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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小飯館在線閱讀 - 第41節

第41節

    良久,還是諸錦強笑著打破沉默,“展jiejie的廚藝那是出類拔萃的,難得她準備的這樣豐盛,不動筷子豈非暴殄天物?義父義母,你們早起便沒用什么,且現在只怕鶴兒,咳咳,輒兒……”她發現好像不管自己叫什么都別扭,索性含糊過去,“小孩子長身體吶,不經餓的?!?/br>
    “對對對,”藍夫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叫你們見笑了,先用飯吧。輒兒,你喜歡吃什么,娘給你夾?!?/br>
    她滿臉慈愛的看著展鶴,眼神濃烈又克制。

    啊,那是她的兒子啊,數月來遍尋不得,幾乎都要以為天人永隔了,如今近在眼前,她卻不能抱一抱!

    然而大約是方才藍夫人的舉動給展鶴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最要命的是還不是什么好印象,現在小孩兒一聽見她的聲音就想躲,背著身不看她。

    藍源無聲嘆息著拍拍夫人的手,罷了,都是之前造的孽,一味沉迷于與外人周旋,卻疏忽了至親,如今都報應回來了。

    好歹是記掛著絕不能叫兒子進一步更怕自己了,藍夫人這才強忍著沒繼續掉淚。

    展鸰拍拍小孩兒的屁股,“那是鶴兒的父母,鶴兒記得嗎?”

    展鶴的眼神有些茫然,只是仰頭看向展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

    展鸰失笑,“不,那是鶴兒的,并不是我的?!?/br>
    展鶴越發不明白,他們是姐弟,自己的父母,不就是jiejie的父母么?

    見姐弟倆你來我往無聲交流,藍源夫婦心中忽然不安,“他,他為何不說話?”

    也不必展鸰回答,旁邊的諸錦就悲傷道:“jiejie撿到他時就這樣了,大夫說是受了驚嚇的緣故?!?/br>
    終究她與展鸰投緣,想著不管此事是個什么結局,須得將展鸰為展鶴所做的一切講出來,叫義父義母知曉,“當時鶴兒命懸一線,又在大雪地里凍了好久,如今還沒好利索呢,大夫說得慢慢調養?!?/br>
    一番話叫藍源也紅了眼圈,攥緊雙拳發誓,“我們必定為他遍尋名醫良藥,定然能養好了?!?/br>
    “展jiejie做的也夠周全的了?!敝T錦又道,“她是個十分與眾不同的女子,知書達理見識高遠,同那些只知攀比衣裳首飾、議論情郎的姑娘截然不同。如今眼前這一切,皆是她白手起家,一力創建的。當初難成那樣,她也沒委屈了弟弟,有好吃的先給他吃,打的皮子也都給他做了襖子……剛掙了點銀子,她便買了四寶,如今弟弟也沒斷了讀書呢!三百千都快學完了?!?/br>
    先前藍源夫婦只想著找回兒子,哪里還有工夫想旁的?就覺的展鸰也不過是個尋常的鄉間小女子罷了,可如今見諸錦都對她這般推崇,也是詫異萬分。

    “如此……果然不凡?!彼{夫人想了半日,終究只能憋出來這么一句。

    說實在的,他們與展鸰也不過初次見面,雖然對方救了自家骨rou,感激確實是感激的,可壓根兒無半分情誼。

    士農工商,哪怕沒有實質性律法條文規定,現實生活中的界限依舊壁壘分明。

    當初諸清懷有諸錦在耳畔日夜念叨,夏白不定時助攻,如今好歹算是默許了女兒交展鸰這個朋友,但也沒到能邀請到家中玩耍的地步,可知世人對等級階層認知之根深蒂固,更何況初次見面的藍氏夫婦?

    藍夫人只是唏噓,藍源注意到的卻更多,立即追問諸錦,“你說,她一直在教導輒兒學問?”語氣十分驚異。

    “不敢說教導,”展鸰頭也不抬的接道,“只是自己讀過書,也不希望耽擱小孩子罷了?!?/br>
    藍氏夫婦就嚇了一跳,她,她聽得見?!

    展鸰確實聽得見,剛才之所以不開口,也是默許了諸錦替自己說話。

    盡管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什么報答,可也沒有圣母到將自己曾經實際做過的努力盡數抹殺。

    做好事不留名也得看情況,該亮出來的時候絕不能藏著掖著。

    她確實沒打算強留展鶴,但同時也希望日后還能時常見見這個孩子,畢竟是她傾注過的心血。她并非絕情之人,養了這么久的孩子,早已成了密不可分的家人,哪里能說忘就忘呢?

    可觀察到現在,她基本能夠確定:藍氏夫婦并不是這么希望的。

    若自己再不主動出擊,只怕展鶴跟著他們回去之時,便是他們永別之日了。

    清高如他們,絕不可能允許自己的嫡長子喊一個商女為jiejie!

    展鸰沒有攀龍附鳳的心,也不打算借此拓展人脈,只是不想失去這個疼愛到骨子里的弟弟,僅此而已。

    沒想到實際情況跟自己之前想當然推測出來的相去甚遠,藍源夫婦難免有些尷尬。

    看來,先前準備好的說辭也得略改改了。

    “罷了,鶴兒該餓了,”眾人遲遲不動筷子,展鸰也不在意,只是想著不能餓著孩子,先替他舀了小半碗蓮藕排骨湯,“來鶴兒,先喝點湯滋潤腸胃?!?/br>
    蓮藕排骨湯用的是最新鮮的蓮藕,最肥嫩的排骨,中間小火慢燉,不斷撇去浮油,營養豐富又清新爽口,正該多喝些。

    展鶴乖乖接了,又自己鼓著小腮幫子吹了幾下,一口口喝光了。然后將空碗展示給展鸰看,展鸰熟練地夸了他幾句。

    對客棧的人而言,這不過是最普通的情節罷了,可那頭的藍源夫婦卻跟看西洋景兒似的稀罕。

    藍源自不必說,他與兒子同桌吃飯的次數兩只手就能數的過來;而在藍夫人有限的記憶中,她的兒子是個衣食住行起居坐臥都離不開乳母和丫頭照顧的奶娃娃,便是喝口湯也得乳母服侍著送到嘴邊。

    可現在,他竟然自己端著碗,咕嘟嘟喝完了小半碗湯?!

    沒人伺候,也沒人督促?

    喝完了湯,展鸰又替小孩兒夾了些菜放到另一只干凈的碗中:

    柔軟滑嫩的排骨抽去骨頭,大口咬下去便是,吸收了蓮藕清香的rou質格外鮮嫩美味;

    糖醋里脊酸甜可口,顏色也好看,真正的老少咸宜,也絕對是小孩子們最喜歡的菜之一;

    涼拌的腐竹微辣,能夠最大程度激發食欲;

    紅燜茄條和醋溜白菜一個醇厚一個清爽,一個柔嫩一個清脆,搭配起來竟和諧的很。

    藍源夫婦目瞪口呆的看著兒子自己抱著碗,自己熟練地使用筷子,油乎乎的小嘴兒里飛快的消滅了一塊塊的排骨,一根根茄條,一片片白菜……

    胃口真好,他們看著都餓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又見展鸰和席桐也已大大方方的吃起來,猶豫了下,也跟著巨箸。

    罷了,入鄉隨俗,瞧著倒也不難吃。

    誰知一口下去,何止是不難吃,簡直比他們家的廚娘做的美味太多了!

    兩人揣著心事一路奔波,尤其是藍夫人又飽受懷孕之苦,已經許久沒有好好吃飯,這會兒一張嘴,哪里還停的下來?

    藍夫人又試探著想給展鶴夾菜,誰知小東西直接捂住了自己的碗,簡直防賊似的。

    除了部分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之外,這頓飯吃的倒還不錯,尤其是藍源夫婦,瞧著臉面都光潔紅潤了許多……

    小孩子容易困倦,展鶴吃飽之后由席桐帶著在外頭慢悠悠的伸展了胳膊腿兒,又溜了半圈,便開始眼皮打架,然后就回房睡覺去了。

    展鶴一走,正事就開始了。

    顧不上吃茶,藍夫人開門見山道:“實不相瞞,展姑娘,我夫婦二人此次前來,必然要帶輒兒回去的。他還那樣小,離了父母如何過活?然后也要科舉入仕的。不過您放心,你的大恩大德,我們藍家上下感激不盡。我知道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照顧他不容易,該有的謝禮稍后一并奉上?!?/br>
    好歹聽了方才諸錦的話,她才重新改了說辭,不然只怕越加不中聽了。

    藍源也起身一揖到地,展鸰和席桐瞬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之整齊劃一簡直好似重返當年軍校長官突擊檢查的時候……

    都是生生逼的,這大時代大環境太嚇人了,動不動就下跪,動不動就大禮,偏偏他們在這里就是什么身份都沒有的小年輕,哪里承受得起?

    “您貴為知州,如何能拜我們這兩個平頭百姓?使不得?!?/br>
    “使得,”藍源堅持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報,二位的救命之恩,我藍家便是傾盡所有也無以為報!”

    “恐怕您誤會了,”席桐表情淡淡的糾正道,“救助和照顧展鶴的,一直是我的這位友人,與在下并無半點關聯,二位要謝也只需謝她一人便好?!?/br>
    藍源就有些訕訕的,不過倒是高看他幾眼。

    因才吃了飯,腹中難免飽脹,此刻桌上擺的是去油清嘴的柚子蜜茶,淡淡的橙色汁液中浮動著顆顆晶瑩剔透的柚子果粒,不用湊近了便可嗅到一股清甜。

    藍源順勢端起來飲了一口掩飾尷尬,酸甜的滋味倒是叫他眼前一亮。

    原本覺得這類甜兮兮的果子茶只是女眷和孩童的玩意兒,他還有些不屑一顧,不曾想竟別有洞天,男子嘗著也很是不錯。

    再回想起方才的飯食,藍源就在心中暗自思索,這位年輕的展掌柜且不說別的事情上頭如何,單單這待人接物和手藝便已十分不俗……

    展鸰正要說話,二狗子就有些驚慌的跑了過來,“姑娘,大爺忽然醒了哭鬧,好似做了噩夢,誰哄都不成,您快去瞧瞧吧?!?/br>
    話音未落,展鸰就麻溜兒朝外頭去了,藍夫人巴不得找個借口接近,諸錦更怕被留下獨自面對這兩個男人,也匆匆跟上。

    本來藍源也要去,誰知剛一起身就聽席桐道:“藍大人,在下心中有一疑問,還請大人幫忙答疑解惑?!?/br>
    藍源自認這會兒還沒法子對救命恩人的摯友發脾氣,只好停下腳步,重新坐了回去,“請問?!?/br>
    席桐做慣了一刀斃命、一針見血的事兒,此刻正值敏感之際,須得快刀斬亂麻,便更不會繞彎子,“二位將展鶴,也就是你們口中的藍輒帶回之后,是否打算同這邊一刀兩斷?”

    藍源微微吃了一驚,好容易調整好的平靜面容瞬間龜裂,“你?”

    他是怎么猜到的?

    還有,這樣要命的話,他竟真就這么大咧咧的問出來了?都不會打草潤色迂回的嗎?

    藍源心中好一陣洶涌翻滾,也覺得被人戳破心思有些不爽,便沒有立即答話。

    他乃狀元出身,承蒙皇恩浩蕩,官場浮沉多年,向來只有他壓制別人的份兒,何曾被人步步緊逼過?

    然而他不正面回答,不代表席桐就此結束了。

    “大人不說,我便當大人默認了,”席桐面無表情道,“大人難道不覺得這樣做太過絕情了么?恐怕令郎也不會情愿?!?/br>
    “孩子還小,能記幾天?”藍源又抿了一口柚子茶,溫文爾雅的外表下說出的話卻超乎尋常的冷酷,“只要給他點新鮮玩意兒,過不了多久便會忘了?!?/br>
    說著,又轉過臉來,微笑著看席桐,“你瞧,你我也都是這個時候過來的,可童年之事又記得多少呢?”

    “或許此刻會忘,但他的真實記憶和感受不會?!毕┚o追不舍。

    “這位,咳,少俠,”藍源勉強找了個差不多的稱呼,語重心長道,“你非朝堂中人,也非世家出身,不明白這其中的許多隱情……這世道是絕不會容許一個世家子認一名商人做jiejie的?!?/br>
    對他們而言,這便是終生的污點,為人所不齒。

    席桐冷笑,“只怕世家子,更不會容許將救命恩人棄之如敝履的丑聞發生?!?/br>
    天地人倫,圣人以仁孝信義治天下,若藍源當真這么做了,就相當于直接陷展鶴為不仁不孝不信不義,為千夫所指,還談什么前程?

    藍源面上再次變色,看向席桐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警惕和審視,“本官自有辦法令一切首尾消失于無形,并可許你們一世富貴?!?/br>
    此子絕非池中物,緣何在此間避世?他究竟有何目的!

    席桐高高揚起眉毛,他該感謝這位藍大人的仁慈和寬厚嗎?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席桐嗤笑一聲,“無論大人你再如何費盡心力的描補,即便我們守口如瓶,有心之人當真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嗎?”

    “你想做什么?!”

    “在下什么都不想做,也懶得做,”席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只是覺得大人你有些事情沒理清楚,才特意提醒?!?/br>
    “無論閑伉儷二人是如何想的,令郎當初險些夭折乃是不爭的事實,造成此等局面的也是你們的疏忽,而他也確確實實認了一名商人做jiejie,如簧巧舌也無法辯駁?!?/br>
    “依在下拙見,既然木已成舟,與其一味否認,今日埋下隱患,日后惶惶不可終日,以致東窗事發、功虧一簣,倒不如大方承認。福禍相依,誠然,外人可能會以此打擊排擠令郎,但這又未嘗不是給令郎塑造好名聲?有什么會比知恩圖報、不離不棄更令人動容,又有誰會比擁有這些品質的臣子更值得信任呢?”

    稍后展鸰抱著噙著淚花的展鶴出來時,就發現藍源與席桐之間的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她悄悄以口型詢問,席桐卻沖她回了一笑,溫暖和煦如四月的春水。

    “無妨,一切安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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