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室內燃著地龍,悶悶的難受,不如外頭敞亮。 視線盡頭,只有深紅的磚墻,聳立在天地間。 這會子若是去御花園,那些雪裹玉樹,定是漂亮的緊。 想想她現在行動不便,也只能作罷,大著肚子,還是老老實實的在宮里呆著為好。 “壽康宮的懿靖大貴妃病了,說是有些不大好,遣六宮去侍疾呢?!辈軏邒呱裆氐臏愡^來,低聲稟報。 顧夏:…… 要去壽康宮,她要從這轉到御花園,再從御花園轉到壽康宮,繞了大半個紫禁城了,這下著大雪呢,其中的變數太多,她有些不想去。 可伺候長輩,不是你有孕沒孕的問題,不去就是孝道的問題。 “去請太醫來,本宮肚子有些鬧騰?!鳖櫹霓D身就回了內室,躺在軟榻上不肯起來。 肚子是鬧騰,兩個熊孩子一個比一個勁大,胎動起來恨不得將她踢飛,肚皮上印著清晰的小手印小腳印的,可見力氣有多大。 肚子大起來,她走路也很難受,行動不方便是一個,喘不過氣才是最郁悶的,走兩步就氣喘吁吁的,康熙笑她跟那啥時候一樣。 想了想,顧夏老臉一紅,好像這時候可以那啥了。 但聽說孕期那啥,會造成胎兒胎脂比較多,真是惹不起惹不起。 太醫是院判的徒弟,叫柏永年的,年歲不大,不過二十出頭,長相俊秀,身上帶著nongnong的書卷氣和藥香味,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最是溫柔不過。 他一來,問了幾句,又把上脈,瞬間知道是什么情況了,清了清嗓子,這才溫聲道:“嬪主身子重,這才經不得一點風,再一個早先驚著了,還是得仔細養著才是?!?/br> 顧夏雙眸亮晶晶得,給他一個上道的眼神,這才低聲道:“大雪天的,麻煩您跑一趟了?!?/br> 本來想照常從手腕上擼一個鐲子賞他,她每天戴的都是好東西,賞人心里不虛,到底他是個男子,有些不方便,顧夏袖子撩到一半,又放了下來,轉而回眸看向香襦,輕聲囑咐:“前兒新打那個赤金鑲紅寶的累絲鐲子拿來,還有那個配套的玉佩,便送柏太醫與福晉了?!?/br> 他這個年歲,定然已經成婚了,這樣賞倒是正好。 “嬪主容稟,微臣家中貧困,至今不曾成親,這福晉……自然是談不上的,為您診脈是微臣應當的,您不必客氣?!?/br> 柏永年笑了笑,眉目疏朗。 顧夏有些意外,卻不曾多說什么,示意香襦將裝著鐲子玉佩的荷包呈給他,這才接著道:“那就當本宮添箱了,早晚都有這一遭的?!?/br> 收拾箱籠的手一頓,柏永年搖了搖頭,輕聲道:“微臣醉心醫術,再沒想過成婚的事,勞嬪主掛念?!?/br> 那眼神顧夏有些看不懂,也就不再多提,讓海寧送他出去了。 她跟這柏太醫接觸的不多,并不了解他的為人,只看他長得好,多說兩句罷了,但柏太醫的回復,就有些交淺言深了,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 只要不去給懿靖大貴妃侍疾,她都已經心滿意足了,管她那么多呢。 承乾宮。 一聽說景仁宮請太醫,鈕妃心中就是一跳,沒過一會兒功夫,海寧親自來告假,看他神色平靜,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頓時有些無語,卻還是不放心的叮囑道:“這時節天冷,你們伺候仔細些?!?/br> 海寧躬身應了,靜靜等待鈕妃其他的囑咐。 果然她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最后越說越不放心,親自往景仁宮去。 到的時候,顧夏正愜意的斜倚在軟榻上,新進的小太監正在給她讀話本,那太監唇紅齒白的,最是秀氣不過。 香襦在捏肩,香榧立在一旁,伺候她吃茶用點心。 鈕妃:…… 本宮真是瘋了,才會覺得她真的困苦無奈,挺會享受的嘛。 匆匆來看一眼,鈕妃轉瞬又往壽康宮去,顧夏可以找接口不去,她卻必須坐鎮的,再一個冬日事忙,她也得仔細的盯著。 走這么點距離,鈕妃便有些撐不住了,一口氣悶不上來,憋得唇周有些青紫,歇了歇好多了,便接著往壽康宮趕。 皇上將六宮之權交給她,這是一個信號,后頭代表的意義太過濃厚,她必須撐住,將這些權柄牢牢的把在手里,為自己、為熙嬪打一個堅固的藩籬,為兩人保駕護航。 到了壽康宮以后,先去給皇太后請安,這才往偏殿去,懿靖大貴妃就住在里頭,她今年也不過五十多歲,瞧著還算硬朗,突如其來的疾病并沒有將她壓垮,只看著面色青白無力些,鈕妃自嘲,瞧著比她健康多了。 每天早上,她都不知道要涂多厚的脂粉才能遮蓋自己難看的面色。 幸好熙嬪送來的脂粉是極好用的,這才讓她瞧著自然些。 鈕妃行禮之后,替懿靖大貴妃拉了拉香色的錦被,這才坐在繡凳上,柔聲道:“您好生養著,萬歲爺一直惦念著您,遣六宮一道來給你侍疾呢,這么多人祈福,定然能很快的好起來?!?/br> 懿靖大貴妃笑了笑,是這么多人來折騰她,就為了顯示帝王孝順,這可真是讓人有苦難言。 想她年輕的時候,一人執掌阿紇土門萬戶斡耳朵,誰敢在她跟前說個不字,當初嫁給皇太極……想了想,娜木鐘在心中自嘲一笑,真不知道是個正確還是不正確的決定。 這女人啊,權利錢財還是握在自己手里有底氣些,當初她如何也想不到,老年會是這樣任人宰割的情形吧。 “老婆子生病,倒累的你們這些嬌花,何苦來載?!蹦饶剧娔樕n白,輕咳了咳,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鈕妃只做不知。 噓寒問暖的,該遞茶遞茶,該迪藥遞藥,特別的溫柔小意,她說什么便是什么,一句話都不跟她嗆。 看的娜木鐘心里更堵了。 她的位份最高,自然以她為先,第二天本來該顧夏,可她告病了,誰也不敢把她拽來,順位排就是佟氏了,她年歲小,脾氣到底大些。 聞到壽康宮偏殿的老年人那種腐朽的味道,眉頭就是一皺,看到娜木鐘枯敗的臉色,更是覺得晦氣,只她好歹記著自己的身份,不發一言,只例行公事一般。 這般對比著,娜木鐘在心中一笑,這鈕妃在宮中數十年,可不是白待的,就這份修養,就是年幼人比不上的。 別人在水深火熱的侍疾中,顧夏倒舒坦,該吃吃該喝喝,一點事都沒有往心里擱,當聽到康熙傳寢花奴的時候,不由得手中捏著的點心都掉了,這是吃錯藥了,生怕太皇太后在他跟前的眼線少了。 今兒不下雪了,地上沒有掃開的地方,厚厚的鋪著雪,顧夏起了興,戴上厚厚的小鹿皮手套,手里捏著雪玩。 已近黃昏,絢爛的彩霞經過雪的折射,更加美麗壯觀。 廊下的蓮花燈早已褪色,被摘了下來,這會子光禿禿的,瞧著有些不習慣了,曹嬤嬤問,是否再去織造局要一點掛上,被顧夏否了,勉強也是沒意思的事,還不如就這樣吧。 顧夏洗漱過后,正要去睡,就見香襦神色有異,無語道:“如今宮中都傳遍了,花奴侍寢是董庶妃推薦的,都說她待花奴姐妹情深……” 顧夏:…… 這還真是夠情深的,董氏立在她的船頭,挺會做好人的。 “是時候讓她下船了,下次她再來,不必讓她進來?!鳖櫹南肓讼?,給她添堵的人,都不是好人,該涼了。 香襦應了,又去囑咐旁人,雖然沒有明說,可誰都知道,這代表著什么意思。 剛剛睡下的功夫,外頭就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不急不緩,特別的穩定,閉著眼顧夏都知道,康熙又來了。 “您去陪你的小美人,何苦來看我這黃臉婆?!焙吡艘宦?,顧夏翻身背對著他,一副本宮生氣了,你快要哄我的樣子。 康熙看的好笑,偏不理她,慢條斯理的脫掉外頭的披風,露出里頭的寢衣來,往她邊上一躺,舒服的喟嘆出聲。 “你身上的味,真好聞,清新淡雅中帶著絲絲的甜,怎么配的香?” 他往這一躺,顧夏就耐不住自動滾到他懷里,聽到他問,不屑的哼了聲:“美人總是自帶香的,誰還熏,沒得落了下乘?!?/br> 每天都要熏香的康熙:…… 大手撫上她鼓鼓的肚子,康熙輕笑出聲:“還有夸自己是美人兒的,讓朕瞧瞧,臉會不會紅?” 溫熱的大手覆蓋上,肚里的孩子感覺到了,立馬開始拳打腳踢的練功夫,一個比一個還精神,踢的顧夏哎喲哎喲的喊。 第一次看到小手印的時候,康熙都驚呆了,伸出指尖輕輕的點了點那小手印,好像在跟孩子對話般,特別的有意思。 “你好生養著,等孩子生下來,不管如何,朕都晉你為妃位?!笨滴趺嗣男∧?,越看越稀罕。 當整個人沉寂下來,不在脂粉堆里打滾之后,就會變得格外清醒,再加上顧夏身上的甜香味,聞著實在太過舒適,讓他流連忘返。 剛開始的時候,他一牽她的手,就會胸悶頭暈,心跳的砰砰砰的,還以為她使了什么手段,匆忙召了御醫,最后被嘲笑一通之后,才知道這是心動的感覺。 可憐他活這么多年,頭一次嘗到情愛銷魂蝕骨的滋味,果然難忘的緊。 有皇父的前車之鑒,讓他不敢太過張揚,可總想給她最好的,一個妃位,不算什么,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顧夏舒舒服服的窩在他懷里,高高興興道:“妃位啊,太好了,跟鈕妃jiejie……” 看著康熙冷厲的表情,接下來的話自動消聲,吐了吐舌,顧夏纏上去,軟軟的撒嬌:“倫家最愛你了,心心念念都是雷啊~” 嗲聲嗲氣的,讓康熙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無語道:“好生說話~” 說完之后,康熙趕緊捂住自己的嘴,被她帶跑偏了,也跟著嗲了一下。 顧夏作怪的哈哈大笑,學著他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忍不住捂著肚子哎喲起來。 笑的猛了,宮縮一陣一陣的,那種發緊的感覺不太舒服。 “該?!弊炖镎f的嚴厲,康熙卻小心的將大手附上她的肚子,柔聲問:“可好點了?” 顧夏緩了緩,不敢再胡鬧,老老實實的側躺著,想到娜木鐘的病情,便問道:“懿靖大貴妃如何了?” 康熙搖頭,“不大好,越來越嚴重了,之前還能起身,現在起不來了?!?/br> 天冷,老人總是吃不住的。 顧夏沉默,娜木鐘對她來說,只是歷史上的一個符號,現在也沒見過,懿靖大貴妃不愿意往太皇太后跟前湊,總是一個人,這些小輩,許多都沒有見過她。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兩人說幾句,便靜默下來,再睜開眼,就是第二天早晨了,有雪的日子,天亮的總是早。 一到這時候,胎動便頻繁起來,顧夏睡不著,看著梁九功伺候康熙洗漱穿衣,康熙要走了,又轉身躡手躡腳的往床榻邊來,對上她明亮的眼睛就笑:“醒了?怎么不再睡一會兒?” 顧夏也笑:“我再躺躺,不想起,外頭好冷的,起來也無事?!?/br> 輕輕嗯了一聲,康熙福身,在她額間印上一個輕吻,這才柔聲道:“睡吧,朕去早朝,有空再來看你?!?/br> 目送他離去之后,顧夏發了一會兒呆,東想西想的,沒個消停,沒過一會兒又睡著了。 自從有孕后,這睡覺就多起來,整個人肌膚養的溜光水滑的,特別有光澤,顧夏自己摸了又摸,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感覺。 等到睡醒之后,香襦就來稟報:“董庶妃來了,在前殿侯了一早了?!?/br> 曹嬤嬤一點都不意外,冷笑道:“這是賠罪來了,不理她,讓她等著?!?/br> 顧夏正在用膳,聽到董氏有些倒胃口,對古代的女子有些不明白,她自己一個月就那么一天兩天能見著康熙的面,還能賢惠到推薦別人的地步,董庶妃瞧著又不傻,看來圖的也不小。 再一個,王佳氏整日跟在她后頭,多么殷勤,她怎么一點都不顧,反而推薦起花奴,生怕別人想不起她祖上發達前的包衣根子。 顧夏確實不樂意理,就沒有作聲,只交代:“伺候周到些,莫讓人拿閑話便是?!?/br> 董氏一直坐到午間傳膳的小太監出二門,這才死心走了,看著景仁宮的殿門,抿了抿嘴,今兒她把她攔到外頭,總有一天,她會求著她進。 定然。 發了一番誓,董氏覺得心里舒服很多,回去的時候,路過螽斯門,看著那牌匾半晌,才默默的掩下眼睫,回自己宮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