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這是……要凍死了嗎?”她折下一截枝干,看了眼斷口處,幾乎已沒水分了。 “你怎么知道?”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緊跟著,一只手伸過來,從她身后奪走了那截枝干。 謝長晏連忙轉身。 那是個眉目寡淡的年輕姑娘,穿了一件寬寬松松的月白僧衣,顯得身姿極為窈窕,手拈梅枝正沖她笑。 謝長晏確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澳闶??” “你先答我,如何看出要死了?” “大燕梅子昂貴,源于梅樹難種,尤其是北境冬寒,無法成活。這家客棧如此大咧咧地種在院子里,梅樹怕冷……” 她剛說到這兒,僧衣女子睜大了眼睛:“梅樹怕冷?不是說映雪擬寒開嗎?” 謝長晏笑了笑:“梅樹較別的花卉耐寒,但畢竟不是松柏。這么一場雪下來,這樹凍得不行。再加上雪前久旱,水澆得不夠多,如今底下的樹根怕是已枯了?!?/br> 僧衣女子受教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表庖晦D,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都說隱洲謝家博學,只是不知未來的皇后竟連這個都懂?!?/br> 謝長晏的心陡然一跳,意識到某種危險,“你……是誰?” 僧衣女子比了個人仰馬翻的姿勢,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飄雪月夜遇刺的情形立刻從謝長晏腦海中閃過。是她?她就是那晚的刺客?一直躲在暗處的人?! 一瞬間,身體繃直,雙手握緊,腳也不自覺地朝離得最近的矮幾挪去,盤算著如果將矮幾抄起來砸過去的話,能有幾成勝算。 “妄動的話,恐怕不安全喲?!鄙屡討醒笱蟮赜妹分Ξ嬃藗€圈。 “你想做什么?我、我已不是皇后了!” “我知道啊。我不殺賤民。所以你現在,其實很安全?!鄙屡涌粗分?,目光閃了閃,“你還知道什么有趣的事,再說點給我聽唄?!?/br> 這人是什么惡趣味?! 謝長晏環視四下,母親想必已睡下休息了,不到飯點婢女也不會擅自進來,也就是說,靠外力相助是不可能的了,還得自己想辦法。 仿若一局新棋,在她面前打開,這一次的對手,跟彰華一樣高深莫測。 一旦將之想成新棋,原本忐忑難寧的心就立刻鎮定了下來——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自保模式,源于上萬次的對弈訓練。 謝長晏咬了咬嘴唇,“你想聽什么?” “聽……這樣,你來猜我是誰。你若猜到了,我就給你個小獎勵,如何?” 謝長晏發現,此女雖長得普通,但表情真是靈動極了,一挑眉一勾唇,都有股說不出的味道,讓人很難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若猜不到呢?”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不知道這局棋若是輸了,會有怎樣慘烈的結局。 “那就……”僧衣女子想啊想,目光微亮,“殺了你娘?” 謝長晏大驚:“我娘已不是誥命了!”你不是不殺平民的嗎? “這樣啊,那就抓了你娘?” “你!”謝長晏的手握緊,又松開。 僧衣女子依舊笑吟吟的,一臉與人無害的親善模樣,但謝長晏知道此人是心狠手辣之徒,絕對做得出此事。 她深吸口氣,慢慢地靠著矮幾坐下,放松了身體,既然逃不掉,那就來吧。 僧衣女子見她如此從容,眼睛一彎,蕩出盈盈笑意來,不像刺客,反像是她的閨中密友。 謝長晏的目光從她身上一一掃過,正在沉吟,僧衣女子已嘖嘖幾聲,湊過來摸了把她的臉:“小姑娘,誰教你這樣看人的?看得人心癢癢的……” 謝長晏揮手將她的手打開。 僧衣女子哈哈一笑,倒是沒發怒,還待說話,謝長晏已開口了:“你的僧袍是舊的,穿了有半年,雖然漿洗得很干凈,但右袖重新縫補過?!?/br> 僧衣女子聽言抬起袖子,果然看到了縫補過的痕跡。 “補袖子的線是好線,手工卻差得很?!敝x長晏說到這里,僧衣女子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撲哧”一笑。 “如此寒冬,你穿得這般少,剛才摸我臉的手,卻很溫暖,說明你不畏寒——你會武功。你手腕上的佛珠,是用程國的足鑌打制。足鑌提煉復雜,極為昂貴,鑄兵器時僅用于鋒刃那一處,而你以之做珠?!碑斎?,也有燕王那樣用來做沙漏的。 “我猜,那應該是你的武器。那夜你若用此珠擊馬,而非絆馬索,我此刻已不在人世了?!?/br> 僧衣女子哈哈一笑:“誰說我要殺你了?” “知道,因為我是賤民嘛?!?/br> 僧衣女子不置可否地轉動著梅枝,笑意淡了一些。 “你的鞋底雖然滿是泥垢,但都干了,說明你進此屋起碼有半個時辰了——在我之前。半個時辰前,差不多是孟不離替我訂房的時候……你是跟蹤他來的這里?”此人既能在飄雪月跟蹤她和彰華,自然也能跟蹤孟不離。 僧衣女子悠悠道:“還有嗎?” “你跟蹤孟不離,不是為了找我吧?如果打一開始目標就是我,直接跟蹤不會武功的我,比跟蹤孟不離要容易得多。你認識孟不離,又這副模樣……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敝x長晏的目光灼灼,宛如一面分毫畢現的銅鏡。 “噢,我是誰?且說好,猜錯了的話,你娘可就……” 謝長晏未等她說完,便叫出了她的名字:“秋姜?!?/br> 僧衣女子的臉僵住了。她面無表情時,顯得毫無生氣毫無特點,像個殉葬用的石像。 謝長晏將袖中濕嗒嗒的手心慢慢松開,至此,松了口氣。 她猜對了。 此人果然是秋姜。 “真正的風小雅”的新夫人。 其實以上推理都不過是表面說辭,她是靠嗅覺斷定此女的身份的。因為一進屋,她就聞到了姜花的花香??纱说馗緵]有姜花。她懷疑會不會是聞錯了,有可能是梅花,所以才盯著梅樹一直看。直到此女靠近,那股姜花的香味才徹底明顯。 第47章 冰解的破(2) 大燕境內只有風小雅的住所有種姜花,用來討好他的新夫人秋姜。 而因為一度吃醋,謝長晏對這位傳說中的秋姜也是著實打聽過的。 “秋姜,性靈貌美,擅釀酒,通佛經?!?/br> ——雖只打聽出了這十二字,但從姜花香味再聯系到此人的僧衣,還有她跟蹤孟不離的行徑,答案也就出來了。 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不解:秋姜為何之前要暗殺她?此刻又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陛下曾說風小雅失蹤,懷疑跟秋姜有關,所以飄雪月他看見秋姜的身影時才那么急切地追了上去。那么現在的風小雅找到了嗎?陛下還在找秋姜嗎? 當她想到這個問題時,福至心靈,從一團亂麻中終于找出了線頭。 她微微擰眉,看向依舊一動不動的秋姜:“我已非皇后,對你而言已經沒有價值,可你還耗在這里,跟我拖延時間……你在逃?而且也被困渡口了,對不對?” 僧衣女子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嘖嘖一嘆:“小姑娘,這么聰明可是不長命的呀?!?/br> 這便算是默認了。 她果然就是秋姜! 謝長晏不禁看了又看。秋姜咯咯一笑,又伸手過來摸她的臉:“都說了別這樣看人,看得人受不了……” 謝長晏再次將她的手打開。 秋姜收手,吹了吹被打的地方:“你怎么跟那病鳥一樣,都不讓人碰呢……” 病鳥?這個……不會是指鶴公吧? 此女到底什么來頭?嫁給風小雅是另有目的的吧?還有…… 眼看思緒又要變成亂麻,謝長晏連忙及時打住,告誡自己玉京的一切都已跟她無關。風小雅如何,陛下如何,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謝長晏正色道:“我猜對了,獎勵呢?” 秋姜眸光流轉:“獎勵就是……這個?!彼龑⑹种械拿分φ{轉了個方向,遞還到她面前來。 謝長晏無語。不過她本就沒想過真要什么獎勵,此人詭異得很,還是盡量避開為好。就在這時,秋姜突然表情一變。 下一瞬,梅枝“啪嗒”落地,而她的人已不見了。 憑!空!消!失! 謝長晏揉了揉眼睛,幾乎懷疑自己瞎了?!拔覄偛耪Q劬α??”也沒聽到風聲,沒聽到衣物摩擦聲,甚至鼻息間還殘留著姜花氣味,秋姜就消失了。 這是怎樣的幻術?! 謝長晏還在震驚時,窗外依稀傳來了車輪聲。 謝長晏回頭,就看見了熟悉的“左肩蹲貓”。 肩膀上蹲著小黃貍的孟不離將一輛全身漆黑的馬車停在院門前,車角處有一個白色的仙鶴圖騰。謝長晏眼神一熱——風小雅的馬車! 那么,車里的人是誰?風小雅,還是……“他”? 她的呼吸不禁為之一滯。不過,也僅是一瞬間的工夫。隨即反應過來,不是彰華。 因為,他的身份已經暴露,無須再借殼出行。 馬車停穩后,車門開了,跳下來的人是焦不棄。他和孟不離兩個駕輕就熟地從車后取下一副滑竿,再從車內抱出一人,將他放在了滑竿上——就像當初抬著彰華出現在知止居書房那樣地出現在了謝長晏面前。 而謝長晏也終于見到了風小雅,真正的風小雅。 原來,真正的風小雅,是這個樣子的…… 他雖坐在柔軟舒適的滑竿上,給她的感覺卻像是坐在懸崖的吊索中間,因為擔心會掉下去,所以一刻都不肯松懈。 他的容貌極美極郁,還帶著種獨特的、誰也模仿不來的懨懨之色,仿佛當今世上沒有什么事能讓他感興趣,更沒什么事能讓他開心。 謝長晏不由得想,幸好當初來授課的是陛下,要真是這么一位看上去一碰就會碎掉的瓷美人,她還真招架不住。 孟不離和焦不棄將風小雅抬進房間,風小雅的目光第一時間朝頭頂的橫梁望去。 謝長晏順勢抬頭一看,屋頂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碗口大的小洞。 莫非秋姜是從這個洞離開的?除非她會縮骨,否則這洞也太小了點。 風小雅看過洞后就收回視線,看向了謝長晏。 謝長晏忽覺有點小緊張。若非陰差陽錯,此人本應是她的老師。 “我來找秋姜?!?/br> 風小雅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