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女兒活得健康,長公主自然欣喜,只是有一些遺憾,長霖自幼與男人為伍,也當自己是個男人,甚至喜歡呆在軍中,很少回京,她們母女聚少離多,為母的不能享受女兒陪伴之樂,心里總是悵然。何況女兒大了,也該考慮婚事,可放眼這京城、天下,誰家兒郎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兒呢? 雖說把女兒當做心肝rou一樣疼著,可侯府上下的人,從來沒有嬌慣過她。就連她難得回京一次,也是不會安排大排場去接的。 君瑤沒有長公主夫婦那樣的憂愁,她此時坐在馬背上,與隋程緩緩地穿過行人如織的街道,心里有些忐忑。 隋程策馬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第數次問君瑤:“我這身打扮還可以吧?是不是很英???” 他的心思都擺在臉上了,君瑤拉著馬韁,有意逗他一下,問:“大人,若是讓你在長霖和大黃當中選一個,你會選誰?” 隋程頓時啞然,怔住了。他作為一個資深的愛貓者,生活里不能沒有貓??墒情L霖……長霖對他而言,也是很重要??! 半晌后,他如釋重負的拍了拍胸口,說:“還好還好,大黃是長霖送我的,她也是喜歡貓的?!?/br> 原來還有這出淵源。 君瑤失笑:“長霖難得回來一次,大人如何與她這樣熟?” 隋程摸了摸馬鬃,說:“長霖就是在男人堆里長大的啊,我那時總被認作……”他輕咳一聲,“我那時長得乖巧,那些沒眼力的紈绔草包嫉妒我長得好看,就不讓我一起玩?!?/br> “所以是長霖帶著你玩?”君瑤問。 隋程頷首,雖然那時也沒少挨長霖的揍,但這些他是不會告訴君瑤的。 街道上越來越熱鬧,行人也越來越多,高頭大馬的速度難以快起來,可隋程與長霖相見心切,便稍稍夾緊馬腹加快了速度,誰知人群多了擁擠,也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筑球,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隋程騎的馬,這一下砸在馬腿上,馬痛呼一聲,撒開蹄子狂奔起來。 隋程騎的是刑部的馬,雖受過□□,卻比不得受過嚴格訓練的馬。馬受驚之后,沖撞著往人群里狂奔,嚇得人四下逃竄驚慌失措,引起一陣sao亂。幾重刺激之下,馬匹更加倉皇失措,橫沖直撞。 京城律令很嚴,不允許在街上策馬狂奔,隋程自己因此受罰事小,傷到行人性命便難辭其咎了。于是君瑤立刻策馬上前追趕,但驚慌的馬匹跑得越發快速,隋程在馬背上一顛一顛,死死地抱住馬脖子慘叫。 眼看著那馬就要沖向一家賣油炸檜的棚子,幾乎能想見guntang的油鍋掀起巨浪,隋程與君瑤心如死灰,聞訊趕來的衙役本想用套子將馬頭套住,見到翻滾的油鍋時卻本能的退卻了。 此時有不少人正在棚子里吃食,根本來不及閃躲,馬如無頭蒼蠅一樣,抬腿沖進去,帶倒一桌人和碗筷。隋程驚叫一聲,拉不住馬韁,被倒下的竹竿帶倒,就要跌下馬背。 君瑤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隋程若當真摔下去,就算不摔傷,也可能會被馬踩踏,撞翻的油鍋可能會將他炸成人棍。 千鈞一發之際,一條如蛇般靈活的鞭子繞住了馬脖子,再用力往側一拉,沖向油鍋的馬立刻偏離了方向。那鞭子再往下一掃,纏住馬腿,再一拽,馬腳下不穩,被絆倒在地。 隋程灰頭土臉地滾到地上,恰好落在火爐里剛清出的草木灰上,被蓋了一臉灰,好歹沒受傷。剛心有余悸地爬起來,突然后勃頸被人拽住,整個身體凌空而起,等反應過來時,人就趴在了另外一匹馬背上。 他腹內顛三倒四,早就要吐了。本以為自己不摔死也會被油燙死,此時劫后余生驚魂不定,尚抽出半分心神睜開眼。他看見身下的馬,馬毛油光水滑、純如絲緞,馬rou結實流暢,整匹馬昂首抬頭,精氣傲然,堪稱馬中翹楚。再看看自己剛才騎的馬匹,相較之下,簡直就是個滾驢蛋,不堪入目,居然好意思被人騎。 再瞥一眼騎馬的人,哪怕他只看到對方的腿和靴履,也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 他來不及羞愧鉆地洞,耳畔響起了炸雷般的掌聲。方才受驚被撞散的人,現在紛紛靠攏來喝彩。 君瑤第一時間奔上去,見隋程癱一匹馬的背上,騎馬的是一位身著男裝的人,身姿如松,氣宇如虹,濃眉星目,清秀而英氣。 正想上前去看隋程是否受傷,那人調轉馬頭,吩咐人收拾現場。幾名身強力壯的男子和衙役配合著,三兩下便將一片廢墟似的棚子收拾妥當。并將一名被撞傷腿的女子安置在一旁,著人去請大夫。 君瑤這才得空再次去看隋程,拱手向對方道謝時,突然怔了怔。只因對方的眉眼十分熟悉,一舉一動都與她所親近之人十分相似。她暗自揣摩著對方的身份,隋程卻開始在馬背上掙扎了,哀嚎道:“長霖,放我下來吧?!彼彩且孀拥?。 君瑤怔了怔。 明長霖抓住隋程的肩膀,讓他坐在馬背上,這樣一來,隋程整個人如被攬在懷中。雖然他灰頭土臉看不清臉色,但耳朵卻飛快紅了。 好在明長霖并未打算讓他一直呆在馬上,待他坐正之后,讓人將他扶下馬坐好。 隋程垂頭喪氣,目光閃躲著。 明長霖收起馬鞭,上下打量著隋程,目光也有意無意從君瑤身上掠過,說道:“隋程,你的馬術怎么沒一點長進?” 隋程抬起頭,不甘心地說:“是馬不好?!庇|及明長霖的目光,內心的憤懣又憋了回去,唇角揚起來笑著說:“你一路辛苦了吧?我特意過來接你,本想安排酒席給你洗塵,可還是想著先把你送回侯府比較好?!?/br> 明長霖面色稍霽,上前問:“你沒受傷?” “男子漢大丈夫,受點傷算什么?”隋程挺胸說道。 明長霖頷首:“沒受傷就好,我先送你回府?!闭f罷便讓人去安排馬車。 堂堂一個男人,自己受傷丟臉就罷了,居然還叫一個辛苦趕路回來的女子送自己回家,隋程更加不好意思,立刻起身想要婉拒。 他羞怯地跛著腳走上前,低聲問:“長霖,你……你可想我了沒?” 明長霖英秀的眉一樣,爽然輕笑:“當然想你,想你是不是長得更美了,如今一見,果然國色天香,更勝從前!” 隋程原本高高飛起的心瞬間跌落摔碎,他欲哭無淚:“難道不是想我的帥氣英姿,不是想我的英俊偉岸嗎?” 他心頭苦澀難言,又想起自己現在灰頭土臉的樣子,頓時一陣挫敗,挫敗過后,又心念一轉,發誓道:“你等著,我總會讓你拜倒在我的英俊之下!” 明長霖依舊朗然而笑,揮著馬鞭打量他,也打量在一旁靜默而立的君瑤。 就在此時,一名女子走到跟前,欠身向明長霖行禮,說道:“方才多謝公子相救?!?/br> 她本來和自己的徒弟在棚子里吃飯,誰知一匹馬沖了進來,撞翻了桌椅碗筷,自己堪堪被救下了,可小徒弟卻傷到了腿。這位公子已經請了大夫來看過,小徒弟的腿扭傷了,有些嚴重,恐怕幾日都不能下地行走。她憂心不已,卻不能失禮,聽聞公子要離開,便上前道謝。 明長霖看向被安置在一旁的腿傷少女,蹙了蹙眉,問:“可還能走?” 隋程抓住機會,立刻說:“不如……不如讓人先送她們回去?!辈淮鏖L霖做出決定,他問那腿傷少女:“你家住何處?” 那腿傷少女卻看向向明長霖行禮的女子,那女子便回道:“她是我的徒弟,初到京城不熟悉情況。我家住在天香繡坊,不算太遠,不勞煩公子相送?!?/br> “天香繡坊?”隋程想了想,“的確不遠,但順路,我先送你一道,再送長霖回府?!彼慌氖?,便將事情定下來,暗暗佩服自己的急智。說著,突然想起君瑤,為自己將她忘記而感到難為情,可還是熟門熟路地與她說道:“阿楚,你幫我安排車馬吧?!?/br> 車馬都是現成的,明長霖將兩個女子塞進馬車,讓隋程坐在車轅上,自己騎馬在前方帶路,君瑤策馬跟隨。 車廂寬敞,那對師徒并未將車門關上,坐好后瞥見隋程身后的衣服破損了一大片,心頭過意不去,年長些的女子便說道:“到了天香繡坊后,請公子將衣服換下,我會將公子破損的衣服繡好的?!?/br> 隋程往自己背后一看,伸手摸了摸,說:“一件衣服而已,壞了便壞了吧?!?/br> 嘴上這么說,可心里卻心痛得很。為了見長霖,讓她對自己有好的印象,他特意換了這套英挺的衣服,誰知長霖根本沒看見他的風采,衣服也破了。 女子有些歉疚,說道:“請公子給我一個補償感謝的機會,我針線很快,不會耽誤太久?!?/br> 她那腿受傷的小徒弟也附和道:“我師父是全京城最好的繡娘,公子請放心,無論多破的衣服,經我師父一繡,都會化腐朽為神奇?!?/br> 話一出,她就被師父低聲訓斥。 隋程瞥了眼明長霖,見她身姿纖然筆挺的坐在馬背上,心里有些艷羨,便隨口敷衍地說:“天香繡坊的確不錯?!?/br> 京城大大小小的繡坊不知其數,但名聲最大還是天香繡坊。不僅是因為這繡坊規模大,優秀的繡娘多,還因為它背后有其他繡坊不能匹及的勢力。兩年前,今上生辰,繡坊的數十名繡坊銹制一幅千里河山的屏風為圣上慶祝,并由永寧公主親自攜入宮進獻,得圣上贊許。天香繡坊頓時聲名鵲起,引得京中無數權貴之家紛紛照顧繡坊的生意。 隋程有些門路,聽聞今日天香繡坊廣集天下繡娘,要再繡一幅祥瑞繡品進獻,或許這對師徒也是應召而來。 他本就有些好心腸,又歉然地看了看那小徒弟受傷的腿,說:“我認識天香繡坊的老板,若是需要幫忙盡管開口?!?/br> 小徒弟抿了抿唇,甜甜一笑,說道:“多謝公子,我師父可是從宮里出來的繡娘馮雪橋,天香繡坊早就聽過她的聲明,才巴巴地把她請來京城的?!?/br> “小珂!”師父馮雪橋立即帶著幾分薄怒訓斥了她,又對隋程說道:“徒弟年幼不懂事,公子莫要見怪?!?/br> 隋程不以為意。 片刻光景后,便到了天香繡坊。 馮雪橋師徒并未從繡坊大門進去,將位置告訴明長霖之后,明長霖將馬車引到偏門后院,讓人將腿傷的徒弟小珂抬進院子。這院子大約只是天香閣后院中的一個小院,占地不大,只三兩間廂房,但還算清靜,庭中有一棵桂樹,一進入,就能聞到滿院桂香。 馮雪橋依舊心懷感激,要為隋程與君瑤銹制衣裳,并拿了得意的繡品樣式出來與君瑤等人觀看。 君瑤不懂刺繡,但馮雪橋的幾幅繡品栩栩如生、意境不凡,便也只她繡工不俗。 明長霖若有所思,突然問:“可會繡護膝護肘?” 馮雪橋立刻頷首:“會?!?/br> 明長昱喃喃說:“我回來得匆忙,沒給家人帶些禮物,你繡些拿手的繡品,再繡三十對護膝護肘,我過兩日來取?!?/br> 這需求量也有些大了,單靠馮雪橋與她受傷的小徒弟恐怕難以完成,可馮雪橋毫不猶豫,爽快地應下了,“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別說讓我刺繡,哪怕讓我去做更難的事,我也不該推辭?!?/br> 明長霖向她拱拱手,說:“多謝,我三日后來取?!闭f罷,也不多留,轉身出了院子。 隋程立刻匆忙尾隨而去,出門后棄了馬車,向明長霖的部下要了匹馬,與明長霖相并而行。 作者有話要說: 隋程三問:我孰與長霖美?我與長霖孰美?我和長霖比,誰更美? 第160章 未婚之妻 長公主與老侯爺兩人雖從不嬌慣明長霖,但小女兒回家,夫妻倆當然是喜不自勝的。尚未入府,遠遠地就看見幾個侍女在門外候著,明長霖一下馬就立刻擁上前,牽馬的牽馬,拿衣裳的拿衣裳,還有人小跑著入院滿臉笑容地去通傳。 君瑤得以和明長霖、隋程一同入了侯府。自河安一行之后,她再沒入過侯府,這府中一磚一瓦,飛閣廊檐都沒多大變化。只是下人們因長霖的回府而欣喜歡樂,原本整肅的侯府,此時充滿了歡聲笑語。 明長霖腳步匆忙,先去了正廳,長公主與老侯爺已經在那里候著,見到女兒,長公主起身迎出來,上下將她打量著,心滿意足又心疼憐愛,笑道:“瘦了黑了,不過結實了。好,很好?!?/br> 比起幼時瘦弱不堪的模樣好很多。 與女兒親近半晌,長公主才看到一同前來的隋程,當即收斂了幾分笑意,端雅地說道:“小隋又去接長霖了?!庇忠娝宄虧M臉的土灰,蹙眉關切地問:“這是怎么了?為何弄得滿身是灰?” 隋程尷尬地拍了拍衣上的塵土,不知該如何回答。 明長霖說道:“是他見了我太興奮了,自己鉆進了土灰里?!?/br> 長公主但笑不語,而后吩咐人準備熱水衣裳,給明長霖與隋程換洗。明長霖闊步離去,正要出門時,問:“兄長呢?” 長公主說:“還未下朝,午時應該就回了?!?/br> 算時間,等隋程與明長霖洗漱一番,明長昱也該回來了。 待正廳的人散去之后,君瑤獨自立在門外的屋檐下,有些難以適從。方才那些歡聲笑語猶在耳畔,卻又離她十分遙遠。她在門外踟躕了半晌,打算去府外等候明長昱。還未動身,幾個侍女簇擁著長公主出門,君瑤垂眸行禮,卻見長公主屏退侍女,款步朝她走了過來。 華服裙裾緩緩在她身前停下,長公主敏銳且平靜的目光從她身上游弋而過,輕聲道:“聽聞河安一行,你立了大功?!?/br> 君瑤神色一凜,說道:“只是職責所在而已?!?/br> 長公主不置可否,看她的眼神有些復雜,又輕聲道:“明家希望借助你來解圍,于你而言確實不妥。如何抉擇,是去是留,都由你自主決定。但……”她話音稍停,又輕嘆一聲:“罷了,長昱快下朝了,你去漱玉閣等他吧?!?/br> 君瑤聽得云里霧里,眨眨眼,見長公主與老侯爺一同離開了,才前往漱玉閣。 春去秋來,漱玉閣中的芙蓉樹已亭亭如蓋,靜謐的閣樓屋宇并不死寂,反而充滿生氣。君瑤試探著推開房門進入臥室,發現一切陳設都是干凈整潔,連被褥也是新的。一時沒忍耐住,順勢躺下小憩了一會兒。 這一憩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屋中已點了熏香,裊裊香煙在陽光里飄散,氣息寧靜溫和。君瑤撐起身,定睛一看發現明長昱倚在床頭,手中輕輕地打著扇,見她醒了自然而然將扇子放下。 “醒了?”他湊近一些,“今晚別走了?!?/br> 君瑤一愣,轉而看向窗外,無法判斷時辰,卻依稀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什么時候了?”她問。 “快未時了?!泵鏖L昱說道。 君瑤驚愕,沒想到這一睡就睡了好幾個時辰,連午飯都錯過了。明長昱似難得悠閑,簡單地為她講了河安一案的后續之事:“牽一發動全身,河安趙家被查出來,定然會帶起無數的人,若查得過深,難免撼動河安的根本,所以今上決定,只查襄州主官,論罪處罰,再斬趙松文以儆效尤,流放河安趙家一族男丁,此案便可了結了?!?/br> 這大約是最徹底的做法了。君瑤不涉朝政,也沒心思去議論,是點點頭說:“除了這些蠹蟲,河安的人會好過些吧?!?/br> 明長昱揉了揉她睡亂的頭發:“今日朝中不少人提到你,大司空更是直言讓皇上不拘一格降人才,破格讓你入朝為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