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初荷知道薛懷安喜歡聽戲,平時閑了也會彈彈月琴,更知道名伶葉鶯鶯是紅透半邊天的人物,然而,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些事情連在一起,忽閃著亮晶晶的眼睛,問:“真的嗎?” “真的嗎”這三個字的唇語極容易看懂,寧霜也認了出來,再次搶先一步回答道:“真的,jiejie不騙你,你可知道,我這個女混世魔王行二,他行三,那老大是誰?” “誰?”初荷問。 “呵呵,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名伶,葉鶯鶯?!?/br> 初荷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消化這個答案,然而想一想,與女混世魔王和天下第一名伶結拜姐妹,這還真是只有薛懷安這樣半呆半聰明的家伙才能做出來。再看薛懷安臉上得意的神情,便沖著他鼻子一翹,眉毛一蹙,做了個鬼臉,說:“瞧給你美的?!?/br> 怎能不得意,和寧霜胡攪蠻纏地把葉鶯鶯哄得同他們結了拜,這也許是年少時光里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此后一生,恐怕都不會再有如此的純然迷戀和膽大妄為,自然,薛懷安想,這也可以被叫作糊涂花癡和厚臉皮。 被寧霜這樣一打岔,薛懷安差點兒忘了正事,忙說:“對了初荷,這位寧霜jiejie就是德茂的少東家。她家這個劫案沒有個十天半月出不來結果,但你耽擱不起這時間,還是盡早去帝都為好。不過你一個小姑娘也不能單身上路,我已經托人給小笨送信,叫他速來泉州和我們會合,之后就讓他陪你去帝都,這樣的話,我們暫時在這里住幾天等他,你看這樣安排可好?” 初荷心里自然愿意留下來和薛懷安一起查案,找出炸彈的制造者,可是卻也明白這次考學對自己更為重要,而案子看來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完,想想似乎也只能這樣,便點頭答應了。 不想寧霜卻不高興了,纖纖玉指一戳薛懷安腦門兒,說:“薛三兒,你什么意思?這時候你還住客棧,你這不是和我故意生分嘛。給你一盞茶時間,速速收拾行李搬來我家?!?/br> “不是生分,這不是不想給你添麻煩嘛,你還不夠愁啊?!毖寻舱f。 “你來了我還愁什么。你再這么說就是和我生分,別說你住客棧了,就是葉大在泉州的房產賣掉以前,每次來這里登臺還不都是住我家。我說,你不會不知道吧,她現在正在泉州呢,唱到這個月底,如今就住在我家?!闭f完,寧霜秀眉一挑,恍然大悟地說,“看來一定是不知道,要不,早就哭天喊地要住我家來了。天哪,天哪,你是真的不知道她在泉州登臺,你變心了啊?!?/br> 初荷家人里沒有戲迷,即使是這樣,她也曾和父母去看過一次葉鶯鶯的《倩女離魂》,似乎是這一生不去看一次葉鶯鶯唱戲,便會有缺憾。 初荷那時十一二歲年紀,對《倩女離魂》的劇情很是沒有共鳴,她想,即使再想念一個人,也不可能魂魄離了rou身,千里迢迢追隨心上人而去,這戲實在是胡扯了。如果讓她選,還是《大鬧天宮》更合胃口,臺子上粉墨登場的英俊小生遠沒有花臉的孫悟空逗趣,葉鶯鶯扮的倩女再怎樣漂亮,也沒有齊刷刷上來一群穿紅披綠的仙女鮮亮繽紛。 這樣的觀感很久以后她曾講給薛懷安,薛懷安聽后,忍不住一個栗暴敲在她腦袋上,說:“真是牛嚼牡丹?!?/br> 想不到,如今要在咫尺處見到這朵牡丹了。 遠遠地,隔著寧家花園里一庭極盛的花樹,先是瞧見一個藕色的人影款款而來,看不清面孔,行走的身姿倒是極盡風流,如秋風中的蘆荻一般,輕盈卻有風吹不折的韌勁兒。 忽而人就到了近前,春山秋水般的眉眼,不是好看或者不好看能形容的人物,眼角眉梢都是別人學不來的風情,展顏一笑,傾倒眾生。 “薛三兒?!比~鶯鶯這樣叫了一聲,不似寧霜那樣每個字都咬得很重,輕輕巧巧的,于親熱中帶著玩笑的意味,仿佛叫著兒時玩伴的外號。 薛懷安莫名其妙就紅了臉,手足無措,要開口又張不開嘴的模樣,擠了半天擠出一句:“葉大,好久不見?!?/br> 葉鶯鶯忍不住捂著嘴笑,說:“懷安怎么還是這樣害羞,我們當初到底是不是結拜過,嗯?” 寧霜揶揄地說:“他還是那德行,見到美女就變笨?!?/br> 葉鶯鶯笑看向初荷,說:“這樣說來,薛三兒一直和這么個小美女住在一起,豈不是沒有一天精明的時候?” 初荷于音律書畫這樣的事物缺乏感性認知,也不懂情趣浪漫,但這樣個性的好處卻是她很有客觀的自知之明,葉鶯鶯如此的夸獎對她來說完全沒啥效果,她清楚地知道在這么兩大美女的夾擊之下,她的美色微不足道,如小數點兒后面第二十四位上的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故此這樣的夸獎沒有起到正面作用,初荷只是禮貌地對葉鶯鶯笑了笑,便把眼睛瞟開,顯出毫不掩飾的疏遠態度。 因銀號被搶的事情,寧霜這兩日總顯得很是低沉,這會兒見幾年不見的好友都齊了,心情總算好了些,一拉葉鶯鶯的手,說:“好了好了,別虛頭巴腦地寒暄了,我們三個好久不見,趁離晚飯還有一會兒,先一起唱一段去?!?/br> 幾人走進一座緊靠著一池荷花的涼閣,里面唱戲的家伙什兒一應俱全,薛懷安挑了自己擅長的月琴,撥弄兩下,彈了段短旋律試試音,但仍然是一副拘謹放不開的模樣。 “彈得真差勁兒,怎么就和你結拜了呢?!睂幩恋?。 葉鶯鶯倒是不以為意,站在一邊疏淡地笑著。 初荷知道薛懷安平日里彈得頗好,此時有失水準,大概是有些緊張,只是她無法言語,也懶得替他辯解,倒有幾分存心看他在美女面前失手的心思。她瞧這要開鑼唱戲的三人,薛懷安緊張,葉鶯鶯無所謂,只有寧霜興奮,倒甚是有趣味。 寧霜挑了《西廂記》里的一段,自己演紅娘,葉鶯鶯則演崔鶯鶯。在薛懷安的琴聲下,葉鶯鶯朱唇輕啟,徐徐開唱。 葉鶯鶯是粵劇名伶,但昆曲也唱得很有模樣。南明以粵劇和昆曲最為流行,只是粵劇唱詞用中州話,也就是中原話發音,更容易被大多數當年因戰火遷來的北方人聽懂,再加上粵劇花樣多,服裝舞臺都華麗熱鬧,配樂不但繁復還加入了曼陀鈴和吉他等西洋樂器,很是符合南明奢靡繁華的審美情趣,漸漸就壓倒昆曲,成為最受歡迎的劇種。 葉鶯鶯幼時學昆曲,后來改粵劇,所以兼得昆曲旦角的優雅空靈與粵劇花旦的富麗明媚,堪稱一時之絕。不過這些在初荷這樣的門外漢眼里,都如同一個鍋里蒸出的包子,看不出什么分別。 就在她瞧著無趣的當口,在一個過門處,一支笛子輕巧地加入進來,笛聲婉轉輕快,立時為薛懷安有些平淡的琴聲增色不少。初荷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姿修長挺拔的年輕男子半倚著門,正閑閑吹一支竹笛。 初荷一看這人,不由得感嘆:怎么天下的靈秀人物都跑到這里來了? 這男子容貌算不得極英俊,唯風姿特秀。他人生得瘦而高,面色有些青白,一雙眼睛深邃如淵,眼下還有淡淡青色,似乎睡眠不足,此時倚門而立,將傾未傾,讓初荷想起彼時讀書,說到魏晉人物中嵇康醉酒后也是這般愧俄若玉山之將崩,別有一番頹唐的風流。 這人的笛子吹得極好,讓寧霜唱得更是起興,一段唱完,便對他說:“云卿,再來一段,這次唱《牡丹亭》,我要唱杜麗娘?!?/br> 被叫作云卿的男子懶洋洋地笑笑,也不答話,轉調就是一曲《牡丹亭》中“繞池游”的前奏。 寧霜笑意盈盈,唱道:“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寧霜唱了杜麗娘,葉鶯鶯這樣的名角兒自然不會去唱丫鬟,她轉身走到薛懷安身邊坐下,閑聊道:“寧霜還是老樣子,這樣的情愁總被她唱得十分喜氣,看來還是未入情關?!?/br> 薛懷安點頭稱是,轉臉欲和葉鶯鶯也閑聊幾句,可是一對上那雙含笑鳳目,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于是又說了一遍:“是?!比堑萌~鶯鶯一陣輕笑。 寧霜這次唱罷,長長舒一口氣,道:“啊,這兩天,就現在最舒坦?!?/br> 接著,她一指初荷和薛懷安,對那男子說:“云卿,這是薛懷安,鶯鶯姐和你提起過吧,我們三個是結拜姐妹。那是初荷,他表妹?!?/br> 男子一愣,看樣子顯然不知道此事。 葉鶯鶯在一旁忙道:“懷安,這位是陸云卿,陸公子,我好朋友?!?/br> 薛懷安和陸云卿客氣地互相問候,輪到初荷的時候,陸云卿忽然顯出饒有興趣的模樣,微微彎身,湊近她細瞧。 陸云卿的行止間有一種風流天成的氣度,即使這樣有些輕佻地看著初荷,也不會讓她覺得不悅,只是她到底年少,臉頰上驀地騰起兩團紅云,眼睛也躲閃著不敢與他探究的目光正面相對。 她聽到他說:“這小丫頭生得靈秀,倒是有七分像十三四歲時候的鶯鶯?!?/br> 壞女孩兒 這天晚上,初荷一個人在房里,拿著鏡子照了又照,細細琢磨鏡里的面孔到底哪處像葉鶯鶯。 鏡中少女白皙的面頰上透出健康的紅暈,眼角眉梢都微微向上斜挑,很有精神的模樣。下頜尖秀,但兩頰還是小孩子才有的圓鼓鼓輪廓,也看不出是不是會有朝一日蛻變成葉鶯鶯那樣秀致的瓜子臉。 事事都經不住琢磨,這樣仔細把五官拆來拆去分析,倒真看出七八分像來。然而初荷無論怎樣沖著鏡子里面擠眉弄眼,或笑或嗔,都學不出葉鶯鶯風韻天成的樣子,只看得鏡子里一個青澀的賣弄風情的傻姑娘。 她氣餒地放下鏡子,心里說不出地堵,有些想去問問薛懷安,在他眼里自己是不是也像葉鶯鶯,但是再一想,不論他說像或者不像,自己都會不開心,于是懊惱地躺到床上,瞪著窗外當空一輪明月,許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薛懷安一早便和傅沖、寧霜出門辦事。初荷一個人閑得無聊,在園子里瞎轉,遙遙聽見葉鶯鶯在練嗓子,順著聲音尋過去,在一處雅致小院兒門口停下腳步。 隔著門前甬道兩旁的稀疏翠竹,可以看見陸云卿坐在一只鼓凳上拉著三弦,葉鶯鶯俏生生立在一旁,和著琴聲,輕輕唱道:“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這是昨日寧霜唱過的一段,不過今日由葉鶯鶯唱來,同樣的調子,卻惆悵幽怨,別有一番味道。 唱罷,只聽陸云卿口氣隨意地說:“她昨兒唱這個,你今兒就要唱這個?!比~鶯鶯以漫不經心的口氣答:“薛懷安昨兒幫我搭戲,你就愿意湊熱鬧,平日里怎么沒這么熱心?!?/br> 陸云卿低低地笑,道:“好,那以后熱心些?!?/br> 初荷還想多聽幾句,忽然身后有個女子的聲音問:“請問這位姑娘,是來找我家公子的嗎?” 初荷一回頭,見是一個看上去比自己大三四歲的少女,雖說是丫鬟打扮,可是模樣俏麗,氣質大方,就是尋常人家的小姐也比不過。 那丫鬟見了初荷,訝異之色從臉上一閃而過,上下細細打量她一番,才按照下人該有的禮貌微微一禮,道:“奴婢是陸公子的丫鬟如意,姑娘要是來找我家公子的,就請進吧?!?/br> 初荷覺得自己算是在偷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這時候拔腿就跑更是小家子氣,點點頭,跟在丫鬟身后往里走。 里面的陸云卿和葉鶯鶯早已聽見動靜,雙雙迎出來。陸云卿和氣地問:“初荷姑娘是來找我的?” 初荷想要編個搪塞的瞎話,可是無法出聲也沒法子跟對方用手語交流,她本是出來閑逛,隨身沒有帶本子和炭筆,一時間手足無措,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該怎么應對才好。 陸云卿看著她窘迫的樣子,溫和地說:“哦,看來誤會了,不是來找我的吧,恰巧路過此處對不對?” 初荷趕忙順坡下驢,使勁兒點了點頭。 陸云卿又問:“那既然經過,要不要進來喝杯茶?我家如意泡茶的功夫不錯?!?/br> 初荷隨即又點點頭,可是心中卻生出奇異的感覺,覺得明明他完全是征求自己意愿的口氣,可怎么好似沒法子拒絕一般。不由得感嘆天底下怎么會有這種人,很輕易就可以在與人交往的過程中控制住場面,讓別人不由自主地聽命。 飲茶的時候,因為初荷不能言語,陸云卿和葉鶯鶯便也不怎么多說話,陸云卿顯得有些疲憊,一張面孔泛著病態的青白色。葉鶯鶯見了,對初荷說:“他這人特嬌氣,又貪睡,大清早就沒精打采的,初荷我們走吧,讓他自個兒歇著?!?/br> 初荷跟著葉鶯鶯走出小院兒,葉鶯鶯又拉著她閑逛。她大概覺得初荷有些悶,便沒話找話地說:“說起來,我和你表哥雖然結拜了,可是,我都不怎么了解他,結拜啊什么的都是寧霜那個鬼丫頭瞎搞的。寧霜說他辦案時精明細致,不過平日里我怎么看不出來呢?倒是有些迷糊的樣子?!?/br> 初荷原本就對葉鶯鶯有些計較,聽了這樣的話更是不高興,心想:我家的“花兒哥哥”我怎么說呆都可以,外人卻是萬萬不能說的。于是低頭不語,卻悄悄放慢腳步,趁葉鶯鶯不注意,偷偷伸腳在她的裙角上一踩。葉鶯鶯沒有防備,身子向前一個趔趄,幸好原本走得慢,加之從小唱戲練功平衡感好,身子一歪一傾卻沒有摔倒。 葉鶯鶯轉頭去看初荷,卻見小姑娘一臉焦急地撲上來伸手扶她,這一撲力道極大,把剛站穩的葉鶯鶯一下子撲得摔坐在地上。她摔得頗疼,身上又被初荷死死壓著,心頭不悅,正要發火,可是身上那不能說話的小姑娘嘴里咿咿啊啊說著,雙手舞來舞去比畫著,似乎是在解釋,又像是在道歉,臉上的表情更是焦急萬分,倒是叫她這個受害者不好意思起來。 “好了,沒事沒事,我知道你是不小心,你別急?!比~鶯鶯安慰道。 初荷這才爬起來,一臉歉意,伸手又把葉鶯鶯扶起,沖她笑得像花兒一樣甜美。 這樣無所事事的日子初荷又過了三天,本杰明便從惠安趕到了。因為葉鶯鶯不久就要結束泉州的演出回帝都,薛懷安便把他們托付給葉鶯鶯,讓他們暫住在她帝都的府上。兩人收拾收拾先走,留下薛懷安獨自在泉州給寧霜幫忙。 說是幫忙,薛懷安卻越來越覺得有心無力。他自己最擅于從現場的蛛絲馬跡中尋找線索,然而這本事在此案中幾乎派不上更多的用場。手中的線索追到炸藥的來源便斷掉,用來炸墻的黃色炸藥按照初荷所說應是染布用的黃色染料,他跑遍泉州城的染坊,果然見到有好幾家使用這種染料,卻沒有一家承認自己最近丟過或者轉賣過染料。薛懷安不是善于誘供查問的人,從幾家染坊之人的應對中,探不出任何線索,只得再順藤摸瓜去看染坊的染料由誰供給。因著供給這種原料的化學物料行在泉州有七八家,一家家都查完便又用了三天,這樣到了案發第八天頭上,薛懷安所得,也不過是泉州城一眾出售苦味酸的化學物料行名單和近期內的所有購買記錄。很顯然,追蹤每一個記錄這種工作絕非一個錦衣衛單獨可以完成的,更何況也許名單中每一個人都和此案件無關。 薛懷安掐算著自己要投入的時間和精力,這時才深深明白為何錦衣衛要建立起這么細密又龐大的組織,只因這城市、這帝國,原來便是這么巨大繁復又緊密勾連的一張絲網,牽動一線便可以引來千絲萬縷。而若要從這千絲萬縷中梳理出頭緒,當真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這樣想來,自己平日里不屑甚至腹誹過的那個煩冗的錦衣衛組織,從某方面看卻是必需又必要之物,而自己過去的某些想法,顯然是一個只做過港務和小城錦衣衛之人的短淺見解罷了。 同樣在這八天里,崔執卻帶著手下一眾錦衣衛猶如一臺高效運轉的機床一樣隆隆向前,碾過城市。 崔執是泉州緹騎中有名的年輕干將,雖然才官至總旗,但由于這次案件金額巨大且是帝國首樁,泉州千戶給予他特權,整個千戶所總旗以下緹騎均可供其調遣,只是在他頭上再放置了一個并不真正管具體刑偵的百戶,幫他協統緹騎各部。如此一來,這個原本就以高效聞名的崔總旗更是如虎添翼,一方面,他可以調動充足人力,對整個泉州城,特別是那些重點懷疑的聚居區進行擠壓式的搜索查證;另一方面,他給予泉州城黑道最大的壓力,銷贓或是藏匿劫匪,一旦被發現,便是連坐式剿滅。同時,各銀號和地下錢莊也被嚴密控制,尤其是用現銀兌換銀票的人,全部要登記在冊,以備追查;各個城門的進出則受到嚴格檢查,出城者身上的銀圓攜帶量不得超過一百兩,攜現銀多次出城者全部被錦衣衛拘留審問。 一時間,泉州城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城市生活的步調在崔執的鐵腕之下稍稍改變了節奏。普通百姓或許只是覺得出入不便,盤查過多,但商人們卻為貨物出入緩慢,該裝船的出不去城,該卸船的進不了城而煩惱不已。書生們聚于一處閑聊時難免議論—— “原來一直以來看似自由的泉州城里鋪墊著這樣嚴密的監察網啊?!?/br> “是啊,和前明的錦衣衛比有過之而無不及?!?/br> “這樣比不好,畢竟如今的錦衣衛和前明的職能功用都不同,別想太多了?!?/br> 至于黑道眾人,則聚在一起罵罵咧咧—— “媽的,到底是哪個不上道的家伙捅事出來,讓大家都不好過?” “老子要是知道是誰,不用等緹騎出手,先剁碎了他?!?/br> “咱不能剁,必須讓緹騎剁,還看不明白啊,這是要殺雞儆猴呢?!?/br> “可不是,德茂平時黑白兩道沒少鋪墊,媽的誰這么閑,不顧規矩,沒事找事!” “很快就會知道了,塘里的水就要抽干了,魚還能躲到哪里去?” 第八日 在劫案發生的第八日,崔執再次拜訪了位于青龍巷的寧府。 之前薛懷安對崔執“鍋底臉刷子眉”的形容的確摻雜了個人情緒的惡意歪曲,實則這年輕的錦衣衛容貌堂堂,頗有武將之風。崔執個性強執,用薛懷安的話來說,就是此人有一個非??量痰娜松^。但即便再怎么看不順眼,薛懷安也要承認,崔執能力極強,對于名聲并不算好的錦衣衛來說,是難得的人物。 鑒于薛懷安不在自己轄區內,插手此案有些敏感,接待崔執的只有寧霜和傅沖夫婦。三人客氣地見過禮,崔執便單刀直入地說:“本官此來的主要目的是因為目下對泉州城的搜索已經過半,除去外城和舊東城保生大帝廟一帶外,還有涂門街以北的一些街巷和青龍巷到聚寶街這一線沒有做過排查,而青龍巷所居大多是豪商顯貴,所以搜查起來多有不便,如果到時候需要排查這條巷子,還望府上能做個表率,另外也請寧少東家利用德茂的影響力,讓巷子里的其他住戶多多配合?!?/br> 寧霜聽了不禁微蹙眉頭,道:“大人覺得有必要盤查到青龍巷嗎?你也知道這里都住著些什么人,此地怎會是劫匪藏身之處?我寧府自然可以任你來查,但是其他宅邸可是很麻煩呢?!?/br> “本官也知道這里不好動,所以暫時把此處和涂門街的外國人聚居地,還有聚寶街留著先不查,待到新城全部排查清楚還沒有結果時,才會動這三處。但以本官的估計,劫匪躲在這三處的可能性也不大,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侵擾到寧少東家?!?/br> “如能這樣自是最好,大人也知道,單單就是這每日進出城門的嚴密搜查,我父親就不知道要在帝都疏通多少關系,聽說朝堂之上已經有人參奏因為貨物出城緩慢,耽誤了海港裝卸。如今要是再搜查青龍巷這邊,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