮。就算太后有所意圖,也不會在宮中明目張膽的動手?!?/br> 君瑤并不擔心,只是有些茫然:“為何太后突然想見我?” 明長昱再次揉了揉她的頭發,指尖輕撫過她細嫩的耳垂,輕聲道:“這個你也無須擔心,如論她想怎樣,侯府都有應對的能力?!?/br> 君瑤抿唇,輕聲一嘆。 河安趙家失勢之后,太后背后的京城趙家也會受到牽連。京城趙家在第一時間與河安趙家摘凈了干系,行事上也收斂了不少。太后此舉,到底有何深意? 眼下見太后是其次,君瑤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若是太后察覺她身份有問題,豈不是會連累侯府? 明長昱敢將君瑤堂而皇之地接入府中做未婚妻,自然就不怕他人來查探她的身世。他一份戶籍卷宗遞給君瑤,說道:“你的身份早已為你安排好了,你只需記牢就可?!?/br> 君瑤翻開卷宗,才知道明長昱為她安排了一個閣老孫女的身份。 幾年前,朝中有位德高望重的閣老致仕離京,這位閣老名喚劉正,是兩朝元老,備受尊崇。這位閣老身世凄苦,只有一個血親孫女劉蓁。他致仕時,什么都沒帶走,只帶走了孫女??上⒗夏晔乱迅?,致仕不久后便過世了。當時恰逢明長昱帶兵路過,為劉老安排了后事,也安置好了劉蓁。劉蓁年少成為孤兒,一時又失去祖父,哀痛之下生無可戀,不久后追隨祖父去了。 彼時明長昱匆忙路過,簡單為劉蓁處理了后事,也為將她過世的消息報于當地官府,所以劉蓁的戶籍還在。且劉老處事低調,當地的人都不曾與他有過深交,更不知有劉蓁此人。 君瑤正好,順理成章就成了劉蓁。這個清白的身份,比楚家女之女更安全些。 何況,侯府堅稱與劉老有婚約,也并沒有人能否認,這也是最穩妥的做法。 君瑤記住了卷宗資料,又聽明長昱說:“宮中的禮儀繁瑣,不容出錯,這幾日你向刑部告假,留在府中學禮儀規矩?!?/br> 這讓人聽了頭疼,君瑤蹙了蹙眉。 明長昱上下打量著她,肅然問:“按理說,你的衣服尺寸該有些不同了?” 君瑤不明就里,撞上他探究的眼神,心頭悸然,說:“長高了些?!毙滩康脑矸叽缟源?,但她身量小,還可將就穿一段時間。 “那……”明長昱認真地問:“別的地方呢?” 她平日穿的皂服于她而言寬松了些,可好處在于將身形都蓋住,讓她看上去更像一個發育不好的少年。至于胸部……也還好。 她面上隱約露了薄怒,在她翻臉之前,明長昱失聲而笑:“入宮需步步謹慎,衣裳也有禮制不可出錯,我讓人做了幾套衣裳,你試試合不合身?!?/br> 君瑤起伏如漣的心緒無處宣泄,只好板著臉說:“我可不會穿?!?/br> 明長昱笑意更濃:“我會穿,可要我幫忙?” 火辣快速蔓延至臉上,君瑤抬眸瞧見他風光霽月正人君子的模樣,頓時語塞。他懶洋洋地候在門外的紅硯招了招手,紅硯立即轉身出門,而后帶著兩位侍女進來,侍女一人端著吃食,一人捧著幾套女裝。 相較于日常的衣裳,入宮的衣裳更加繁復,錦繡華光的衣袂之中,單一枚盤扣便已極盡縟瑣。這幾套服飾按侯夫人服飾定做,但因君瑤身份特殊,在大多細節上任由差距。外衫華服如月色浮光,銹制云紋,霞帔似錦,與華服相得益彰,垂于前身,其上云霞翟紋淡雅素然,空靈婉轉。按常制,本該有蟒服,但明長昱令人改制,并不越矩。 君瑤在紅硯的協助下,花了好大片刻才將一整套衣裳穿好。她步履沉緩地繞過屏風,扶著鬢發上珠翠點綴的步搖,呆怔地看著明長昱。 眼前的少女,仿佛褪去往日青澀,端然亭立于身前,似一株清素的花苞,終于染上令人沉醉之色,裊娜地開放了。 她走得急,步搖珠子撞到眼睛,杏眸帶霧,濛濛秋水似的看著他,要將情緒直接浸到他心里。明長昱不由抬手扶住盈盈搖曳的步搖,目光輕垂,觸及她衣下雪白細嫩的肌膚。那樣柔嫩的觸感,像雨后白荷,柔嫩帶香,似掩非掩,令人動魄。 他輕咳一聲,問:“怎樣?合身嗎?” “合身,”君瑤僵著脖子不敢點頭,“就是有些沉?!彼蛑塘?,問:“能不能少穿一件,少戴些發飾珠環?” 明長昱尚未開口,一旁的紅硯謹慎地說:“姑娘,這已經比常制要少大半了?!?/br> 君瑤愕然:“若是按常制穿,豈非累死?” 明長昱眉眼帶笑:“待你穿上那日就知道了?!?/br> 君瑤不曾深想,她用手扇了扇風。高門貴府、皇家世族的人,的確活得精致奢侈,可身上的華服,何曾不是一種枷鎖?且不論穿上之后,為這高貴的身份所背負的榮辱,光這又厚又沉的服飾,也可令人穿上后勞累疲憊。 脫下服飾后,君瑤吃過飯,趕往刑部告假。 她的頂頭上司隋程問了她告假的理由,得知是君瑤病了,要在家中養病,他二話不說直接批準了。過了半晌,又有些后悔,扯著她的袖子問:“你這一去就是好幾日,萬一我又遇到案子了可如何是好?若你的親戚身體沒問題,你可要盡快趕回來?!?/br> “一定,”君瑤點點頭,到底有些心虛,心想著趕緊離開。哪知還未出刑部大門,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人影穿過庭中如星的光束,朗月初雪般溫和淡然,見到君瑤,緩緩地揚起唇角微笑。他依舊是那副病態的模樣,身形清瘦如清雋的細竹,步伐緩慢虛浮,卻款然沉穩。 “阿楚,”李青林在她身前停下,關心地問:“你要修養幾日?” 君瑤向他行禮,“大夫說我體虛,又受了傷沒玩好,不過大人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了?!?/br> 李青林輕輕捏住寬大的衣袖,抿了抿唇,輕聲問:“大夫怎么說,可嚴重?” 君瑤心頭一凜,心頭腹誹謊言并不好說,若告訴他自己的病情,萬一他要親自來看望自己如何是好? 偏李青林想法還跟她一樣,溫言道:“若有需要,我立即讓太醫來為你醫治?!?/br> 君瑤婉言謝絕:“我只是體虛需要調養,也不是大病,休息幾日就好了?!彼攀牡┑┑叵蛩宄瘫WC:“不出五六日,我一定會來?!?/br> 李青林溫和講理,也從來不強人所難,他聞言只是輕輕然笑了笑,“如此,我就放心了?!彼久妓妓髦?,說道:“你可要上藥的藥材,若需要,我讓人去取些藥物來給你隨身帶著,不管能否治病,滋補也是好的?!闭f罷,便轉身看了眼何三叔。 何三叔本就隨身帶著不少藥物,當下就拿出幾瓶交給君瑤,君瑤也不好再推辭,恭敬地收下了。 “趙大人,你來刑部做什么呀?”隋程在一旁聽了許久,大熱的太陽曬得他渾身有些黏膩。 李青林從袖中抽出一份卷宗,說道:“河安一案的卷宗,相關的案情,刑部和工部都需備一份?!?/br> 隋程將卷宗收好,吩咐人放入架閣庫中。河安一案塵埃落定,但相關的記載與卷宗卻不得馬虎,李青林親自送來也無可厚非。 隋程謝過李青林,又說有事要忙,帶著人往正堂里去了。 李青林也沒立刻離開,似乎有話與君瑤說。旁人依舊忙碌著,也沒太過注意他們二人,李青林便輕聲說:“我有一句肺腑之言,想與你說,不過可能不會太好聽?!?/br> 君瑤疑惑,“什么話?” 李青林輕輕蹙眉,沉聲道:“若我是你,便不會在此時修養身體?!?/br> 君瑤十分不解,她是否離京,似乎對誰都沒有任何影響,也不知李青林出于何種考量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見她面色單純茫然,李青林說道:“你于河安一案有功,圣上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希望能提攜你,想讓你破格留在官場。雖然此時爭議頗大,有人贊許,也有更多人反對,但也不失為一個時機。即便最后不能青云之上,也不至于在底層做一個空有從八品的虛銜?!?/br> 君瑤有些意外,她從未將這官場品級虛銜放在心里,更不想卷入朝堂紛爭暗斗,她如今已入刑部,很快就能查到兄長被流放一案的卷宗,再加上明長昱提供的線索,清白和真相只是等待時機而已。 李青林卻與她的想法大相徑庭,他做事雷厲,目光犀利獨到,善于抓住時機,懂得進退,在朝中如魚得水。站在他的角度,自然認為君瑤也該抓住時機力爭向上。 “你若是此時停職,錯過了最好的機會,恐怕今后再想有出頭之日,就非常困難了?!崩钋嗔终Z重心長地說。 君瑤蹙眉,“多謝,可我從未想過借此機會入朝為官?!?/br> 若她是個男人,或許會不顧一切攀附向上??伤莻€女人,且從未想過永久置身朝堂,若此刻當真入了朝廷,今后想要退身恐怕難上加難。況且,她已不是孤身一人,她不僅僅是刑部的一個胥吏,還頂著侯府未婚妻的頭銜,若自己置身險境倒也無妨,可侯府牽連深廣,數百人的性命擔子沉重,她不能輕易冒險。 從決定與明長昱入京起,從查知兄長一案的線索起,她便只有一個念頭,清洗兄長冤屈,與兄長團聚。她的血親,因卷入朝堂紛爭暗斗而離散身亡,她不想再重蹈覆轍。若有朝一日心愿能達成,她只想小楫輕舟遠離而去,做一個世俗閑人。 她的話讓李青林深感意外,他默然一瞬,面色漸漸蒼白,唇輕顫了顫,才虛緩地說:“你甘心屈居人下,做事處處受到限制掣肘?我雖不能說,官階越高就越好,可至少我想去做的事,旁人無權干涉,到達目的也容易些?!?/br> 君瑤沉吟著,暗暗凝了他一眼。疏影斑駁,光色闌珊,將他蒼白的面色映得諱莫難測。她只覺得此時的李青林有些陌生,與她在河安所識的李青林,隱隱有了差別??伤琅f若朗月清風,目光純澈柔和,凝視她時,也是明凈與誠然。他所說的一切,大約真是肺腑之感。 君瑤卻不曾動搖,只是感激地看著他,說道:“多謝你方才說的話,我會考慮的。不過我需得告假修養,只怕會辜負你一片好意了?!?/br> 李青林有些遺憾,輕輕掩唇緩了緩呼吸,微微搖頭說:“不妨事,人各有志而已。你隨性率真,當真讓我……羨慕?!?/br> 或許他不該對她說那番話。他忽而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錯事,就如往白凈純澈的雪地潑了臟水一般。他真心欣羨于君瑤,倘若她聽從之后動搖,變作另一副模樣,他是否還會對她托付一片真心與欽羨? 他深吸一口氣,向君瑤拱手,歉然道:“是我失言了,有冒昧之處,阿楚你不要見怪?!?/br> 連道歉都能讓人聽了心底輕松,甚至根本不愿意怪罪他。君瑤也沒放在心上,擺擺手說道:“沒關系?!?/br> 她默了默,尋思著等李青林離開后再走,李青林在工部的事務也相當繁重,與君瑤閑說片刻后,便告辭離去了。君瑤也離開刑部,坐了明長昱安排的馬車,兜兜轉轉了幾圈,去了侯府。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125 23:14:28~20191126 23:17: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ji 2個;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61章 國色天香 既已向刑部告假,君瑤便不再以胥吏的身份示人。明長昱為她安排了輕松簡便的女裝,留在侯府中學宮中禮儀。與她同樣要從頭學習的人,竟還有明長霖。 因種種原因,明長霖進宮的次數屈指可數,且每一次都有長公主作陪,也不需記那么多繁文縟節??伤惨雽m向太后謝恩,就不能馬虎了。 長公主特意從宮中請了嬤嬤來教導她與明長霖兩人,一大清早,君瑤就在長公主指定的水榭中候著。此時水榭中沒人,水榭外水光如星芒閃爍,水中的鯉魚近岸嬉戲,時而浮出水面,啄食岸邊的草花。君瑤盯著水面出神,思索著待會兒見到長霖該說些什么。一晃眼,見一只肥碩的黃貓匍匐著靠近水邊,隱藏在草叢中,待一只肥嫩的錦鯉浮水而出時,揮起一爪子將魚勾上岸,又一口死死咬住,叼到一旁的小路上狼吞虎咽起來。 “大黃,不錯!”有人贊嘆著靠近,俯身摸了摸那只黃貓的頭,“幾年不見,你又長胖了?!?/br> 說罷,她抱起黃貓,昂首闊步地進了水榭。甫一見君瑤,將黃貓放下,拱手說道:“我叫長霖,想來我哥告訴過你了?!?/br> 她在軍營中直來直往慣了,說話做事很少拐彎抹角。君瑤自覺性情與她相投,點頭說道:“侯爺說過的?!?/br> 明長霖的目光直白地落在她身上,又說:“我哥的眼光不錯?!鞭D念又說:“父親定的婚約很不錯?!?/br> 君瑤語塞,只好說:“你也不錯?!?/br> “一般般吧,”明長霖活動活動手腕腳腕,“我不喜歡學宮中的繁文縟節,有這趟功夫,還不如去打兩套拳。不過你不必擔心,我們簡單學學就好了,只把這次應付過去。誰會成天入宮呢?”她撓撓貓頭,自言自語問:“是吧,大黃?” 難怪君瑤覺得這只黃貓眼熟,原來是隋程的大黃。隋程不是愛貓如命嗎?怎么舍得將大黃給明長霖養? “聽說你小名叫小幺,”明長霖看向她。 君瑤點點頭。小幺是父母兄長給取的乳名,許久沒聽人叫過了。這乳名大約是明長昱告訴長霖的。 “小幺,”明長霖自來熟地拍拍她的肩膀,“其實這次入宮,兄長也交代我了,讓我好好照顧你。你放心,宮里不管出現任何牛鬼蛇神,你只管告訴我,我來替你收拾。太后也沒什么可怕的,她不過是一個寂寞的女人罷了?!?/br> 君瑤失笑,但長霖所言也有些道理。太后年紀輕輕嫁給先帝,剛被冊封為皇后,尚未為先帝誕下嫡子,先帝就去世了?;实蹧]有兒子,無子嗣可繼承皇位,于是從宗室中過繼了如今的皇帝。今上在位十幾年,與太后名為母子,其實感情并沒有那么深厚。多年守寡,再加上母族勢力的掣肘,太后恐怕也過得并不輕松。所以說,她或許是一個寂寞的女人。 “你可知太后為何要在這時見你?”明長霖問。 這個問題,君瑤反復思考過。如今趙家收斂勢力,太后卻在這時候見她,目的也不會單純。更何況,原本趙家與太后,就有意將永寧公主嫁入侯府,所以趙家和太后對君瑤的態度,恐怕是忌憚多余親近。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明長霖忽而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神秘,說道:“其實永寧公主是嫁過人的,不過她的駙馬與她成婚沒幾日就死了?!?/br> 君瑤驚愕:“那……” “本來女子再嫁也無妨,何況是公主?”明長霖淡淡地說,“不過趙家想用聯姻來向侯府示好,其實可以選擇趙氏中其他的女子。但太后只有永寧公主一個女兒,她也需為女兒打算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