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明長昱順手從盆栽里摘下兩朵茉莉,遞給隋程。隋程氣急敗壞,將茉莉揉碎了塞進鼻孔,甕聲甕氣說道:“太過分了,這尸體好歹是我發現的!” “你放心,結案時,我會將你的功勞上書匯總的?!泵鏖L昱十分誠懇地說道。 隋程哼哼兩聲,趕緊抱住貍奴,將頭埋進它柔軟的毛中,還未順過氣,便被明長昱領著領口拉起來。 “說說你查看的過程?!泵鏖L昱說道。 隋程嬌軟地伏在貍奴身上,簡單地講了一遍,又說道:“那尸體身上的衣服和腰間的玉佩我都認識,是周齊越穿戴的啊。難道那尸體是周齊越?”他既驚愕又哀嘆,繼續說道:“那日我與他一同離開公主府,本以為好歹還會再見的,卻不想他竟死了??捎秩绾螘宦裨谶@花坊里?” 君瑤回憶著那片被挖掘過的花地,說道:“前兩日我與侯爺來時,那空地還未種花?!?/br> 所以,有沒有可能,這尸體是新埋入花地中的?種上花,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 她看了眼嚇得人事不知的小學徒,他已經被幾個胥吏盤問得詞窮了,一問三不知。 “眼下還是將花匠曾尋來,押回來好好盤問?!泵鏖L昱說道。 發現尸體已有好幾刻了,明長昱早已讓人去尋花匠曾。衙役花了兩個時辰打理好花坊之后,花匠曾才被人押過來。 刑部衙役是在周府找到他的,也沒驚動多少人,與周齊云交代清楚后,周齊云當即讓人將花匠曾扣了,并匆匆忙忙一道趕過來。 君瑤遠遠地看著花匠曾,他那張枯皮樹般的臉上皺紋絲毫不動,滿眼的疲倦木訥,似還不知發生了何事。也不曉得是早有預料還是當真不知情。 周齊云更是行色匆匆,陰沉著一張臉,似悲痛又似茫然,只遲鈍地向明長昱與隋程見了禮。 衙役將花匠曾摁住,花匠曾跪在地上行禮,顫巍巍叩頭:“奴婢見過侯爺,大人?!?/br> 隋程第一個忍不住,指著后院中的尸體問:“花匠曾,后院里的尸體是怎么回事?” 花匠曾渾身猛地一顫,口舌打結般說道:“大……大人,奴婢不知什么尸體……” “還裝蒜!”隋程厲聲喝道,“那后院里的尸體你看不見嗎?就是從你院子里的土里挖出來的?!?/br> 花匠曾大驚失色:“奴婢實在不知什么尸體,那尸體……” 隋程微怒,揪著貍奴的毛:“那你說說,那尸體為什么會在你的花坊里?” 花匠曾只疲憊沉重的搖頭,依舊否認。 君瑤適時開口詢問:“曾老板,這花坊除了你和小學徒之外,還有是能出入后院?” 花匠曾默了默,沙啞著說:“沒有其他人了?!?/br> “既如此,那尸體不是你埋的,便是你的學徒埋的?”君瑤反問。 “大人明鑒!”那小學徒嚇得面如紙色,但好歹還顧念著花匠曾對他的恩情,“那尸體當真與我們無關??!小的素日與人無冤無仇,師父也是良善的人,平日待人和氣親好,絕對不會沾染這些骯臟的事情?!彼蟮乜粗?,又看了眼明長昱,惶恐地低下頭,說道:“定是有人趁人不備,故意栽贓陷害!” “那好,你倒是說說,誰會陷害你?”隋程立即問。 小學徒緊張失措,急切地張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只紅著眼,眼眶泛淚顫抖著。 “證據確鑿,你們卻不見棺材不落淚,我看非要大刑伺候!”隋程說道。 花匠曾哽咽垂首,佝僂著背脊說道:“大人,奴婢實在冤枉,那后院中的尸體也不知什么時候有的,更不曉得尸體是什么身份,如何就與奴婢有關?即便它埋在我這后院中,當真就是我殺害我掩埋的嗎?” 第90章 兇手認罪 曾家花坊當真事故多發,短短幾日,官府的人也來了幾次了。 周邊的人即便好奇,卻也不敢大膽的往里看,更不敢隨意來窺探,平日里熱鬧的場地,此時門可羅雀。即便有人來,也望而卻步,倉皇地逃離。 花匠曾言辭凄切,卻并不是沒有道理。 君瑤蹙眉,低頭看著他:“你當真認不出那尸體是誰?” 花匠曾這才抬頭,瞪大了眼眶往尸體看去,他渾濁的眼睛愴然布著血絲,看了好一會兒,才艱困地回頭,說道:“奴婢當真認不出……” 君瑤半信半疑,還未出言質問,隋程就壓抑不住驚疑,說道:“你在周家做了這么多年花匠,又是阮氏帶來的人,難道認不出尸體穿的那身衣服?”就算認不出衣服,也認不得那玉佩?” 花匠曾陡然一驚,滿臉的皺紋瞬間一抖,神色古怪扭曲地再次看向那尸體,張口欲言,嗓子卻似被堵住了般:“那……那尸體是……是大公子?” 他驚恐萬狀,不可置信地連連搖頭:“不可能!” 且先不說那尸體到底是誰,如今能將尸體順利掩埋在后院中的人,除了花匠曾和他的小學徒外,還會有誰?而此案牽連甚廣,周家雖說不是貴族門第,可周平卻是有朝廷命官,周齊越也是科舉兩元,有功名在身,就算要斷案,也怕會驚動三法司。 君瑤無聲看向明長昱,他一慣風輕云淡的模樣,沉黑的眼眸隱著暗嘲,注意到君瑤的目光,立即回視。 明長昱看向周齊云,說道:“那尸體既疑似是周齊越,不妨請周二公子去看看?!?/br> 周齊云恍然抬頭,向明長昱拱手之后,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靠近那具尸體。那尸體惡臭沖天,難為他竟面不改色,走近之后,稍稍躬身俯視,謹慎詳細地打量完之后,悲愴地退后,滿臉戚恍地說:“那玉佩,是我兄長生母留給他的,他從不離身。這身衣裳,也與兄長平日穿過的極為相似?!?/br> 他口吻悲痛,面帶悲愁,煞那間似深受打擊,十分動容。 明長昱也不管他是否做戲,說道:“這案子的確疑點重重,還是好好審清楚才好?!彼ń吃?,沉聲道:“本侯也覺得那尸體很是可疑。這花坊是你的,難不成尸體是他自己埋進去的?” 他的聲音陡然冷凝幾分,似沙場出鞘見血的利劍:“本侯想要查明這花坊進進出出的人,還是有些辦法的?;ǚ唤y共一個出口,要將尸體運入,只有走面街正門。尋常來做買賣的人,也不會帶著掩飾尸體的物件兒來吧?更不可能進入后院。能神不知鬼不覺將尸體運入的人,除了你,就是你的小學徒?!彼D了頓,“當然,也許還有為你進貨的商家,但那些商家與周齊越有何冤仇呢?與你素有往來的商家,左不過那些個,大理寺的人一一盤查,不出半天,就會有眉目?!?/br> 花匠曾緊繃的皺紋瞬間一顫,險些垮塌下去,他垂耷的眼皮跳動著,陰沉又酸楚地瞥向小學徒,終究又埋下了頭。 “師父……”小學徒驚恐萬分,似駭然想到什么,淚水瞬間滾下來。 明長昱三言兩語,如明澈的光,讓君瑤心間豁地朗然。 她對這花坊及周鄰的情況也算了解,正如明長昱所言,除了正門絕無其他通道可走。若是外人將尸體運進來,又如何做到不驚動花匠曾與小學徒呢?而夜間時分花坊關閉,小學徒回家睡覺,除了花匠曾就沒人能進。退一步講,與花匠曾有來往,且熟悉花坊的那些花商,他們或可用裝運花草的車將尸體帶進來,就算他們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覺,可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一一盤查下來,就會有端倪。 更何況,前兩日她與明長昱來花坊查看時,那掩埋尸體的花地還是空著的,也沒有翻動過的痕跡。因此推測,尸體就在這一兩日被埋進來,而這兩日進出花坊的人,稍稍一查,就能合盤查出。 到了這樣的地步,花匠曾卻是依舊沉默著,不肯松口。 明長昱嗤然輕笑,“哦,我還忘了一個人?!彼紤械負嶂淇?,輕輕然說道:“還有你的兒子,曾登發?!?/br> 花匠曾驚悚地抬頭,額頭干癟的皺紋似千溝萬壑,一瞬間同時扭曲了,他竭力說道:“不!不是我兒子!他對此事毫不知情!” “此事?什么事?”明長昱似笑非笑,和煦含笑的眼底,森森的涼意讓人不寒而栗。 自知失言,花匠曾頹然跪倒在地,無助地搖頭,肩膀瑟瑟顫抖著。 明長昱端坐著,倚著扶手,默然沉吟著。 隋程聽得云里霧里,一臉茫然地看看明長昱,又看看君瑤,小聲嘀咕著問:“什么意思?難道兇手不是花匠曾運進來的?是他兒子曾登發弄進來的?” “不是,”花匠曾費勁了周身的力氣,從口中擠出字來,“大人,此事奴婢真的不知情,與我們無關啊?!?/br> 他最后的防線在慢慢擊潰,君瑤整理了思緒,適時開口說道:“不可能無關?!彼龤庀蚍Q,吐字清晰明麗,“其實周齊越公子,與他的侍從是在同一晚去世的。周齊越公子的尸體被帶出周府,而他侍從忠平的尸體,則被埋到了周府水池中的淤泥里。若不是賞花宴時,那尸體突然冒出磷火,只怕直至尸體腐爛成泥,也不會被人發現吧?!?/br> 花匠曾垂死掙扎,腦子還無比清晰,咬牙道:“周公子與忠平已數日不曾回過周府,又何談尸體被運走一說?” 眾人原本還有幾分相信,聞言卻又狐疑起來。 周齊云強忍著悲痛,沉重地說道:“他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兄長的確沒有回過周府?!?/br> 君瑤反問:“既然周公子沒有回過府,為何他的侍從會死在府內?” 她再次反問:“難道侍從可以不聽從主人吩咐,擅自離開?” 周齊云微微一頓:“那自是不可能的?!?/br> 君瑤緩緩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花香馥郁醒神:“其實周齊越公子離開公主府后,是回了周府的?!?/br> 周齊云與花匠曾同時一驚,只是兩人驚訝的情況不同。 “有……有什么證據,能證明兄長回來過?”周齊云問。 君瑤說道:“孟涵公子親口告訴我,他……他的人親眼見到周齊越公子與其侍從自后門偏角里入了周府,直到宵禁,他們都沒再出來?!?/br> 周齊云默然一瞬,才懊悔地開口:“原來如此,我竟沒想到,那晚兄長回來過?!?/br> 不管他真正想法如何,但人前還是將兄友弟恭的戲做足了的。隨后他怒視著花匠曾,“你定然也是知道我兄長回府了的,所以他才遭你毒手!” 花匠曾沙啞著嗓子辯解:“即便當晚大公子回了府,就能證明他的死與我有關嗎?” 君瑤皺眉,既同情又沉冷地看著他,說道:“侍從忠平的尸體,被掩埋在水池的淤泥中。而他的尸體被打撈上岸時,隋大人的猞猁咬爛尸體的腹部,尸體腹腔內流出胃中的食物,其中摻雜著一種樹皮?!?/br> 她直視著花匠曾,一字一字說道:“那是一種曾老板十分熟悉的樹,名喚觀音杉?!?/br> 花匠曾抿緊唇角,干癟的唇擠出幾道褶皺來:“就算……就算如此,又如我何干?” “一來,那幾日你在池中栽種蓮花,最方便將尸體放進去掩埋。二來,你十分清楚觀音杉的毒性,樹皮毒性最強,人服食之后,必死無疑?!本幚渎曊f道。 花匠曾輕笑:“奴婢說了,奴婢當真不知情,栽種蓮花時,也不曾發現什么尸體?!?/br> 君瑤眉頭緊蹙,心里卻有些焦急了,這花匠曾是他見過比較難纏的人了,狡辯油滑,就是不肯承認。她抿唇咬牙,緩緩說道:“那真是巧了,你負責打理的水池了發現了尸體,接著你的花坊中又發現尸體,你竟還辯解與自己無關?” 花匠曾啞口無言,只死氣沉沉地盯著她。 細思之下,君瑤也覺得這事尤其蹊蹺。水池中的尸體,是冒出磷火碰巧被發現,而花坊中的尸體,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時被發現,且有明顯新埋下的嫌疑。這一切,或明或暗地,都將線索引向了花匠曾。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蓄意安排設計? 她無聲看著花匠曾,背脊梁微微發寒。 “為舉辦賞花宴,周府也用了不少心思。宴前幾日,前院與水池都有不少人打理巡視。周齊越公子回府那晚,夜半時分有人看見曾登發推著裝泥的車來往水池邊?!本幓貞浿?,說道。 話音一落,花坊稍稍一靜。 隋程最先開口,問道:“難道尸體是曾登發埋進水池淤泥里的?”他嗤之以鼻,“你們父子果然一丘之貉啊,一人負責殺,一人負責埋?!?/br> 周齊云也想起確有此事:“是有人看見曾登發推著裝泥的車往水池的方向走。但他夜間打理花圃也不會有人懷疑?!?/br> “我與小二為周府辦事,兢兢業業從未出過差錯,難道就因在夜間推著車打理花圃,就要被質疑?” “還有一事也極為奇怪,”君瑤并不理會,繼續說出疑點,“曾登發為你買了摘星樓的俞洲菜,裝盛的瓷盅卻出現在周齊越公子侍從的房間里?!?/br> 隋程立刻下了結論:“一定是將毒下在菜里了,讓周齊越與他的侍從吃了,中毒而死!” “冤枉啊,”花匠曾嘶聲大喊,“冤枉啊……” “你有什么冤枉?”君瑤厲聲打斷他,“證據統統指向你,你不認罪,還喊冤?” 隋程也被吵得頭疼,揉了揉眉心怒聲道:“直接把人押入牢中,大刑伺候!我就不信刑部的幾百套刑罰下來,他還能咬緊牙不松口!” 君瑤與他一唱一和:“他一個人怎么能同時殺兩人?還如何將一人埋入池中,還同時將一人送出府?” 隋程一點就透:“一定是父子合作!”他摩拳擦掌,“我這就讓人把曾登發押進大牢,也不用問了,直接審吧,上大刑!” 花匠曾險些厥過去,悲戚萬分地磕頭求告。 君瑤看了看明長昱,他唇角一彎,噙著幾分笑,輕輕點頭。君瑤這才朗聲對隋程說道:“好,讓人審問曾登發吧?!?/br> 隋程一拍手,揉了揉貍奴毛茸茸的腦袋,立即讓李楓等人去拿人。 “大人,奴婢認罪!”花匠曾幾乎立刻跪直身,扯著嗓子喊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