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頓時,公堂內陷入到了一片詭異的死寂中。 太后端坐著,眸光落在并肩跪在一起的兩人身上,擰眉疑惑道:“按侯爺所說,當晚與郡主在一起的是你,為何你們之前都沒有認出彼此——同床共枕之人,竟是對面不相識,這……說得過去嗎?” 聽到太后的質問,水卿卿身子一顫,握著她手的梅子衿立刻察覺到了,硬著喉嚨開口道:“那晚我受刺客追殺,黑夜里闖進了西漠落月山庵堂后院的一間廂房。當時屋子里簾子緊閉,伸手不見五指,屋內還燃著……異香,所以,當時我們根本沒有看清對方的面貌……直到今日聽王家人說起她之前的事,我才恍悟到,那晚與她在一起的人,就是我!” 之前桂氏在認罪時就承認過,是她給水卿卿下了催情藥,還在屋子里點了迷情香,倒是與梅子衿所交代的相吻合。 桂氏白了臉,抬頭驚愕的看向梅子衿,已是信了梅子衿的話。 因為她之前招供時,只說是在庵堂里安排了水卿卿與王家子侄打種,卻沒有詳細的說出庵堂的名字。 而梅子衿不但說出了落月庵的名字,更是連屋內點了迷情香的事情也清楚的說了出來,那晚那個誤入的男人,不是他還會是誰?! 白氏一片震驚,簡直不敢相信,那晚胡亂闖入、亂了王家好事的男人,竟會是堂堂大侯爺。 同桂氏一樣,隨著梅子衿的話,一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的水卿卿,腦子里卻轟然一聲炸了,混亂不安的腦子的里,被炸得一片空白,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盡,蒼白如鬼。 而在短暫的空白過后,她的腦子里卻是不可抑止的浮現起那晚的事情來。 那般清晰,那么痛苦,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她清楚的記得,那日,是她嫁進王家一個月零十日,婆婆桂氏難得的讓她那天不要干活了,陪她上庵里進香。 晚上她們在庵堂里留宿,晚飯后她被桂氏哄著灌下一碗藥,身子發軟的被人抬進后院的一間烏漆摸黑的小廂房里。 她身子動彈不得,還熱得難受,雖然不明白桂氏給自己喝了什么,但心里卻是無端的開始‘突突’亂跳,總感覺不會是什么好事。 果然,桂氏提著昏黃的油燈站在床頭,對她涼涼說道:“我們王家娶你進門,就是讓你為王家延續香火的,但定寶還沒懂事,只得借別人給你打種……” 二十歲的男人還沒懂事?!還要打……打種??? 冷汗一點點的爬滿她的后背,直到那一刻,她才恍悟,她嫁的夫君,不但是個啞子,還是一個傻子! 想著馬上要經受的恥辱,她急哭起來。身子動彈不得,只得偏著頭對桂氏哀求道:“婆婆,我不想……求您放了我,我給王家當牛做馬都行,但這種事,我做不來啊……” 桂氏撇開頭看也不看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冷漠著臉一字一句道:“你乖乖聽話配合,最好一次就能懷上。若是不能,就得再來第二、第三次……一直到你懷上孩子為止,所以,老實聽話就成!” 說完,桂氏不放心的從衣兜里掏出布條,綁了她的嘴,這才放心的提著油燈關門走了。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除了耳邊傳來風吹過松林的嗚咽聲,天地間靜寂得可怕! 那一刻的她,確實是前所未有的害怕起來,比她第一次跟阿爹下井,第一次點火藥,以及第一次學著阿爹殺羊都害怕。 她憋紅了臉想提起力氣起身逃跑,但藥效越來越猛烈,她非但身子軟成了一灘水,就連抬手解開嘴上布條的力氣都沒有。 眼淚無聲無息的滾滾滑落,她絕望無助,身子的反應卻越來越大。 房間里點了香,聞著怪好聞,卻讓她全身涌上奇怪的感情,仿佛有只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抓撓著她的身子敏感處,讓她既難受又欲罷不能。 就在她慌亂難受之時,東面的窗戶悄然打開,漆黑的屋子內透進一點點亮光。在這點稀薄的光亮里,她看到一個健碩高大的身影從窗戶外輕輕躍了進來。 隨著男子進來,她的鼻音嗅到了血腥味。 她驚恐的睜大眼睛想看清楚來人??墒?,隨著窗戶的重新落下,男子的面容根本看不清楚,只看到一個身影在屋子里移動。 她緊張的看著男人,果不其然,那男人進來不到片刻,在聞到香料后,開始焦燥,脫了身上的衣物,撲到床上…… 水卿卿十八年的人生,從沒像此刻這般黑暗過。 身子動彈不得,除了一雙眼睛還會流淚,被壓在男子身下的她,感覺自己正一點點的被掏空死去…… 嘴上的布條早已被男子索吻時撕扯掉,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無聲的洶涌而出—— 她的清白就這樣被一個連面容都不知道的陌生的男人掠奪,而她卻要在未來的日子里,生下這個男人的孩子…… 身體撕裂般的疼痛和心里的屈辱,讓她張嘴狠狠的咬在男子的肩頭上,久久不肯松開…… 經過一晚生不如死的屈辱后,水卿卿原以為一切就此過去,她還可以忍辱負重的繼續在王家過下去,沒想到第二日,她就被裝進了豬籠里沉塘…… 過往不堪的重重,至今回想起來,還是讓水卿卿身子發冷、悲痛萬分。 而她之前,在養父死后,死里逃生、懷著孩子走投無路的她,也曾想過去尋找孩子的生父。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受盡磨難的她,只想將那晚的那個身影徹底忘記掉,她的心里甚至憎恨怨怪著那晚的那個男人,所以才會在當初梅子衿問起昀兒生父時,說昀兒的父親死了…… 然而如今,梅子衿卻告訴她,那晚那個摧殘她的男人就是他,昀兒也是他的兒子,卻是讓她如何接受?! 全身如浸在寒冰里,水卿卿僵滯著身子怔怔的跪著,被梅子衿握緊的手卻越發的冰涼。 她逃避似的將手從他的手掌里一點點的抽離,她的心里慌亂又無措,甚至是怨恨,她不敢相信那晚傷害她的男人是他,更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 梅子衿敏感的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他伸手想再次去握住她的手,卻被她顫抖著躲開,看向他的眸光也變得驚恐絕望。 心里咯噔一聲沉下去,梅子衿心里的擔心真的發生了—— 在得知水卿卿就是那晚那個女子后,他在歡喜的同時,卻也隱隱的不安,怕她會怨怪那晚對她的傷害。 雖然當時的情況,兩人被情藥所控,皆是情不自禁,不受控制,但傷害就是傷害了,他怕她不肯原諒他…… 而如今看來,那晚之事對她傷害太大,她真的如他所擔心那般,對他心存芥蒂,甚至是排斥了…… 想到這里,梅子衿也慌亂起來,想開口向她解釋什么,太子李宥已冷冷開口了。 “侯爺所說一切,全是你一人所言,無憑無證,不足以為信。而本宮也不相信,這世間竟會有如此巧合之事?!?/br> 李宥當然不會愿意相信昀兒其實就是梅子衿的孩子,若真是如此,那他今日辛苦籌劃的一切,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么? 還為此讓父皇惱怒,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這里,李宥心里越發的冰寒,怒極而笑道:“按照侯爺的意思,一年多前,遠在西漠的郡主被婆家安排打種時偶遇了侯爺。而郡主懷了孩子回京尋親,卻又被自己的親meimei搶了孩子。而白氏搶的這個孩子,又正好是侯爺的兒子……梅子衿,你當你們是在唱戲呢——只怕唱戲都沒這么離譜可笑!” 梅子衿認回兒子的喜悅心情,在看到水卿卿對他的疏離與排斥后,早已慢慢冷卻,心里反而開始擔心害怕起來。 他低頭不舍的看著懷里的昀兒,苦澀笑道:“世事無常,任是我自己都沒想到,昀兒會是我的親骨rou?!?/br> 說罷,他抱著昀兒朝晉明帝嗑頭道:“當日之事,我無法拿出證據,但我與郡主做成夫妻之實卻是事實,所以懇求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解了郡主與王定寶有名無實的婚姻,讓我們一家人團聚——至于其他罪責,我甘愿領罪!” 梅子衿話音剛落,一直沒有出聲的白凌薇卻是瘋了一般的跪行上前,要去搶梅子衿懷里的昀兒,面容猙獰,失聲癲狂道:“不可能的,這個孩子就是她與別人茍合的野種,怎么可能是侯爺的孩子?!侯爺不要認他,他就一個下賤不堪的私生子,他不配做侯府的孩子的……” 和李宥一樣,白凌薇也是接受不了昀兒就是梅子衿孩子的事實。她早已在后悔當日不該搶了水卿卿的孩子,從而惹得她進侯府搶走孩子不說,連梅子衿都一并被她搶走了。 如今,他們卻告訴她,她當初隨手抱回來的野孩子,竟是她夫君的親生子,她辛苦所做一切,最后卻是替水卿卿母子做了嫁衣裳,讓他們一家三口團聚,而她卻自此背上殺人奪子的罪名,更是被梅子衿所拋棄,一生也不能再生孩子…… 這巨大的落差幾乎讓白凌薇崩潰,如今,她恨不得掐死昀兒,就當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見白凌薇面容猙獰的來搶昀兒,嘴里說出的話更是惡毒刺耳,從不出手打女人的梅子衿,忍無可忍,反手一掌重重扇在她臉上,直打得白凌薇口里鮮血直流,重重摔在一旁。 “毒婦,這一切,皆是因為你當初所做一切太過歹毒,連老天爺都不放過你,給你的報應!” 顧不得皇上與太后在場,已崩潰癲狂的白凌薇失聲大笑道:“不論侯爺怎么說,他就是個野種,無憑無證的,沒人會相信他是你的孩子的……他就是個下賤臟骯的野種啊……” “啪!” 見場面失控,白凌薇更是殿前失儀,晉明帝已是一臉寒霜,跟在他身邊的大太監,連忙上前拿起驚堂木震住了眾人,讓人將幾乎癲狂的白凌薇拖了下去。 太后也是面露慍色,做為父親的白浩清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其他人見到皇上臉色冷沉,皆是大氣都不敢出,連李宥都默默的噤聲了。 一時間,整個大堂落針聞聲。 晉明帝眸光沉沉的看著跪了一堂的人,最后眸光落在一臉陰郁的李宥身上,冷冷道:“今日之事,皆是你挑起的。所以事到如今,太子準備怎么判?” 晉明帝的話讓李宥頭皮一麻,他努力鎮定下來,咬牙沉聲道:“侯爺與郡主一事,真真假假,無法讓人信服,惟令之計,只有滴血驗親——若是孩子真的是定國侯府的,今日之事,就一切揭過。若是不然,定國侯欺君之罪不可免,那怕有免罪金牌,也只能免他一回,不能免了他所有的罪責!” 李宥倒是算得清楚,從梅子衿請求立昀兒為世子,到他假稱世子病故,再到承認昀兒是他的兒子,要細究起來,卻不是一次兩次的欺瞞。 所以,若是最后查明昀兒不是他的兒子,那怕有免罪金牌,還是可以定他的欺君之罪! 晉明帝看向梅子衿,最后落在一臉失魂落魄的水卿卿身上,對盛方吩咐道:“就按太子說的做,盛太醫去準備吧?!?/br> 得令,盛方很快準備好一切,在瓷碗里裝上清水,端到了梅子衿面前。 梅子衿接過盛方手里的刀片,朝左手中指上眼也不眨的劃下,血珠涌出,滴進了盛方手中的瓷碗中。 待要劃昀兒手指時,梅子衿卻是舍不得了,讓盛方取來銀針,只在昀兒手指上輕輕扎了一下,待血珠慢慢沁出,再滴到碗里…… 那怕梅子衿很輕很小心的扎,昀兒還是被銀針扎哭了,委屈的癟著嘴巴,扯著嗓子哭著,一雙黑漉漉的大眼睛不由看向水卿卿,將手也伸向她。 因為梅子衿扎了他,他不要他抱了,要水卿卿抱了。 從得知梅子衿就是那晚那個男人后,水卿卿整個人一直處于渾噩的狀態,腦子里一片空白,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 直到聽到昀兒的哭聲,才將她驚醒。 她從渾噩中回過神來,驀然看到盛方手中的瓷碗,還有梅子衿與昀兒冒血的手指,僵麻的身子猛然一震。 這是在……滴血驗親?! 水卿卿慌亂的抬頭朝四處看去,發現大家都盯著盛方手中的瓷碗看著,堂內的氣氛格外的凝重。 大家都緊張又激動的盯著盛方手中的瓷碗,只見一大一小兩團血珠在清澈的水里慢慢擴散,擴散…… 在這短暫的過程中,梅子衿的心都要從心臟里跳出來了,而李宥也是一臉緊張,連太后與皇上都屏住了呼吸。 就連一直隱身在大堂橫梁上的無名,心都要跳出心口了。 原來,從李宥命令關上公堂大門后,無名就悄悄從后堂潛進了公堂里,一直藏身在橫梁上。 在得知梅子衿就是那晚與水卿卿在一起的男人后,無名也是震驚不已,更是徹底絕望。 而他心里也明白,梅子衿沒有撒謊,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因為那晚正是他領人追殺他到了落月山一帶,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那一次的追殺,竟是讓梅子衿陰差陽錯的闖進了水卿卿的廂房里…… 原來,一切的事情,真的是上天早已注定好了的。 即便已死心絕望,但無名還是忍不住盯著下面盛方手里的瓷碗,眼睜睜的看著兩滴血珠越來越近…… 眾人之中,只有水卿卿沒有去看盛方手中的碗。 因為她很清楚,昀兒就是梅子衿的孩子,百分百的確定。 為昀兒找到父親,而這個人還是梅子衿,這原本是值得高興的事,可水卿卿心里壓得透不過氣來,更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未來的一切。 她正要哆嗦著手去梅子衿懷里抱過昀兒,卻聽到盛方歡喜道:“融了,融了,血融了,郡主的孩子果然是侯爺的!” 此言一出,堂內一片嘩然,不止是李宥與太后,連白浩清和金嬤嬤她們都驚呆了! 盛方將碗端到了晉明帝的面前,晉明帝看著碗內融為一體的血水,高懸的心重重放下,欣慰的對梅子衿和水卿卿招手:“你們自己過來看看!” 從聽到盛方的話后,梅子衿已高興歡喜到忘乎所已,可水卿卿卻五味雜陳,心里有根弦徹底放下,卻又格外的心酸難過。 她掙脫梅子衿來攙扶她的手,跌跌撞撞的起身,朝著晉明帝的案前而去—— 從西漠到京城,從無依無靠的孤女,到滿身傷痕的單身母親;從西漠冰冷的池塘到京城深沉的湖底;從替嫁沖喜的沖喜娘子,到落發出家的庵堂寡女,還有侯府喜堂的千夫所指……這一路走來,她單薄的身子承受了太多的苦難,太多的悲痛,卻在這一刻虛脫了。 短短幾步的路程,她走得分外的吃力,也無比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