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幾縷發絲落在了地上,瑤夙低頭看了一眼,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上嘴唇,滿不在乎地將亂了的發絲別至耳后,手指碰到眉梢處的時候有些發疼,淺淡的血跡沾在了指甲蓋上。 她低低“嘁”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牢房倒是做得結實?!?/br> 、 獠牙客氣地請她當了一回傾訴"心事"的客人之后,便沒有再對她客氣。 到了她這個歲數的神仙都會吐納調息,沒有一日三餐的必要,也就果真沒有人來送飯,連讓她誆騙小獄卒開門的機會都沒有。 日升月落了幾輪都沒有人來搭理她,也再沒有什么動靜從小天窗外傳進來。 瑤夙心里想著事,手里便沒法老實,不住地從乾坤袋里掏出東西來,變著法地在這小屋子里折騰,折騰得除了累什么也想不起來的時候,就捂著發痛的良心渾渾噩噩地睡過去。 、 這一覺睡得有點長,夢見了許多和北胤在人間時候的事。 再醒來的時候,又到了漫長的夜晚。 明晃晃的圓月升得很高,坐在床上仰起頭,正好可以從小天窗看見天邊高懸的明月,皎潔的月光流水似的照了進來,比平日光亮了幾分。 今晚月色不錯,又那么幾分中秋賞月的感覺——瑤夙這么想著,嘴角微微揚了起來,又以可見的怪異角度僵在了那里,露出了一個將笑不笑的神情。 今晚的月光是白色的! 離開妖界太久,早已經忘了這一年一度的、不許普通女妖君參加的祀月節。 今夜的集市不知道會不會和當年一樣熱鬧,可她現在也無暇尋思這些,靜得幾乎能聽見月光流淌聲的牢房里,有一股無形的氣息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瑤夙抬手按在額角上揉了揉,手指撫過已經結了疤的眉梢處。 身后的門突然"咔噠"地響了一聲,像是為了提醒她似的,前來提人的妖兵及至此時才發出了拖踏的腳步聲。 “小神君?!?/br> 來人站在她身后,粗啞著嗓子開口。 瑤夙一挑眉頭,拉出一張嚴肅的臉轉過去看他,幾天不曾開口說話,嗓子干得有些嘶啞。 “刀面妖君親自來了,看來是準備送我上路了?” “能成為獠牙魔君的刀下俎,這是小神君的榮幸?!钡睹骈_口的時候臉部動作很大,牽動那條爬了半張臉的刀疤,顯得整張臉都恐怖猙獰。 饒是在這種時候,瑤夙還是沒忍住腹誹了一番,天底下有那個將死之人因為殺他的人是個有頭有臉的而感到榮幸的。 刀面并不理會她的小心思,伸手化出了一個冰藍色的盒子,盒子里亮起的一團暗紫色火焰,和刀面身上的妖力不一樣。 瑤夙睨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小盒子上,冷聲問道:“這是什么?讓我服毒自殺?” “神君的神力在我之上,我哪有本事讓小神君自殺?說句實話,出了這間屋子,你要跑我們未必攔得住?!钡睹娴难劬镉幸坏览鋮柕墓?,手上已經將那小盒子打了開來,暗紫色的火焰跳動得更雀躍了一些,一股威壓感瞬間蔓延至四周?!靶∩窬秊槭裁磿志颓?,你我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魔君他,不能允許一個俘虜在自己的掌控之外?!?/br> 刀面的說話功夫比他那張臉好上太多,拐彎抹角地,又能將那個意思明白清楚地說出來。 言下之意,是想封住她的神力,讓她成為掌控之內的階下囚。 瑤夙后退了一步,垂在身側的手不動聲色地背到了身后,緩緩凝起了銀色的靈光,獠牙利用北胤讓她束手就擒,又以勝利者的姿態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他的偉大陰謀,必定是沒有放過她的打算,若是連神力都被封住了,那就當真是洗干凈了脖子等死了。 刀面的視線不偏不倚地與她對視著,另一只抬起來的手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幾縷紅色的毛發。 殷紅的顏色像是黑暗的地獄里盛開的曼殊沙華,突兀得驚艷,又無聲無息地把心頭劃上了一道血,滋出了血痕。 “魔君需要用他來牽領兇獸,暫時不會讓他死的,可小神君你若是任意妄為做了些什么,這縷頭發,就是他的遺物?!?/br> “你們……”瑤夙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兩個字,身后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又緩緩松開,輕輕地著顫抖,將凝起的靈光都抖散了去。 如果她和北胤只能活一個人…… 瑤夙輕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 今年的祀月節不同于以往,月光仍是當年那般明亮皎潔,可市集上幾乎沒有了人氣,大門緊閉,稀稀疏疏亮著幾戶人家,連風吹過小巷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也許是因為在仙妖大戰面前大家都無心過節,也許整個妖界都落進了獠牙手中,而他今晚有什么大事要做。 能丟下先祖傳承了數十萬年的傳統不顧的,怕是也只有他一統三界的豐功偉業了。 瑤夙來往妖界兩次,這倒是頭一回被人綁著穿過無人的大街,押往鬧市盡頭的妖族祭臺。 上一回還是她和北胤成親的時候,陽光明媚,看熱鬧的人擠滿了街道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還有些年幼的孩子追在她的花轎攆后頭,嘻嘻地唱著聽不懂的童謠…… 一百九十九級的石梯,刀面自然沒有陪她爬石梯的閑心,招來一個羽族的妖兵提著她就往祭臺上飛去。 四方高臺上,三足大圓鼎內仍舊燃著熊熊的紫色妖火,仿佛過上個千萬年也不會熄滅似的,祭臺的正中間畫上了一個復雜的法陣,泛著淡得看不清顏色的紅光,在妖火的照耀下幾乎看不見它的存在。 獠牙背著手站在一側,一身黑紫色錦服比往日更正經了些。 刀面回頭看了那妖兵一眼,妖兵重重點了一下頭,去了捆縛在瑤夙身上的繩索,將她往中間的法陣推去。 法陣發出一聲轟鳴響動,仿佛觸碰了什么機關似的,原本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光變得強盛起來,一道紅色光柱沖天而起,將她牢牢困在了法陣中央。 瑤夙拍打著化成了實質的光柱,心中一股恐懼感油然而生,在這樣皎潔美好的月色襯托下,顯得越發地毛骨悚然。 妖界的紫月為妖族的修煉提供了大量靈力,就像往生海的仙力孕養四周群山那般。 獠牙抓她來妖界,是想吸噬她的神力。 仙界史籍記載,三萬年前妖皇身死之后,天邊的月亮變成了血紅色,守護妖界王宮的結界自行吸噬了仙君和妖軍的靈力用以強化結界保護王宮。 瑤夙停下了拍打的動作,抬起頭靜靜地盯著獠牙的背影。 如果沒猜錯的話,當年妖界王宮的那一道結界,應該是利用了妖界的妖月鑄成,而且不是平日里見到的紫月,是每年祀月節的這一輪明月。 獠牙在今天把她抓來了這里,一定是因為只有今晚,能從她身上取走神力。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不是故意拖更的ogt_lto本來昨天就想熬個夜更新,結果累到直接睡了過去(gt_lt) ☆、第五十八章 沉悶的鐘聲在寂靜的午夜時分響徹了整個妖界, 一下一下的,低沉而悠遠, 像來自地底深處的索命的符咒。 仙妖結界的大門之下盤踞著數以千萬計的仙妖二族,雙方皆面露疲憊之色,僵持著不進不退。 自打三日前獠牙魔君和刀面妖君帶著大半個鴉群離開了之后, 妖族的大勢就被生生逆轉了一個輪回,可即便被逼到了自家大門口,也沒有一個妖兵私逃回妖界。 因為他們回不去。 、 扶嬰帝君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像兮揚上神和白曄上神那般高潔地表面自己不插手三界的事,非但沒有表面, 還明晃晃地站在仙界的陣營。 仙界有善戰的俟人族, 有新帝元胥上神和常合上神,有不少如瀾豐仙君那般實力高深的仙君, 再加上一個司有神職的扶嬰帝君,妖族的妖兵簡直就像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子,群龍無首, 一退再退, 直到后背抵上了妖界的結界大門。 起初妖兵們還十分驍勇地喊著"不能后退, 魔君會回來帶領我們踏平仙界的",后來僵持之下,已經有膽小的妖兵開始打退堂鼓, 打算趁著沒人發現自己偷偷溜回妖界,然后就發現了幾百萬的妖兵死死守了三天的結界大門,根本打不開。 消息飛快地在妖界大軍里傳開,不相信的將領親自帶人試圖打開大門, 幾次下來之后,終于所有人都面如菜色,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他們身后的生門,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變成了死門把他們所有人都擋在了外面。 矢嶼魔君死后,只有獠牙魔君一人掌握傳送之門開啟的方法,如今結界大門緊閉,仙界的百萬大軍將他們逼到了墻角,除了死戰,已然沒有了別的辦法。 仙妖神魔有著比凡人亙長千萬年的年歲,但并非不會生老病死,在死亡面前,誰也不比誰高高在上,妖兵妖君互相推攘著往后退,誰也不想第一個成為刀光冷刃下的亡魂。 虛空之上,一身妖冶的紅色張揚霸道,身形纖瘦的女子光是這么站著,就有一股王者之氣從周身蔓延開,帶著無盡的神壓,眼角一掃,睥睨萬千仙妖。 元胥和常合一左一右站在扶嬰身旁,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紅色的光芒從扶嬰帝君之間傾瀉而出,浩渺磅礴,像九天落下的紅色熾火,帶著破空之勢往仙妖結界大門而去。 隨著一聲劇烈的碰撞聲,整個三界似乎都顫動了起來,恢宏的紅色神力被妖界大門結結實實擋了下來,一陣又一陣熱浪朝四周席卷而去,震傷了不少仙兵妖兵。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似的,千百萬眾皆是仰著頭望著結界大門的木雞狀。 扶嬰帝君的神力絕不比獠牙魔君低,連她都不能將大門打開,只能說明獠牙魔君把結界大門封死的時候,根本沒想過讓這些在外面死戰的妖兵活著回去。 虛空之上的三人面色愈加凝重,皺起的眉頭竟莫名有了些相似。 “合我三人之力,再試一次?!背:贤侨綦[若現的巨大結界,低低道了一句。 聲音不大,飄飄渺渺散進了風中,可這不輕不重的話飄進了下方千萬人的耳朵里就如同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承載著萬千的希望。 元胥重重點了一下頭,緊鎖的眉頭不見一絲松動。 三人同時在掌上凝起一道神力,輕盈流轉的神力漸漸染了幾分厚重感,變得如同實質一般,在虛空中愈發明亮,卻又帶著無盡的空茫,轉眼間合而為一,變作了一道極薄卻又極具威力的光刃,虛虛立在空中,就有雷霆萬鈞之勢。 底下的一眾仙妖下意識往兩邊退開,為這光刃讓出一條暢通無阻的路,以免傷及了自己。 這白色光刃不似扶嬰帝君劈出的那道紅色焰火,落下得無比平靜,連風聲都沒有喚起,卻仿佛一頭沉睡已久突然覺醒的神獸,裹挾著無盡的威壓,以摧枯拉朽之勢落去—— 結界大門輕輕震顫了一下,并未打開。 眾仙妖臉上神色莫測,愁云一瞬間鋪展開,又一瞬間消散了去,那撞擊在結界大門上消散了不少的靈光重新凝聚了起來,比方才還要再強盛幾分。 似乎想到了什么,眾人齊齊仰轉著頭朝后上方看去,明月已經被烏云遮蔽,漆黑的夜幕下,兮揚上神和白曄上神立于虛空之上,淺色的光芒在身上流轉,儼然是救世的神祇的模樣。 天羅扇流溢著銀色光芒,被兮揚虛虛握在手里,點點星光落下,點亮了夜晚的虛空。 “終于來了?!狈鰦氲偷洼p語一句,垂下了眼瞼,手上動作卻不停。 三道神力匯成的白光在被銀色神力重新聚攏起來,在天羅扇和滄溟劍的指引下,變成了一柄白色巨劍,光芒直指白晝,照亮了整個夜空,帶著毀天滅地的巨大威勢,再次以朝著妖界大門擊去。 隨著一聲巨響,大地劇烈地晃動起來,白光消散成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山海糊成了一片虛無,神力與妖力碰撞下產生的無邊無際的威壓感向下壓去,帶著遠古的蒼涼氣息,沉沉的一片死寂。 在這威壓和死寂中還能挺身而立的,唯有立于一眾仙妖之上的三位上神,以及那兩位,凌駕于三界眾生之上的遠古神祇。 厚重的白霧之中傳出一聲極細極清脆的響聲,像瓷器猝然裂開了縫隙的聲音,漸漸地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密,終于在“鏘”地一聲脆響之后,破裂開來。 來自妖界的森寒的妖風吹散了漫天的白霧,大門洞開后的妖界像被扯下了幔帳的內間,一覽無余地暴露在了眾人面前。 短暫的沉默之后,背抵妖界的妖兵們搖旗吶喊著沖進妖界,仙兵們緊隨其后,虛空之上的扶嬰三人相覷兩眼,轉頭朝上方望去,卻發現那里原本溢著光芒和神壓的地方早已沒有了人影。 、 妖界王城鬧市盡頭的祭臺被一片光幕籠罩著,形成了一個rou眼可見的結界,結界外站立著一群佝僂著腰身的半人半獸的混沌著神智的兇獸,街道上屋檐上林林總總,一眼望不到頭;結界內零散站著四人——守著沒什么用的石梯的刀面,像大將一樣睥睨著底下獸兵的半獸人北胤,負手立于虛空之上的獠牙和被困在光柱里的瑤夙。 這光柱比妖界那些個牢房都要牢固,困在里面除了能原地轉個圈,什么都干不了。 遠處的巨大碎裂聲清晰地傳來,吶喊聲和千百萬大軍震踏地面的聲音一同響起,祭臺下的妖獸越來越多,瑤夙的目光緊緊落在北胤身上,平生第一次從心底生起了恐懼感。 她不知道爹娘能不能應付獠牙,不知道仙界的兵將能不能與這些妖魔相抗,不知道此一役誰勝誰負,更不知道眼前的心上人,會如何…… 獠牙獨特的粗啞笑聲突然從上方傳來,那雙眼睛靜靜地落在她身上,銳利而冰冷,不帶半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