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諸祁回過神來,連面色都陰冷了三分。 胡狄?他心里原本是有幾絲復雜的,因為他的生母蕭氏便是胡狄之女。但是自從上一任胡狄首領去世,新一屆首領博爾濟特掌權,胡狄便不自量力,屢屢侵擾邊界之地。燒殺搶掠,誘拐婦女,無惡不作。 諸祁沉吟片刻,下旨:“朕,允你出兵?,F擬旨,傳精兵良將三十五萬于驃騎大將軍裘海正,即日起出兵,以便擊退胡狄?!?/br> 與此同時大漠,黃昏風烈烈。 “什么???” 蒙古帳中,博爾濟特雙目赤紅,將鐵塊一樣堅硬的拳頭砸到木桌上,木桌便霎那間出現一條裂痕。 他狼一樣銳利的眼睛瞥向來者,厲聲重復道:“你說什么?!大晟皇帝老兒死了?!” 傳消息的小廝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結巴解釋道:“回首領,是?,F在大晟正在國殤之中,新帝諸祁已經繼位?!?/br> 怎么會這樣???他還沒有報仇,還沒有為靈桉報仇,那皇帝老兒怎么死了???他還未親手殺了他! 哈努立即跪在一旁勸說道:“大哥,切勿過度動怒!那皇帝老兒已經遭了天譴,死了,這不就是老天有眼,收走了那作惡多端之人?” 博爾濟特壓抑住怒火:“那不一樣!我還沒有親手殺了他!” 哈努眼珠一轉,心生一計:“現在新帝是皇帝老兒嫡子,大哥,殺了他也是一樣!” 博爾濟特動作一頓,低聲呢喃道:“嫡子?是我的靈桉為皇帝老兒生的嫡子……那明明是我的靈桉,可是卻被皇帝強行擄走,她的孩子都這樣大了……” 仇恨吞噬了他的雙眼,哈努見勢立即請戰:“大哥,我哈努請戰帶兵出擊,一雪我胡狄之恥!” 兩軍交戰,金鐵皆鳴。黃沙古渡,不見天日,但聞人馬之行聲。十萬精兵銜枚疾走。此站連綿數日。史書有云——古渡之戰。 但是很明顯胡狄過于輕敵了。大晟王朝盤根錯節,根基復雜,怎么可能被一朝之敵擊滅?兩軍對戰不過十日,胡狄幾乎人盡糧絕。就連哈努也被大晟將軍一箭穿心,慘死馬下。 “報!” 博爾濟特帳中,一片死寂。 見大勢已去,他不由得服軟,但是心底的血性又不允許他做出投降這樣的事情??墒呛抑缀跞珳?,博爾濟特眼中迷茫,早已經把大晟朝新帝視為眼中釘,rou中刺。他連聲大吼,“我要見他!我要見你們大晟朝新帝!” …… 京中,翊坤宮內。 諸祁面色淡然,慢條斯理的把玩著手里的兩個核桃胡。這核桃上面刻了小舟,上面有兩三個栩栩如生的小人,都是在一粒小小的核桃上刻出來的。拿起來握在手中別有幾番心意。 剛剛密子來報,胡狄一方已經處于被控制的劣勢一方。 諸祁點頭,與乘風耳語幾句。 此時此刻寶珠已經慢悠悠的醒了,肚子里空蕩蕩的,看清楚了眼前的人,說了聲:“你怎么沒去上朝?” 諸祁輕笑,走過來輕輕捏住她的鼻尖:“皇后,都什么時辰了?朕已經下了早朝好一會兒了。朕的皇后真是個小懶豬,怎么一覺睡到了現在呢?嗯?”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一直往寶珠耳朵里鉆。 江寶珠揉了揉眼睛,一把把他的手指拍開。很明顯,她早已經把昨夜里發生的事情忘了。她疑惑極了,看了看周圍:“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聞夢帶著周全的笑容指揮宮人抬著熱水進來伺候寶珠梳洗穿衣。 諸祁又捏了捏她rourou的耳垂,拂在耳朵邊上低聲輕語:“珠珠要乖些,朕晚上回來時給你糖吃?!?/br> 江寶珠不相信他的話,狡黠的黑眸輕輕眨了眨,應付著把他一把推開:“知道啦。你起開些,擋著我的路了?!?/br> 一干宮人只是靜默。這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尊貴的皇后娘娘敢這樣同皇上說話了。 諸祁心里卻得意。她真是恃寵而驕,但是誰又讓他如此縱容她呢。全都是他一個人樂意寵她愛她。 博爾濟特從大漠來到了京城。已戰俘的身份。被五花大綁,在籠制的馬車上顛簸了幾天幾夜才到了京城。一入宮,諸祁卻不緊不慢,把他當坐上賓客來對待。 只是博爾濟特知道自己大勢已去,無計可施,冷眼打量著這皇宮的居所。的確與傳言一般奢華至極,看著,他便心里一頓,原來這就是靈桉被拐來的居所。她一定過的拘束極了。要不然亦不可能投水而死。 諸祁緩緩走進來。 就著明明滅滅的光線,這位年輕的新帝離他近了。 博爾濟特卻直愣愣的僵在原地。像,實在是太像了。那鼻子,那眼睛,無一不似刀刻一般,與靈桉像極了。博爾濟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忽的開口大叫了一聲:“靈桉……” 諸祁腳步頓住,斜眼睥他。一旁站在的帶刀侍衛上去就給了他一巴掌:“仙逝太妃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博爾濟特嘴角出血,眼神卻依舊直勾勾的,落在諸祁臉上。諸祁呵了聲,慢條斯理坐在椅子上,手中捧著熱茶輕輕抿一口,打量著這個階下囚。 博爾濟特對上那樣陰冷的目光,不由得也是一驚,心里蔓延出想法——這個新帝的確不一般。 “怎么?你認識朕的母妃?” 諸祁開口,面上依舊無波無瀾,聲音矜貴。 博爾濟特面臉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故人了。怎么?想聽一聽你母妃的故事?想不想知道她是如何落水,你的父親皇帝老兒是如何逼她,她當初孤身一人來到大晟多么害怕,多么渴望回大漠?你父親怎么粗魯的對待她?你父親便是個人渣!” 心里燃燒出一團熊熊的火焰,在燒灼,在吞噬,諸祁心里即憤恨又難堪,但是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很明顯,那只老狐貍在用激將法。 第62章 親昵 乘風抽出刀子抵在博爾濟特脖子上, 一用力,血便涌出來。博爾濟特臉上卻流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繼續道:“怎么?你不敢???” 諸祁輕輕咳了聲:“乘風, 叫他說?!?/br> 他平日里本來沒有什么溫度的眼眸此時更加冰涼, 抿唇成一條線, 周身的氣溫簡直能夠結冰。 博濟爾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漢人,眼眸之中居然閃著同毒蛇一般瘆人的光芒。仿佛給人一種錯覺,在他面前,稍一分神變會粉身碎骨。博爾濟特穩住心神,又道:“你母親本應該嫁的人是我。也就是說,你本應該是我的兒子?!?/br> 諸祁眼底出現裂痕,眼底黑漆, 依舊冷漠似冰。 他在同他博弈。一場對峙的, 時間長久的博弈。 出了慎刑司之后天都黑透了。烏云像是墨,層層翻涌著,隨風涌動。史書稱古渡之戰時間極短, 卻又意義非凡。這是大晟朝新帝諸祁繼位以來第一次正式意義收復邊疆, 在極時間里奠定積威,百姓人人交口稱贊,朝中驃騎大將軍裘海正領兵出戰,三日后,胡狄反賊首領博爾濟特被捕, 于皇宮中受五馬分尸之刑。 諸祁心里復雜, 一時間酸苦交融。博爾濟特的話的確對他有些影響。母妃當日投湖自盡, 那陰冷的記憶至今為止都不能遺忘。但是諸祁也記得,先帝當時是痛苦的,那痛苦壓抑極了,仿佛是愛慘了,舍不得她離開。 可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福公公見他面色不好,連忙叫人上了可口的糕點,問道:“皇上,您臉色不好,用些茶吧?!?/br> 他卻搖了搖頭,目光淡然,眉眼之間帶著些揮之不去的愁思。 福公公又道:“皇上,您自慎刑司出來后便沒用過東西,哪怕是喝些茶水也是極好的?!?/br> 諸祁只覺得疲憊極了,倚在龍椅上。龍椅冰涼,從他的視角看過去,能夠看見沉默靜謐的紫禁城,以及遠處青黛色連綿起伏的山丘,那是大晟王朝的蕩蕩山河。 他忽然開口:“福全,你說,朕是不是十分可憐?” 福公公聞言一個激靈,看了他臉色一眼,急忙道:“皇上何出此言?怎么會?您是九五至尊,大晟王朝的天子,萬人之上,受人敬仰?!?/br> 萬人之上…… 諸祁又默然嘆氣。明明是這樣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一路走來,卻沒有幾個人能留在身邊陪他。 福公公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心里想到了個別的話題,連忙開口道:“皇上,您還不知道吧。三日之后便是陰歷七月七日乞巧節了?!?/br> 諸祁果然被吸引,抬眸看他:“乞巧節?” 福公公臉上帶著笑容解釋:“正是如此呢。民間相傳,七月七日夜里時,被王母娘娘分隔在銀河兩地的七仙女和董永可以在鵲橋上相會。所以乞巧節也是情人的節日。在這一夜里一同賞燈賞月,兩個相愛的人便可以長長久久的待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br> 一輩子不分開?多么令人渴望的奢求。 他肯定要和寶珠一輩子不分開的。 他只有她了。 諸祁起身,淡然吩咐:“交給你。去辦。到那日朕要同皇后一起賞月。不許有人打攪?!?/br> 福公公立即點頭:“奴才記下來了?!?/br> 見諸祁邁步向殿外走去,福公公連忙又問:“皇上興致來了?可是要出去走走?” 諸祁并沒有看他,只是說:“擺駕坤寧宮?!?/br> 也是,自己也是個不長腦子的?;噬闲臒┮鈦y的時候,最想見到的不還是皇后娘娘嗎。自己還多嘴問一句,直接貼貼心心的直接擺駕翊坤宮多好,皇上沒準還會夸自己呢。 福公公真想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屋外月華如露,流淌在星星點點的銀河里。四下一切都是靜謐的,悄然的。只有偶爾幾聲蟲鳴,就著龍攆移動的聲音,漸漸遠去了。 坤寧宮里暖光依舊,中間的瀚海白玉青瓷大瓶里面插著幾朵含苞欲放的荷花。那是聞夢今兒個才從荷塘里摘出來的。荷花淡淡的香味蔓延在殿里,填了幾絲人情味兒。 “皇上駕到!”外邊兒守著的小太監連忙撩開簾子,跪在一旁把皇上請進來。諸祁嗯了聲,視線投向里面。 寶珠正縮著坐在榻上,面前擺著一盤棋子。 聽見諸祁進來,寶珠剛要起身,卻被按住肩膀,諸祁搖了搖頭:“坐?!?/br> 大殿里守著的宮人也眼觀鼻鼻觀心的稍稍后退幾步,給帝后留出相處的空間來。 諸祁把人圈進懷里,手掌心包裹住她的手:“珠珠正在下棋?” 棋盤上,黑的白的胡亂至極的圍在一起。 江寶珠看了他一眼,老實搖頭道:“我不會下棋,就是下著玩兒一玩?!?/br> 燈籠里的燭心被風吹動,稍稍搖動了幾下。照的燈下嬌顏愈發明媚,青絲繞指柔。 諸祁看她這副乖乖巧巧的樣子,心里忽然就生出幾絲心疼來。她日日悶在殿里,肯定是無聊透了。他在她粉黛未施的臉頰上啄了下:“朕教皇后下棋好不好?” 江寶珠面上有些困頓,眼皮子眨動的都疲懶了。她揉了揉肚子,又嚶.嚀了一聲,閉上眼睛靠在諸祁胸前:“不想下棋。想睡覺?!?/br> 諸祁卻不許,捏了捏她的鼻子尖兒,叫她睜開眼睛。寶珠便瞪著杏仁眼看他,諸祁卻笑,慢條斯理的把棋盤上的黑子白子都放在本來該去的位置。 “珠珠想要黑子還是白子?” 江寶珠實在是拗不過他,隨便開口道:“白子?!?/br> 諸祁便伸出手,捏了一粒黑子。他的手掌寬大,骨節分明。指尖干干凈凈,從容的捏了枚黑子放在中間。 “朕教珠珠一個簡單的玩法,喚作五子棋。顧名思義,珠珠的五顆白子連在一起了,朕的黑子便輸了。朕的五顆黑子連成一條直線了,珠珠便輸了?!?/br> 諸祁轉念一想,露出個狡黠的笑來,湊到寶珠耳邊道:“輸了的人有懲罰,怎么樣?” 江寶珠對棋子沒什么興趣,可是卻對諸祁的后半句十分感興趣。她眨了眨眼,扯住諸祁的廣袖問:“什么懲罰?” 諸祁卻故作神秘的搖頭,指尖輕輕按在她柔軟濕濡的唇畔上:“到時候再告訴你?!?/br> 江寶珠拍開他的手指,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縮著。以往人家對弈都是面對著面,可是這樣黑子白子在一處的可是聞所未聞。但是按照諸祁那強硬的性子,自然是他說什么便是什么。 寶珠也不惱,問:“誰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