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是以,只等先太后的小相繡好,給皇帝交了活計,她就會出宮,往后司繡那邊的活計會時不時下派到安仁縣的蘇家,姜琴娘完成后,內府這邊照樣算銀子。 這樣靈活的方式,雖說比不上繡娘,可對蘇家來說,也是莫大的榮耀了。 當真是無心插柳,云泱背后有秦臻,姜琴娘原本已經不抱希望了。 她安心在內府這邊住下,日日刺繡,務必將先太后的小相刺繡的精妙逼真。 不過兩三日,姜琴娘已紋繡了一小半,先太后白皙面容躍然絹布上,比之黑白兩色的小相,更為鮮活真實。 皇帝下朝之后,興許想起了這事,領著金鷹施施然過來,并秦臻隨行。 姜琴娘毫無準備,忙不迭地放下繡花針,起身跪拜。 皇帝擺手:“姜氏,繡的如何了?” 姜琴娘將繡架擺出來:“回皇上,已繡了一小半?!?/br> 她這些時日熬夜熬得厲害,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眼白帶血絲,眼梢時常莫名就會浸出水汽,過后又干澀的發疼。 金鷹在面具下皺起眉頭,瞧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色,頭一回有些怨皇帝給了這樣的差事。 皇帝在繡架旁探身一看就愣住了,先太后的身子還沒開始紋繡,只繡出了發髻和那張臉,饒是如此,也逼真的驚人,就是那發絲根根分明,毫毛畢現,那根本就是用真頭發繡的,才如此柔軟真實。 他怔然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心情瞬時就有些訕訕:“你繼續吧?!?/br> 姜琴娘應下:“民婦遵旨,一定盡快繡出來?!?/br> 皇帝搖頭:“不急,慢工出細活,你慢慢來,也別熬壞身子,不然朕找誰繼續繡去?” 姜琴娘笑了下,稍稍放下心來:“多謝陛下體恤?!?/br> 話到此處,秦臻忽然站出來道:“陛下,姜氏既是不用小相了,可否容小的收斂好?畢竟現今留存的先太后畫像并不多?!?/br> 蓋因,從前的先太后半點都不看中這些,她總覺得坐那不動,讓畫師揮墨是件浪費時間的事。 所有的畫像里,也就金鷹畫的那幅小相最為好,也最是得皇帝喜歡。 皇帝點了點頭:“收起來?!?/br> 姜琴娘連忙拿出小相,恭敬的雙手奉上畫筒。 秦臻接過,他頓了頓,意味不明的道:“姜氏,你可想好了,不需要小相了?” 姜琴娘搖頭:“金鷹大人幫忙描好了花樣,民婦確實不需要了?!?/br> 她這話一落,秦臻竟是打開畫筒旋蓋,拿著畫筒一倒—— 灰燼塵塵,焦味彌漫! 哪里有什么小相,從畫筒里倒出來的,竟是一手的灰燼! 秦臻似乎愣了下,驀地大喝一聲:“姜氏,你竟敢私自燒毀先太后小相,該當何罪?” 姜琴娘眼瞳驟然緊縮:“不可能!小相是民婦親手裝進畫筒的,決計沒有燒毀!” 說著,她就要上前來奪畫筒,秦臻揚手,將畫筒呈給了皇帝。 年輕的帝王也是愣住了,似乎反應不過來,他接過畫筒,往下倒,飄落下來的除卻灰燼,就是未燒盡的殘卷紙片。 先太后小相,燒毀了! 姜琴娘如墜冰窖,她忽然想起那晚上半夢半醒間聞到的焦臭味,當時自己就想掙扎著清醒過來,可卻像鬼壓床了一般怎么都醒不過來。 “陛下!”她趕緊跪下,“就是給民婦天大的膽子,民婦也決計不敢毀壞先太后小相,此事蹊蹺,還望陛下明查!” “咚”畫筒被狠狠地投擲出來,砸到姜琴娘身上,而后又落到地上,滾了幾圈,最后停在繡架下。 “姜氏,朕給你小相的時候說過什么?”皇帝勃然大怒,怒不可遏,“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夠朕誅你九族!” 姜琴娘心肝顫,臉色煞白,縱使曉得這定然是秦臻的手段,可也沒任何證據自證清白。 “來人!”皇帝揮手,面容冷凝,目光無情,“把姜氏打入死牢!” 姜琴娘咬唇,素來嫣紅的丹朱紅唇此時也沒了顏色,她盯著秦臻,心里恨的發毒。 外頭的大內金吾衛鏗鏘進來,一左一右拉著姜琴娘就要拖下去。 “陛下,”金鷹撿起那畫筒看了看,忽的說,“這畫筒有古怪?!?/br> 皇帝一身寒氣,天子一怒,浮尸千里,這不是一句空話,而是真真實實的。 金鷹隨手拿了繡架上的鋒利刀片,三兩下將畫筒從中剖開,黑灰色的灰燼揚起,泛著一股子的焦味,以及隱隱的刺激臭味。 “陛下,”金鷹瞥了秦臻一眼,“此畫筒里 頭,是被人事先抹了易燃的東西,故而才焚燒了小相?!?/br> 秦臻冷笑一聲:“金鷹大人,你這話可當真稀奇,大千世界能有什么東西是自己就會燃起來的?只怕不是在說什么怪力亂神的事?!?/br> 提及此,皇帝忽的想起一事來:“朕那日將小相給了姜氏,當天晚上先太后就給朕托夢,朕見先太后渾身是火,她說被燒的好疼,讓朕救她?!?/br> 說著這話,皇帝意味不明地看著金鷹。 秦臻表情嚴肅,拱手道:“陛下,這正是先太后在天之靈給您示警啊?!?/br> 玄乎又玄的事,仿佛是巧合,可又說不上來的古怪,就讓人不得不信了。 “陛下,民婦冤枉,”即便知道沒甚用,但姜琴娘還是想解釋,“那日,金鷹大人幫民婦描了花樣離開后,民婦就將先太后小相卷了起來,很小心地放進了畫筒里,然后擱在案頭,再沒有碰過?!?/br> 皇帝面無表情,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秦臻鳳眸一挑:“既金鷹大人離開之時,小相還是完好無損,那這幾日,可有閑雜人等進了你的里間,碰過你的案頭?” 姜琴娘怔忡了瞬,她搖頭道:“沒有?!?/br> 她趕著刺繡,便是有宮娥送飯菜過來亦或是司繡那邊送繡線等物,也都沒進過她里間,只將東西放在外間繡架邊,再無任何人能接觸到畫筒。 秦臻冷笑連連:“那就是了,姜氏你簡直膽大包天,有負陛下信任,更是對先太后褻瀆不敬,該當何罪?” 事已至此,姜琴娘無話可說。 她閉眼又睜眼,眼前仿佛已經走到了死路,沒有半點生機。 她一字一句的道:“陛下,民婦對先太后小相保管不力,自然罪該萬死,但請陛下開恩,容民婦繡完這幅小相,民婦萬死不辭?!?/br> 她說著,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皇帝居高臨下看著她,臉沿線條冷凝,一身氣勢仄人磅礴。 金鷹喉結滑動,忍著想開口求情的沖動,用那刀片在畫筒壁上一刮:“陛下,民間有個說法……” “郊野間鬼火至多,麥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復不見。蓋是時去兵亂未久,所謂人血為磷者,信不妄也。今則絕不復見,見者輒以為怪矣?!?/br> “這畫筒里頭,微臣能證明,是抹了鬼火磷的,所以才會自己燃起來?!?/br> 金鷹將刀片上刮下的乳黃色粉末擦到一張白紙上,那白紙嗤啦一聲驀地就燃起了淡青色的火苗來。 姜琴娘睜大了眼眸,難以置信,鬼火磷?那是什么東西? 秦臻聲色厲下:“金鷹,你少在陛下裝神弄鬼,誰人不知,早在安仁縣,你就同這寡婦不要臉的茍且到了一塊,指不定現在都珠胎暗結了!” 這話一落,皇帝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第66章 別怕別怕 尖銳且細長地鷹喙,金光泛冷,露在金面外的那雙星目瞬間森寒! 秦臻揚起下頜,那張俊美到雌雄莫辨的臉,此時潛藏的陰狠就像是蟄伏許久的毒蛇。 他咧開嘴角,滿懷惡意的道:“金鷹,安仁縣驛館那晚上,可是所有人都曉得的?!?/br> 那晚上,姜琴娘進了金鷹的房間,孤男寡女一晚上,還有讓人面紅耳赤的喘息聲動靜。 姜琴娘臉色泛白,聽聞這話,此時她不是對自個有性命之危而慌亂,反而是分心想著,這樣的言辭莫要傳到楚辭那里才好,省的讓他平白誤會。 雖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在男女感情上,最是經不起這樣的誤解和不信任。 誰曉得金鷹冷笑一聲:“秦公公可真會攪合稀泥,一碼事歸一碼事,還是你見我找出來證據,心慌了?” 秦臻鳳眸一瞇,戾氣和殺意蓬勃:“徇私……” “夠了!”皇帝冷喝一聲,聲若冰珠,擲到地上,就飛濺起割人冰渣。 秦臻連忙低頭拱手往后退了半步,金鷹也是稍微斂袖。 皇帝目若鷹隼的一掃,身上自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氣勢,厚重到讓人氣兒都喘不上來。 他背著手,生殺奪予皆在他一念之間:“便是畫筒內壁被抹了鬼火磷,可先太后給朕托夢一事如何解釋?”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看著金鷹,猶如在等他一個解釋。 金鷹心頭一動,恭敬道:“臣冒昧,還請陛下容臣到寢宮一看?!?/br> 聽聞這話,秦臻發出不屑冷笑,像是在蔑視姜琴娘和楚辭的垂死掙扎。 皇帝定定看著金鷹,就在姜琴娘覺得他不會答應的時候,頭頂傳來一聲有力的應諾聲:“準?!?/br> 有了這話,一行人當即出了內府,往皇帝的寢宮去。 姜琴娘雙腿有些發軟,撐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搖搖欲墜。 金鷹拉了她一把,低聲道:“別怕?!?/br> 這話,就好像是能救命的稻草,惹得姜琴娘眼圈一紅,她感激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大人,是民婦連累大人了?!?/br> 金鷹捉著她手腕,借力帶著她跟在后頭往皇帝寢宮去。 “該是我連累了你,”金鷹也不瞞她小聲解釋起來,“秦臻是想扳倒我,用你開刀不過引線,所以此事本可同你無關?!?/br> 縱使曉得這話才是真相,姜琴娘還是多看了金鷹一眼。 這人,倒不失為君子,品性正直,不是那等小人或虛偽之徒,畢竟她又不是沒腦子。 走了約莫兩刻鐘,姜琴娘出了一身細汗,皇帝安置的寢宮才出現在眼簾。 她是沒資格進去的,只能站在門檻外聽候發落。 皇帝一進殿,就大馬金刀撩袍做在雕龍紋的極品金絲楠木的圈椅里,他面無表情的道:“金鷹,別說朕不給你機會?!?/br>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來,他只輕飄飄看了外頭的姜琴娘一眼。 金鷹斂眸拱手:“微臣多謝陛下開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