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小劇場: 一家客棧掌柜回憶錄:“曾幾何時,我們一度因為接待方喪心病狂的伙食而無比暴躁,數次產生撂挑子不干的沖動……” 第131章 福園州出了件大事。 就在兩天前, 官府貼出告示, 說有名的楊家商號的少東家楊武要被凌遲處死了! 無數百姓議論紛紛, 將布告欄圍得水泄不通,都對這件事十分震驚。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忽然就成了殺人慣犯? 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漢子駕著騾車經過此地, 大約是車里的人說了句什么, 他當即跳下車來, 三下兩下用蠻力擠進人群,抬手就撕了一張告示下來。 此刻衙役們都散了, 百姓們見他人高馬大兇神惡煞,均是敢怒不敢言,任由他這么去了。 那漢子將告示遞入車廂, 不多時, 就聽里面沉沉一嘆,“走吧?!?/br> 馬車朝著府衙方向緩緩駛去, 方才離去的衙役們卻從街角露出頭來,打頭的一個忙道:“速去稟報大人,楊老頭兒來了!” 那騾車里坐的果然是楊老頭, 趕車的卻是楊文派來看守他的奴仆之一。 不多時,騾車便停在衙門口, 那漢子將楊老漢扶了下來, 本想背他進去, 卻見楊老漢擺了擺手,從懷里掏了個荷包丟給他, “不必了,這幾步路,我還走得動,你這就出城去吧?!?/br> 那漢子也不勉強,拆開荷包見里頭果然整整齊齊疊著十張一百兩的銀票,當下朝楊老漢略一抱拳,趕著騾車往城外去了。 一千兩,多少人家幾輩子都不敢相信的巨款,如今他只是叛主就輕而易舉的得了…… 楊老漢站在衙門口卻不急著進去。 他先朝楊宅所在的方向看了看,長長地嘆了口氣,頹然道:“大廈將傾,將傾??!” 多年的基業,終究是毀于一旦,只怪造化弄人。 才感慨完,卻見道路盡頭急匆匆沖出來一輛熟悉的馬車,楊老漢嘲諷一笑,終究是下定決心,抬腿邁進了府衙門檻。 “吁~!”車夫死命停住馬車,滿面急色的對車廂里說,“老爺,太爺才剛進衙門了,咱們還追不追?” “追個屁!”楊文猛地掀開車簾,黑著臉,氣急敗壞道,“回去!” 衙門豈是他們想進就進的?可惜啊可惜,就差一步! 他惡狠狠的往衙門口剜了一眼,狠狠摔了簾子,“回去!” 他大意了。 狡兔三窟,或者該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太小看自己的父親了。 他自以為平日對那些仆人夠意思,卻不曾想到對方之所以不曾背叛,并非對他多么忠心耿耿,只是因為別人開的加碼不夠高。 他早該想到的,那老頭兒拼命干了一輩子,怎么可能沒有私房?沒想到自己刮地皮似的搜了這么久,還是有疏漏…… —— 楊老漢最近沒有按時吃藥,又多了心事,身子骨越發不好了,幾步路走的眼前發黑,金星直冒,可沒有一個衙役過來攙扶,他也不敢開口。 衙門里的人就好像沒瞧見他這個大活人似的,既不阻攔也不驅逐,只是目不斜視,繼續站崗。 楊老漢心里頭涼了半截。 只怕這都是陳淼安排的,他早就料到自己熬不住。 楊老漢揣著滿腹心事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二院,到底是不敢繼續往里走了,且也有些走不大動了。 他抹了抹汗,狠命擠出一點干笑,對守門衙役做了個揖,顫巍巍道:“勞煩差爺,請通報一聲,草民有急事哩?!?/br> 那衙役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大人忙著呢,且等著吧!” 說罷,就再也不瞧他了。 楊老漢不敢多言,只好站在大日頭底下等著,不多時渾身的衣裳就都濕透了。他的喉嚨火辣辣的干,每一次吞咽都好像劃過粗糙的老樹皮,疼得幾乎要裂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日在公堂上見的師爺才晃悠悠走出來,見了他還一臉驚訝,“呦,這不是楊老爺么?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楊老漢幾乎笑不出來,才一張嘴,就聽對方又丟出來一個晴天霹靂,“哎呀,老丈,您也知道,令公子犯得可是大罪,行刑前不許探視?!?/br> 說著,又從懷里抽出一張按了血紅手印的供詞,“瞧瞧,都招了,可惜年紀輕輕的記性不大好,有些個案件著實記不起來。不過已經有了這幾條人命在身上,也是死定了?!?/br> 楊老漢顧不上計較對方是不是故意為之,他只是死死盯著眼前的供詞,目眥欲裂。 “大人!”他忽然跪下了,朝著院子里頭的書房喊道,“是草民,是草民干的??!與犬子無干,無干??!” 供詞是楊武的筆跡,多少年的父子,這一手字還是他手把手教的,故而一眼就看出來了。楊武在供詞中將自己做過的事情全都交代了,何時何地何種方式,無一錯漏。 鐵證如山,楊老漢整個人都崩潰了。 他知道自己再如何喊叫也于事無補,不過發泄罷了。 晚了,他來晚了一步!武兒沒了,他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只是,瞧著供詞寫的是昨兒,又不許用刑,武兒竟連兩天都沒堅持下來么? 殊不知他心神俱震,萬念俱灰,另一間屋子里的陳淼也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別看他跟楊家父子供堂對峙的時候顯得成竹在胸,可實際上也是捏著一把汗,做的就是一場豪賭。 這父子倆之前想必是演練過許多回了,得了楊老漢被拖走前交代的話之后,楊武又成了河蚌,死活不肯開口了。 打又打不得,罵又不管用,剛給自己立了三天弗萊格的陳淼急的上了火,一夜之間嘴上全是漿泡,眼睛都紅了。 他將處死楊武的告示貼出去,一是因為楊武確實該殺,二是為了逼楊老漢,叫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敢殺,若他不來自首,死的就是他的兒子! 可若楊武真的挺過這三天,回頭楊老漢即便來了,他也不可能將這父子二人一網打盡。凌遲處死的告示已經貼出去,楊武又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難不成真要放過楊老漢這個原始主謀? 就在這最敏感的當兒,席桐給支了個聽上去不大靠譜的招: “關小黑屋?!?/br> 席桐的方法很簡單,就只把楊武直接丟到陰暗不見天日的地窖里去,里面什么也不用放,只留幾個出氣的小孔,放一只水桶在里面,甭管他怎么吆喝、套話都不要搭理,然后就不用管了。 “不必打,也不必罵,更不必跟他勾心斗角,”說這話的時候,席桐和展鸰兩個人的表情都十分輕松,一副不等開始就料到結局的表情,“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先就崩潰了?!?/br> 這個他們簡直太熟悉太有把握了,當年多少刺兒頭都是載在這上頭!而且大多數人還只是關禁閉,亮堂堂的,這會兒換成黑暗無光的地窖,想想都覺得慘無人道! 陳淼先前還不大相信,可事到如今,他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且照席桐的話就是“用不了一日就可見分曉”,他思慮再三,決定冒險一試。 結果楊武下去還沒有八個時辰,就有滿臉喜色的衙役來報,說楊武在地窖里跟瘋了似的又哭又叫,死活鬧著要坦白。 那衙役說這話的時候,還幾次三番將敬畏交加的目光投向客座上的小夫妻兩個:這兩位到底什么來頭?楊武喊得嗓子都快出血,那聲音凄厲的簡直不像活人能發出來的,一個大男人都差點沒嚇瘋了!天曉得過去幾個時辰里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將人弄上來之后,眾人都嚇了一跳:還不到一天時間,楊武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眼神渙散、形容枯槁,瞧著很有點瘋相了。 也不用審訊,陳淼才剛往他跟前一站,楊武就連滾帶爬的撲過來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生怕他再將自己丟回去,然后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能交代的全都交代了。 原來楊武打小就天資聰穎,又活潑可愛,楊家二老都疼他到了骨子里??上焐w弱,打出娘胎就幾度差點活不成,楊家二老都急的發瘋,上天入地的請大夫,可是都不管用。 后來,楊老漢也不知從哪兒弄了個偏方,說楊武這個病得喝血。一開始,事情還能控制,老夫妻兩個偷偷地搜集了各種家禽家畜的血給兒子喝,別說,還真挺管用!可惜治標不治本,一家人還沒把高興勁兒過去呢,不過三兩天就又犯了。沒奈何,只好每天都喝。 楊武漸漸長大之后,就覺出自己和旁人的不同來,對每天喝血這件事十分抵觸,可他偏偏又拼了命想活下去…… “都是楊文,都是他的錯!”楊武扭曲了一張臉嘶吼道,“都是他蠱惑我!他打小就嫉妒我受盡寵愛,偏又要做出一副長兄如父的假象啦……就是他同我們說,說人是萬物之靈,既然動物的血效力不夠,何不,何不” 他突然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我是后來才知道那日我喝的是人血……我吐了好幾天,可身子竟真的好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真是老天作弄,為何要叫他得了這怪??? 陳淼皺眉,“既然好了,為何還要繼續殺人?” “若真好了,也就罷了,”楊武頹然倒地,苦笑道,“短短半年之后,我再次病發,且此次來勢越加洶洶……” “有一回實在是太緊急了,父親當著我的面殺了人,他以為我昏迷瞧不見,誰知……我雖不能動,卻能看能聽能聞……眼睜睜看著那人瘋狂掙扎,血一點點流干,我,我竟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痛快!” 說到最后,他突然咯咯的笑起來,笑的青筋暴起,滿面紫漲…… 被捉來的時候,楊武還是個溫潤的翩翩佳公子,然而此刻卻蓬頭垢面,形象同他的內心一并崩塌了。 聽他交代了前因后果之后,眾人久久不能回神,覺得他真是可悲可憐又可恨。 可悲的是哥哥本該是骨rou至親,可竟打小就想著算計他,親手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可憐的是他天資出眾,本該有大好的前程,竟得了這怪??; 可恨的是,他分明還有的選,譬如說養幾十幾百頭動物,每日輪番放一點血,動物們無大礙,他也得以繼續存活……可卻偏要去殺人! 事情走到這一步,怪誰?怪天,怪地,怪他自己太過自私怯懦。 —— 雖然得了好結果,可陳淼還是想不明白,為何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菜窖竟會有這般神效? 展鸰就道:“其實也不必非得是菜窖,隨便弄個空蕩蕩的黑屋子,不要有動靜,換了誰都夠嗆?!?/br> 案子打開一個大缺口,陳淼只覺得身上的壓力都輕了一半,一時好奇心發作,竟親自下了菜窖實驗去了。 里頭漆黑一片不見五指,安靜的好像墳墓,沒有一點動靜。這里面的一切好像都死了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他甚至連空氣的流動都感覺不到。 只剩自己的心跳。 漸漸地,陳淼開始不安,開始焦躁,開始心跳加速。 他覺得仿佛已經過去了大半天,終于忍不住叫人開了門爬上來,可一問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竟才過了區區兩刻鐘?! 雖然依舊不大明白原理,可陳淼還是懷著十足敬畏的心給展鸰和席桐做了個揖,只覺日后又多了一招不動聲色整治犯人的本事。 三人正閑話家常,又猜測楊老漢什么時候來,卻聽外頭有了動靜。 稍后,展鸰和席桐回避,陳淼派人將楊老漢叫了進來,一見之下就吃了一驚:這還是前幾日那個倔老頭兒么? 此刻他的眼中全然失了光彩,好似頭發也白了許多,面皮也都干瘦了。 楊老漢本想將兒子的罪過也都攬到自己身上,只是千算萬算沒算到楊武竟提前崩潰,自己禿嚕了,如今饒是他巧舌如簧也無法更改,端的是滿腔算計都付之東流。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狡辯的,楊老漢盼的只是黃泉路上給兒子做個伴罷了。 他干脆利落的交代了一切該交代的,中間數次刻意將自己的作用無限放大,恨不得能再將楊武摘出去。 眼見無望,楊老漢以頭搶地,哽咽道:“大人,大人,小老兒死不足惜,我兒……能否給他留個全尸?” 生怕陳淼不答應,他又干脆利落的破釜沉舟道:“小老兒愿將全部家產盡數捐給國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