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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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華瑯只大略掃了一眼,隔著帷帽,卻也看不真切。 她少有的生了幾分好奇,趁進門空檔,將帷帽掀開一線,悄悄向內瞥了眼,心中驚顫,險些怔在原地。 內室上首處端坐著個極清冷的道士,年約而立,面似冠玉,已然蓄須。 他年紀應也不輕了,雖也明俊,卻不似少年郎君那般意氣風發,然而歲月所賦予的雍容雅正,卻如同陳年佳釀一般,因年華更見醇厚。 那道士微垂著眼,不言不語,卻清冽如一道劍光,謝華瑯匆忙瞥了一眼,竟有風聲鶴唳,劍氣縱橫之感。 世間居然有這樣的人。 她一貫天不怕地不怕,然而此刻,卻覺心神失守,險些亂了心緒,虧得自幼承教,不至在人前失了分寸。 先前那中年道士領著她到一側落座,謝華瑯便聽上首處那道士道:“我聽衡嘉講你與門前幾人輪道,說的很有意思?!?/br> 他的聲音也輕緩,同這個人一樣,清冷之中,隱約帶著幾分疏離。 謝華瑯定下心來,道:“口齒功夫而已,觀主見笑了?!?/br> 那道士淡淡看她,道:“女郎也學過道經嗎?” 謝華瑯搖頭道:“并不曾學過?!?/br> 那道士又問:“那你覺得,什么是道?” 謝華瑯含笑答道:“我便是道?!?/br> “胡說!”那道士還沒說話,他身側的年輕道士便道:“你怎么會是道?” “道生萬物,我亦身處其中,難道不可自稱為道嗎?”謝華瑯嬉笑道:“小道長,你著相了?!?/br> “你又胡說!”那年輕道士氣道:“著相是佛家說的,道家不這么叫!” “這有什么關系?言辭不過是外物,”謝華瑯滿不在乎,道:“殊途同歸而已?!?/br> 那年輕道士氣急,似乎還要再說,那道士一抬手,他面色微變,連忙???。 “女郎,”那道士道:“你很有慧根?!?/br> “觀主,你也說錯了,”謝華瑯笑道:“慧根是佛家用的?!?/br> 那道士倏然笑了,他道:“殊途同歸?!?/br> 謝華瑯聞言莞爾,心中卻定了主意,伸手將帷帽摘下,展露面容,向他一笑。 窗外桃花開的正盛,綺麗多姿,世間少有,然而這等絢爛風流,仍在她嫣然而笑時,盡失顏色,其風神秀徹,可見一斑。 先前與她爭辯的年輕道士不意這女郎生的這般美貌,一時竟看的怔住,忽然回過神來,滿臉通紅的低下頭了。 那道士目光清冷,徑直落在她面上,謝華瑯也不打怵,神情含笑,與他對視。 內室安寂,一時無言,不知過了多久,還是他先退卻了。 眼睫微垂,他側首避開她目光,低聲念道:“無量上尊?!?/br> 第2章 枝枝 春風駘蕩,悄無聲息的涌入室內,將左右帷幔吹得左右漂浮之際,也打破了室內久久的安靜。 那道士見了,輕聲道:“起風了?!?/br> “不是風動,不是幡動,”謝華瑯目光盈盈,似是秋波,含笑道:“道長,是你的心在動?!?/br> 她聲音輕柔,正如春風,言辭之中卻隱含幾分深意,內室幾人聽得怔住,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那道士側目看她,目光中少見的生了波瀾,謝華瑯便由著他看,笑吟吟回望他。 四目相對,靜默無言,最終,還是他先退卻了。 “女郎,”他眼睫微垂,疏離之中隱約流露出幾分青澀,良久之后,方才道:“你到此來,有何貴干?” 謝華瑯笑道:“想向道長求一枝桃花?!?/br> 這話便說的有些歧義了。 往單純了想,便只是在前院討一枝花,但若是沾染上幾分旖旎,卻是另一層意思了。 那年輕道士面紅耳赤,氣道:“你,你簡直……” “我是向道長求,又不是向你求,給與不給,都在他一念之間,與你有什么關系?” 謝華瑯也不臉紅,反倒振振有詞,將那年輕道士說的啞口無言,又轉目去看那道士:“道長,你給是不給?” 她望著他低垂的眼睫,如此笑問。 謝華瑯出身高門,容色出眾,京都傾慕她的郎君頗多,登門求親的也不在少數,偏她一個都不中意,卻獨獨對面前這個長她許多歲,既克于禮教,又透著疏離的道士動了三分心思。 她從沒有覺得自己會這么壞,這么愛逗弄人,越見他垂眼避開自己目光,神情隱約窘迫時的青澀模樣,心里便越喜歡。 那道士垂著眼睫,不知在想什么,謝華瑯更沒有催問,只含笑望著他,等他回復。 那年輕道士嫩臉漲紅,想說什么,卻又憋住了,先前引著謝華瑯入內,名喚衡嘉的中年道士侍立在側,看看那道士,再看看謝華瑯,神情也有些古怪。 不知過了多久,那道士站起身,道:“你隨我來吧?!?/br> 謝華瑯起身跟上,笑道:“道長,你應了?” 那道士頭也不回,輕不可聞的應了一聲。 年輕道士見這一幕,神情呆滯,周身僵硬,衡嘉也是面露訝異,前者起身想追過去,卻被衡嘉攔住了。 “觀主自有主張,”他遠望那一前一后離去的兩人,輕笑道:“我們還是不要過去攪擾了?!?/br> 那年輕道士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她怎么敢……” 衡嘉笑道:“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罷了?!?/br> …… 前院里桃花開的正盛,但見滿目嬌妍,美不勝收。 那道士在前,謝華瑯在后,到了桃花樹下,一道停下,謝華瑯便聽他問:“你想要哪一枝?” 謝華瑯的目光在桃林中掃過,最終重新落到他面上,然后她就這樣望著他,嫣然笑道:“道長選中哪枝,我便要哪枝?!?/br> 那道士被她看的微生惱意,信手折了一枝遞與她,神情有些疏離,道:“桃花給了,女郎早些離去吧?!?/br> “道長,你知道嗎?”謝華瑯卻不搭那一腔,伸手接了那枝桃花,含笑致謝后,又輕輕道:“我的名字……就叫枝枝?!?/br> 那道士聽得一頓,微微側目,卻不言語。 謝華瑯見狀,眼睛里的笑意幾乎要漾出來了。 明明就是想往下聽,偏還不肯開口問。 假正經。 她卻也不戳破,看眼手中那枝桃花,又抬頭看他:“愿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的那個枝枝?!?/br> 那道士仍舊垂著眼睫,半晌,方才道:“很好聽的名字?!?/br> “禮尚往來,”謝華瑯笑道:“道長也同我說一說你的名字吧?!?/br> 那道士抬眼看她,輕輕道:“我道號玄禎?!?/br> 謝華瑯問:“哪個貞字?” 那道士答道:“迄用有成,維周之禎?!?/br> “很好的意頭,”謝華瑯眼珠一轉,又問道:“出家前的名字呢?” 那道士淡淡道:“既然出家,從前的名字便不重要了?!?/br> 謝華瑯最擅于鉆言語空子,笑容狡黠,語氣輕舒道:“既然不重要,為什么不能說給我聽一聽?” 那道士聽得笑了,低頭看她,輕輕道:“你又胡攪蠻纏?!?/br> 他笑起來的時候,周身疏離之氣消減,更顯得溫端雅正,謝華瑯越看越喜歡,正想逗逗他,卻聽他道:“重九?!?/br> 她微微怔了一下:“什么?” “我出家前的名字,”他對上她的視線,道:“重九?!?/br> 謝華瑯原以為他不會說的,是以聽完之后,頗覺訝異,旋即失笑,深深看他一眼,道:“花也折了,名字也交換了,玄禎道長,告辭了?!?/br> 早先賴在此地,糾纏著人的是她,現下毫不留戀的抽身離去,先道了告辭的也是她。 那道士的心驟然亂了幾分,像是驟雨過后的青竹,仍舊挺直,枝葉卻歪斜了,眼睫顫了幾顫,卻不知該挽留好,還是該辭別好。 謝華瑯只是笑,卻不留戀,向他一禮,拈花離去。 “……等等?!蹦堑朗亢鋈唤凶∷?。 謝華瑯停下腳步,回身看他。 他卻沒有再說別的,往東側桃樹前重新選了一枝,折下后遞與她。 “那枝開的不好,”他道:“帶這枝走吧?!?/br> 謝華瑯莞爾一笑,伸手接過,卻未言語,隨即轉身離去。 …… “枝枝,你沒遇上什么事吧?”回去之后,元娘滿面擔憂:“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那兒的桃花開得好,我貪看,便多呆了些時候?!敝x華瑯叫她們看那兩枝桃花,道:“如何,俊不???” “俊的很,”憲娘著實喜歡:“你都有一枝了,便贈一枝給我,好不好?” “不好,”謝華瑯將那兩枝桃花護的嚴嚴實實:“這是我的,一個花瓣兒也不給別人?!?/br> “小氣?!睉椖锉г挂痪?,目光在她身上略過,忽然一指她耳畔,訝異道:“枝枝,你左耳上的耳鐺呢?” “耳鐺?”謝華瑯下意識伸手去觸碰,卻摸了個空,回身望了望,蹙眉道:“八成是掉在路上了。罷了,左右也沒什么標記,被人撿去也不怕,丟了便丟了吧?!?/br> “這雙珊瑚耳鐺是你最喜歡的,現下只剩一只,以后怕是再不能佩戴了,”元娘柔聲道:“再去找找吧,丟了怪可惜的?!?/br> “我同你一起去找,”憲娘愧疚道:“要不是我攛掇你去討什么桃花,就不會丟了?!?/br> “一只耳鐺而已,不值當的,”謝華瑯混不在意,笑著安撫道:“好啦好啦,你們有這興致,不妨罰杯酒助興——尤其是憲娘,你得喝三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