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明長昱深深看她一眼,熟練靈巧地埋土、夯平,澆水。 幾株芙蓉樹,在兩人的合作下,清靈地立在了漱玉閣庭院之中,掩映著疏影清淺,格外靈動。 君瑤腦海中閃電般浮過幼時的記憶。 彼時寒雪紛飛,通往南國的冰雪掩蓋。 被流放的兄長最后一次回頭,目光空沉的看著她,摸摸她的頭,說:“小幺,別送了。往后……兄長回來看你?!?/br> 她抱住兄長的腿,懵懂地問:“兄長何時回來?” 離別的路,道阻且長,沿途的楊柳早已枯萎。唯有一株芙蓉,帶著幾分凌寒的生機。 兄長隨手折下一枝,插在路旁,虔誠且不舍地看著她,說:“等芙蓉樹長大,我就回來了?!?/br> 此后她與母親輾轉到達蓉城,改頭換面,以下人的身份委身舅父家。 蓉城,花團錦簇,曉看紅濕,芙蓉滿城。 兄長卻再也沒有回來…… 風聲清影,襯得格外寂靜。 明長昱默然站在她身前,看著她落滿月色的眼,眸光如水輕顫,流露著隱忍難掩的情緒。 不過彈指一瞬,她便收斂所有情緒,漆黑的眉眼平淡地看著他,輕聲問:“芙蓉樹會長大嗎?” “會的,”他無比溫柔篤信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晚了些。么么噠! 第65章 燕歸有時 此刻,君瑤難以忽略心中滋長而出的悸動,她滿懷期待地給芙蓉樹澆了水,垂下睫羽盯著他輕垂的衣擺,緩緩平復心境之后,才若無其事地與他一同入了房。 桌上已擺好熱菜飯食,頗具一番滋味。煙火氣息讓人神思回歸,君瑤這才想起此行的任務。她便提及了在摘星樓所發生的事。 “他們不過是借著結社的雅致,來謀取錢財利益而已?!泵鏖L昱喝著淡淡的果酒,輕聲說道。 君瑤吃了幾口填肚子的胡餅,說道:“周齊云與周齊越,是同族的兄弟?” “比同族的血緣更親些,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泵鏖L昱盛了兩碗粥,一碗遞給她,示意她胡餅用粥泡軟了更好吃,復爾繼續說道:“周家依仗與京中世家有些親緣關系,這幾年慢慢在京中立了足。如今當家人是周平,周平的原配妻子生下周齊越不久后,便去世了。兩年后,又續了弦,周齊云便是第二任妻子所生?!?/br> 君瑤暗嘆,即便不是世族大家,家庭關系也是錯綜復雜。 “周齊越與周齊云關系如何呢?”君瑤問。 “兄友弟恭,”明長昱簡單地概括,又說道:“周平一心想讓兩個兒子入仕,所以對他們抱著巨大期望。周齊越最先展露才華,六年前連中兩元,可是在家中風光了一把。周平本以為,他可以連中三元,以此光耀門楣,甚至改變周家在京城之中尷尬的地位。誰知之后周齊越最后一考落榜,便消了入仕的念頭,偷偷瞞著周平去從了商。商人地位卑賤,最讓人看不起,周平得知后怒火難消,恨周齊越不成器,多次阻擾他的生意,甚至威脅要與其斷絕父子關系。周齊越十分倔強,固執己見,所以越發讓周平失望。就在三年前,周齊云也中了兩元。今年再考一次,能再中的話,就能成為二十年來第一個連中三元的人。如此相比,周平自然更重視周齊云一些,他與周齊越父子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深?!?/br> 所謂三元,便是解元、會元、狀元。能連中三元的人,堪稱古往今來的傳奇,地位名聲自然非同凡響。 如果周齊云能連中三元,那他在周家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了。 周齊越在周家的處境可想而知,父親對他失望之極,繼母自然也不會過于真心關懷,失蹤幾天也沒被察覺,似乎在情理之中。 可君瑤依舊懷疑:“周齊越如此年紀,想來成親了吧?” 明長昱頷首:“五年前,他娶了俞洲阮家的女兒?!?/br> 君瑤蹙眉:“他的妻子,難道不知道他失蹤多日了?” 只怕這其中另有蹊蹺。 “這幾日,我讓人留意著周家人和唐仕雍幾人的動靜,并沒有異常?!泵鏖L昱說道,“倒是唐仕雍,去了幾次刑部,要求帶回那具尸體下葬?!?/br> 君瑤一邊喝粥,一邊思索著,一碗粥下肚果腹之后,才緩緩說:“不如讓周家人去刑部認尸?” “尸體已不好辨認,”明長昱換了茶盞,手中把玩著青碧色茶杯,說道:“先如今還無法確定那具尸體是誰殺害,讓人去辨認了,或許還會打草驚蛇?!?/br> 君瑤了然。 兇手千方百計將尸體偽裝成唐延,正是想掩蓋他的真實身份。若兇手躲在暗處,察覺有人懷疑尸體的真實性,真兇恐怕會設法脫罪或逃離。 君瑤陷入沉思。 清淡的茶香悠悠襲來,她微微低頭,見明長昱將茶水遞到眼前。 碧玉的杯盞里,泛著清澈的漣漪,映著房內交織的燈火,還有他們二人相依而坐的身影。 她趕緊端起茶水一飲而盡。明長昱已習慣見到她如此喝法,也不置可否。 君瑤放下茶盞,沉吟著說:“如果能去周家探探虛實就好了?!?/br> 明長昱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叩擊著桌面,斟酌著說:“眼下正好有一個機會?!?/br> 君瑤雙眼一亮,“什么機會?” “周家要辦賞花宴?!泵鏖L昱漫不經心道,見君瑤疑惑,又說:“賞花只是一個名頭,真正的意圖,是為周齊云相看一些門當戶對的閨秀,說白了,是一場相親宴。但這種相親宴只是相看而已,并不做定,萬一誰都沒看上也會難堪。所以一般還會請交好或同齡的少爺公子,若最后相看不成,也可退一步說這并非相親宴,而是尋常宴會,給彼此一個臺階下?!?/br> 周家與京城中的世家大族相比十分普通,能借此攀上權貴,或結上好的姻緣十分重要。周齊云中了兩元,或許會連中三元,也的確大有前途。但這樣的身份,放在侯府這樣的世家眼底,依舊不過爾爾。 所以即便周家遞了請柬過來,明長昱也不一定會去。若是去了,那如周家這般的家族,風向只怕會變了。 君瑤心念一動,“難道……”她欲言又止。 或是兩人心思靈犀聰慧,只需只言片語,就能明白對方所想。明長昱欣然一笑,說:“你的確可以以侯府未婚妻的身份入周府,可是……”他頗有些遺憾,輕嘆道:“只可惜,不過一個小小的周家宴會,還不值得侯府未婚妻出面?!?/br> 聽他話語中的深意,難道是有意讓她在重要場合出面? 君瑤不及細想,又問:“那周府的事情,由大理寺這邊著手查嗎?” “隋程只怕也被邀請了,你隨他去?!泵鏖L昱說。 君瑤遲疑:“我是刑部胥吏,隋大人怕是不方便帶著我?!?/br> “他會帶著你的?!泵鏖L昱淡淡說道。 暮色與燈火漸漸融合,梁間的青燕在院中盤旋幾圈,落回新筑的窩里,窩中有幾只小燕嗷嗷待哺。 天色已晚,君瑤起身理了理衣裳,向明長昱辭別。 明長昱深深看她一眼:“果真是野貓,吃飽了就要走?!?/br> 他也沒讓人相送,親自取了一盞普通燈盞,讓她拎著離開了。 夜里的燈火,是為歸來的人點亮的,而她手里的燈火,卻是映照著她離去。 明長昱站在廊下,琉璃燈盞青白朦朧的光,流瀉于他輕垂的衣袂,襯得虛幻綽約。 梁間的青燕嘰喳幾聲,他循聲看了眼,一旁候著的明昭上前,低聲道:“這燕子夜間也吵,不如讓人把燕子窩摘了?” “不用,”明長昱也不去看那梁間青燕,只低聲道:“燕子也有歸來的時候?!?/br> 第66章 百花爭妍 君瑤回了雜院,其余人已歇下了。她將燈盞熄滅,放到床邊不起眼的角落里。 正準備洗漱入睡,門便被敲響了。 開門后,見李楓站在門外,關切又詢問地看著她。 “今日隋大人失蹤了許久,你也這么晚才回來,可是發生了什么?”李楓輕聲問。 君瑤又將摘星樓的事簡單講了遍,露出疲累的神色。 李楓輕嘆:“我燒了水保著溫,給你弄點兒來?!?/br> 李楓是常年在玩奔走慣了的,時刻準備熱水是他的習慣,君瑤本想用冷水將就,知道有熱水,也就沒拒絕。 待他將熱水端過來后,東側偏方的門突然開了。 章臺立在門口,朝君瑤這邊看了看,低聲道:“李兄,已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br> 李楓心道自己打擾了他休息,歉然地應聲后,匆忙回了房。 章臺卻在門口站了會兒,低聲對君瑤說道:“若是有需要幫助的,也可告訴章某,不要客氣?!?/br> “隔壁的,要客套白天再說?!闭屡_隔壁房間傳來柳鑲不耐的聲音。 君瑤向章臺點點頭,這才關門回房。 躺上床后,院落徹底清靜下來。君瑤腦中浮現明長昱的模樣,他的話音,心忽而如窗外的風,久久難以平靜。 他和她走的每一步,都如落棋。從蓉城相見開始,到此時此刻,他已將她帶入棋局,而她卻想要走出自己的一條道。 今夜方才明白,都是殊途同歸。 只是她依舊難以明白,明長昱為何要誘使她入京,且進入這場未知的謎團之中。難道他除了要穩固侯府與大理寺的權勢之外,還有另外的意圖? 于她而言,他依舊帶著太多的神秘,讓人難以捉摸。 她進入侯府,未嘗不若橘生淮北…… 輾轉許久,她終究是沉沉入睡了。 周家的賞花宴,恰好定在隔日之后。這個時間于君瑤而言,不晚也不早。 隋程果然在赴宴之前前來找她,讓她一同進入周府。至于原因,他有些苦澀地說:“爺爺不讓我參加這個勞什子賞花宴,但我說是為了查案才來的。帶上你不證實我所言非虛嗎?” 君瑤詫異:“大司空沒因你參與比試賭注責罰你嗎?” 隋程沒心沒肺一笑:“侯爺為我說了情,還順道跟我提起帶你去周家賞花,我爺爺看在他的面子上,還能罰我嗎?” 原來明長昱以這種方式讓隋程帶她去周家。只是不知明長昱會不會去周家。 君瑤提著兩大包禮物,走在隋程身側,正午的太陽有些辣,道旁長出的野草也無精打采的。 她思索一瞬,隨口又說:“這天也漸熱了,還有哪些花可賞?” “多著呢,”隋程也是個話癆,欣然與君瑤說道:“現在是暮春,有許多晚開的花可欣賞。而且周府有位會侍弄花草的人,哪怕冬日里開的花,也能在夏日種出來?!?/br> “這么神奇?”君瑤裝作好奇的模樣,“什么人若是沒了他,這次賞花宴怕是沒有名頭了吧?” 隋程說道:“也許可以這么說?!?/br> “難道周家請了精巧的花匠?”君瑤問。 “不是花匠,而是周齊越的妻子,阮氏?!彼宄陶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