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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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陽同樣也沒有再提,只道:“天后是如何知道,我與枝枝生情的?” 他略一思忖,旋即又道:“是因為我贈與枝枝的玉佩?” “的確是?!编嵑箢h首:“那是太宗文皇帝所留,先是給了先帝,后來先帝又給了你,意義非同一般,那日在三娘身上見到,我也吃了一驚,后來想了想,又覺得這是天賜良機?!?/br> “不要這么看著我,九郎?!彼p輕笑了起來,長眉一挑,又釋然道:“罷了罷了,左右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目光?!?/br> 鄭后靜靜的注視著他,面上的笑意漸漸消弭,如此過了一會兒,方才繼續道:“你小時候,我便不喜歡你。你生的不像我,也不像先帝,反倒很像太宗文皇帝,尤其是看我的眼神,同他一模一樣,先天就帶著幾分憎惡?!?/br> “我是你的生母,也是我將你帶來這世間,你憑什么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彼赜中α似饋恚骸澳阌X得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殘酷冷血,永遠都充滿了向上爬的野望,你覺得女人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們應該是溫柔的,順從的,卑微的伏在男人身后,以敬慕與謙卑的神情仰望他們,是不是?” 顧景陽靜默不語。 “我偏不要做那種人!” 鄭后冷冷一哂,道:“我是家中長女,你外祖母生我時難產,再不能有孩子了,父親便一個接一個的往家里娶,那些侍妾暗地里擠兌我母親,對她冷嘲熱諷,還有人敢到我面前去說三道四,我母親勸我忍一忍,我偏不忍!” “后來我嫁與先帝,做了太子妃,太宗文皇帝便不喜歡我。他覺得我太過鋒芒畢露,可他忘了,當初他叫先帝娶我,不正是因為我這性情嗎?” “先帝駕崩,我登基為帝,天下側目,議論紛紛,這是為什么?” “因為我昏庸嗎?因為我無能嗎?因為我任用jian佞,鏟除忠直之士嗎?” “都不是,”她冷喝道:“因為我是個女人!” “但我不服氣!誰說這天下,便一定要男人來坐?!” 鄭后說的時候,顧景陽便坐在一側靜聽,待她說完,仍舊心平氣和,神情之中甚至于帶了三分溫煦的笑意。 他輕輕擊掌,贊道:“真是十分動人的言辭?!?/br> 鄭后冷笑不語。 顧景陽淡淡道:“天后既不服氣,既然覺得不公,為何還要在宮廷政變之后,退居太后之位,要求與先帝同葬呢?” 鄭后面色微變,深深看他一眼,卻沒有言語。 “因為天后的政權體統,原本就來自于顧氏皇族,因為你是先帝的妻室,因為你是我、章獻太子、魏王、臨安長公主的生母?!?/br> 顧景陽道:“天后稱帝,若是公然起兵,殺入長安,盡屠宗室,我絕無二話,然而你挽著先帝的手臂坐上朝堂,又踩著顧家人的尸骨,坐到顧家先祖戰場廝殺奪來的江山上,我不服氣?!?/br> “韓王、齊王、蔣王、越王、曹王、霍王、魯王等人,還有建安大長公主、常山大長公主、金城大長公主、丹陽大長公主等等諸多宗室,天后稱帝之后,高祖、太宗子孫,幾乎屠戮一空,這是多少血淚?” “天后,”顧景陽一字字道:“我也姓顧?!?/br> 鄭后靜靜看著他,他也沒再言語,如此過了良久,她輕輕道:“話不投機半句多?!?/br> 顧景陽頷首道:“正是如此?!?/br> “還是說點別的吧?!编嵑蟮偷偷膰@口氣,又笑了起來:“雖然彼此憎惡,但最后一面,還在爭執不休,將來回想起來,總會有些感傷的吧?!?/br> 她現下這幅面孔,正是青春鮮艷的時候,莞爾微笑時,更覺美貌動人,然而就在這言語間,卻透露出幾分夕陽暮色,哀傷淡淡,顧景陽即便素來同她不親近,現下也不禁有些感懷。 “淑嘉呢,”他頓了頓,道:“天后進了她的身體,她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编嵑笳f起此事,神情中閃過一抹傷懷,她是很喜歡這個外孫女的:“我不知道她在那兒,或許,已經……” 她又嘆了口氣,道:“多半是那樣的吧?!?/br> 顧景陽早先也有猜測,對此倒不奇怪,只嘆道:“倘若我與枝枝不曾相戀,或許,天后也能安享此生吧?!?/br> “誰知道呢?!编嵑箅S意應了一聲,倒是真的仔細想了想:“謝允是謝家的長子,將來必要承繼家業,我籠住了他,日子總不會過得太壞?!?/br>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忽又笑了起來:“謝家人總覺得我會對謝瀾做點什么,其實真的沒必要,區區一個國公之位,我豈會放在眼里?若我謀算成真,封王亦不在話下?!?/br> 顧景陽同她不甚親近,但對于她的頭腦,慣來都是欽佩的:“的確?!?/br> “三娘聰敏,只是不喜政事,既如此,來日做了太后,只管安享富貴,豈不樂哉?” 鄭后并不諱言自己的計策:“謝家作為后族,幼主登基,能得到的益處可想而知,就局勢而言,他們其實是有短板的,只是謝家女郎實在出眾,大娘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卻能定的下心,將永儀侯府籠絡的如此穩妥,最后一塊短板也齊全了?!?/br> “來日謝家再嫁女入宮,連出兩朝太后,聲勢之顯赫可想而知,廢帝自立,也未可知啊?!?/br> 顧景陽靜靜聽著,并不為之動怒,只在她說完之后,頷首贊同道:“的確是非常好的計策,天后心思縝密,幾乎要將其達成了?!?/br> “我只是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在意三娘?!?/br> 鄭后神情有些復雜,頓了頓,方才繼續道:“你自幼性情淡漠,冷靜自持,我以為,你不會愛上別人的?!?/br> 提起心上人,顧景陽的神情似乎也柔和起來:“枝枝很好?!?/br> 他靜默一會兒,又道:“我很喜歡?!?/br> 鄭后微微一笑,神情說不出是認真,還是敷衍:“恭喜你?!?/br> 顧景陽溫和道:“多謝?!?/br> 時辰已經不早了,室外夜色深深,一片安謐,內室之中,也無人再做聲,似乎都在這樣寂靜的夜色中,陷入了不知名的夢境。 案上的那盞燈火跳了跳,發出輕微的一聲響,也將那兩人驚醒了。 鄭后執起燈盞一側的銀釬子,挑了挑那烏色的燈芯,有些感慨的道:“上一次這樣對坐說話,是什么時候的事?” 顧景陽想了想,道:“仿佛是兩年前,天后辭世的前夜?!?/br> “真是很久之前了,”鄭后笑了,又沉默了一會兒,道:“這一次,想來真的是永別了?!?/br> 她靜靜注視著面前的長子,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長大了,面容俊秀,氣度沉穩,早在幾年之前,便能同她匹敵了。 周王是在她身邊長大的,魏王與臨安長公主也一樣,只有他,生下來之后,便被太宗文皇帝接過去,親自教養長大。 后來他會走了,會說話了,好像也曾偷偷去見她。 只是那時候她處在太宗文皇帝的陰影之下,每每見了他,都想起自己當初的孱弱與無能為力,恨屋及烏,連帶著也不喜歡他。 后來,他就不再去找自己了。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幾分難言的酸澀,這才想起,從小到大,她好像都沒有抱過這個孩子。 不知怎么,鄭后有些隱忍的難過起來,伸臂過去,道:“九郎,你過來。叫我看看你?!?/br> 顧景陽靜靜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搖頭道:“還是算了?!?/br> “你是不是很恨我?”鄭后一怔,將手收回,掩住心中的酸楚:“太宗文皇帝過世之后,我尋由將你幽禁,達十數年之久。人活一世,能有幾個十數年?” “那倒沒有?!痹捳f到了最后,顧景陽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他神情恬淡,儀態斂和:“歸根結底,我與天后到了今天這地步,彼此之間從來沒有過誤會錯失,也同世人所謂的母子親緣無關。成王敗寇,如此而已?!?/br> 向她垂首致禮,顧景陽道:“就此別過?!毖粤T,轉身離去。 成王敗寇…… 到最后,同她說起這四個字的,竟是她的親生兒子。 鄭后覺得有些諷刺,還有些荒唐,她想笑一下的,可也不知怎么,淚珠忽然自眼眶滾滾落下。 錯過的終究回不來了,覆水難收。 第76章 往昔 顧景陽出了內室, 便停住了,似乎是夜色太涼,觸水成冰,叫人剛一觸及那冷風,便如冰雕一般,僵立在原處。 衡嘉迎上前來。 顧景陽沒有看他,怔怔站了良久, 心中忽然涌現出一股沖動來:他想去見見枝枝。 哪怕不說話,只是看她一眼也好。 謝華瑯這時還沒歇下, 知曉郎君去見鄭后, 更難安枕,正托腮出神, 卻聽外間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旋即響起的便是問安聲。 她心中一動,迎了出去,便見顧景陽人到門前,神情沉靜如昔, 唯有目光中透露出幾分疲倦與傷懷。 謝華瑯看的心中一疼,還未來得及說話, 便被他入懷中。 似乎是剛從外邊來, 顧景陽身上有些冷,謝華瑯已經解了外衣, 驟然觸及到他帶著秋夜涼意的衣袍, 禁不住打個寒顫。 顧景陽察覺到了, 扶住她腰身,動作輕柔的將她推開,謝華瑯卻不松手,緊緊擁著他,低語道:“就方才那一下,內室暖和,早無礙了?!?/br> 她猜到他今夜的心情不會好,卻又無能為力,此刻愛侶間親密無間的相擁與靜默無言的寬慰,或許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顧景陽明了她這心意,有些倦怠的笑了笑,手臂環住她腰身,埋頭在她肩頭。 其余仆婢早已退了出去,內室之中只他們二人在,燈火暈黃,帷幔自動,如此溫柔相擁,別有一般溫存繾綣。 如此過了良久,顧景陽才松開她。 他眼睫很長,燈光落下,在他面上留下兩道溫柔剪影,伸手撫了撫她面頰,他低聲道:“枝枝,有你在我身邊,真是好極了?!?/br> 燈光之下,謝華瑯面容皎皎,眉眼含情,她道:“從今以后,我都會陪著郎君的?!?/br> “我方才,去見了天后,”顧景陽頓了頓,道:“臨分別前,她叫我到近前去,我拒絕了?!?/br> “我長在太宗文皇帝膝下,很小的時候,也曾經期盼過母親的關愛,但她的目光,從來都沒有像對待章獻太子、魏王與臨安那樣,溫柔的投到我身上……” “我以為在我心里,對此是心懷希冀的,但就在方才,我卻發現,曾經殷殷期待的東西,過了很久很久之后再得到,當年的期許,早就已經淡去了。我甚至于……連伸手去接的意愿都不再有?!?/br> 說及此處,他微微笑了起來,垂眼去看自家的小嬌娘,低下頭去,在她面頰上溫柔而愛憐的親了親。 “太宗文皇帝很愛護我,但他所要顧及的,除去我之外,還有很多;先帝性情溫厚,待我也不壞,但他也同樣舍棄過我;至于我的弟妹們,不說也罷?!?/br> “只有枝枝,像太陽一樣,如此熱烈的出現在我的生命里?!?/br> “枝枝可能不知道,見到你之前,我頗有些離世清修之念,又覺得人間無趣,不妨尋個出眾子弟過繼,退位去尋訪山水?!?/br> 顧景陽心中喜愛,又親了親她唇,才道:“后來你滿嘴歪理,跑到我面前去,真有種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感覺,煙火人間,仿佛忽然間生動起來……” 他性情克制,極少會這樣剖白心跡,更別說這樣溫柔甜蜜的表露衷腸,謝華瑯聽得心中甜蜜,卻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住他手,依依的問:“我真有那么好嗎?” 顧景陽垂眼看她,低低道:“枝枝當然是世間最好的?!?/br> …… 已經是九月末,淑嘉縣主卻在這時候病了起來。 她那邊的事,盧氏是不過問的,聽聞這消息,也只當是天涼染了風寒,哪知不過幾日,卻聽人講,說淑嘉縣主病的厲害,已然下不了床了。 盧氏吃了一驚,先是差人去問,仆婢回來回稟,說縣主面色憔悴,形容羸弱,看著實在不好,盧氏坐不住了,便往淑嘉縣主處去瞧她。 她過去的時候,臨安長公主也在,正拿帕子拭淚,盧氏見她如此,心下便是一個咯噔:“縣主她……太醫是怎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