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他輕咳一聲,掩飾起那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 姜琴娘頓手:“疼了?” 不等楚辭回答,她又說:“我再輕點,你忍忍?!?/br> 說著,不自覺的,每戳破一個水泡,她就低頭噘起丹朱紅唇吹吹,像把楚辭當小孩兒哄了一般。 楚辭啞然,但心頭悸動迭起,密密麻麻,就像是有無數小兔子在四下撒野亂跳,砰砰砰地停不下來。 戳完水泡,姜琴娘又往他手背上抹了一層藥膏,那藥膏里頭含香草,抹開來,清涼滋潤,就像是泡在了冰水里頭。 “這藥膏是專治燒傷,早晚各一 次,不可沾水,三天就能好?!苯倌镯槺愣诹朔?。 待兩只手都處理了,姜琴娘往帕子上擦了擦繡花針:“還有何處有傷?” 楚辭輕笑了聲,星目生輝,瀲滟粼粼:“沒了,其他地方沒傷?!?/br> 姜琴娘遂收了針:“先生這幾日養著,繡房那邊我會吩咐下去,再多給先生制幾件衣裳,想要吃甚也直接說就是?!?/br> 任何小細節她都記在心上,曉得他沖進烈焰之中時又壞了件外裳,本就不多,索性再多給制幾件也是成的。 楚辭勾了勾嘴角:“什么都成?” 姜琴娘看他一眼,笑道:“我會哄騙先生不成?” 白嫩面頰上的梨渦淺顯,小小的,圓圓的,很是可人。 她還跟赤朱吩咐:“去跟澄琉說一聲,這幾日先生不便,讓她過來伺候?!?/br> “不用,”楚辭連忙推辭,“我不習慣有人跟在身邊,只是……” “只是什么?”姜琴娘疑惑問。 楚辭瞅著她,揚了下手:“雙手不便,不知琴娘可否早晚抽空幫我上藥?” 聽聞這話,姜琴娘怔然,她抬頭就見他眸色神幽,點漆黑瞳里映著一個小小的她,既是專注又是情深的模樣。 不期然,姜琴娘心慢跳了半拍。 “不然,還是算了?!背o見她沒說話,垂著眼,抹了藥膏的雙手擱到雙膝上。 那表情說不上來的黯然,好似還有點失望。 “我讓婢女過來?!卑肷谓倌锏懒司?。 楚辭瞄她一眼,口吻生硬的道:“不用,我不喜歡?!?/br> 他說著,伸手去端案幾上的茶盞,誰曉得指尖一碰,就將茶盞打翻,淋了一手背的溫熱茶水。 “嘶!”他抽了口冷氣,甩了甩手。 “不要動!”姜琴娘驚了下,她一把抓過他手,捻起帕子輕輕蓋上去,讓帕子吸干茶水。 她還板著臉:“跟你說了碰不得水,也揉搓不得,皮都要掉的……” “那你早晚幫我上藥,”楚辭揚下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半點都不妥協,“我不要別人?!?/br> 他端著一張清雋君子的臉,說著這等近乎無賴的話,叫人哭笑不得。 姜琴娘啞然,她看了眼侯在門外的赤朱,壓低了嗓音道:“先生,我真不值得先生這樣厚愛?!?/br> 楚辭哂笑:“厚不厚愛,那是我的事,你也管不著不是,所以你來幫我上藥可好?” 他頑固不化,好似認準了她,就誰都不要。 姜琴娘無法,目光落在他一雙紅腫的手背,原本修長白瓷的手,腫得不像話,讓她是愧疚又心軟。 她遂點頭:“好,早晚我都過來幫你上藥?!?/br> 楚辭揚眉,眉目都舒展明亮了,看著她的目光更是灼熱。 姜琴娘不敢和他對視,低頭又打量起他的手背來,有藥膏沒抹勻的地方,又伸指尖蹭兩下。 楚辭不逗她,說起正事來:“布帛坊走水了,老夫人怎么說?” 姜琴娘臉上表情淡了:“她想讓我出面收拾爛攤子?!?/br> 楚辭皺起眉頭:“那你怎么想的?” 姜琴娘搖頭嘆息,眼梢帶出嘲諷:“攤子都爛了要怎么收拾?我又不是神仙,沒那本事,先看著吧,往后再論?!?/br> 楚辭思忖片刻,忽的低笑道:“琴娘,你想不想重新掌權?” 對這話,姜琴娘似乎不太明白,只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他。 楚辭被那雙純然的眸子看的心尖發癢,他輕咳一聲說:“所謂不破不立,攤子爛了,可以再拉扯一個,拉扯一個你的一言堂,沒誰敢再指手畫腳,如此不用等到重華長大,整個蘇家你說了算?!?/br> 姜琴娘不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往日拋頭露面那都是迫不得已。 當年蘇大公子將她買回來,見她在術數在頗有天份,女紅也還不錯,便試著教導她一些生意上的事。 這一教,蘇大公子就驚訝了,姜琴娘原本他想象中的有本事,且眼光很準,又時常有新奇不拘一格的想法。 蘇家另外兩房是撐不起來的,沒誰曉得,蘇大公子當時就下了個驚駭世俗的決定——培養姜氏,將蘇家交給她! 兩年三過去,事實證明蘇大公子沒看錯人。 姜琴娘將蘇家里外都打理的很好,還對蘇重華視如己出,世上沒幾個女人能做到她這般地步。 所以,即便是后來古氏百般苛待,外頭名聲再是不好,她也不曾想過要將蘇家改姓姜。 最多只是將蘇重華好生養大,媳婦熬成婆后,她總能解脫的。 然目下,她聽出了楚辭話里的意思。 她愕然,指尖一顫:“你……我……” 楚辭點頭,口吻誘惑:“與其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何不自己就成為希望?” 他見姜琴娘在思考,繼續說:“琴娘,你也不想看到蘇家敗落,這同你的計劃不附和,但你捫心自問,古氏和蘇二、三爺,他們 三人能是個拎得清的?處處阻礙于你,讓你手腳不得施展,還把布帛坊給倒騰沒了,再作下去,保不齊繡房也保不??!” “這,是你希望看到的?” 最后一問,仿佛一記悶雷,打在姜琴娘耳邊,震耳發聵,響徹天際。 姜琴娘握起手,修長的指甲掐進手心里。 “琴娘,”楚辭手覆上她手,一點一點掰開她手指頭,瞧著那粉嫩嫩的指尖,恰若春風,似明媚粉桃,嬌嬌動人,“你若想重掌蘇家,我自然幫你?!?/br> 姜琴娘眼瞳驟然一縮,她看著他,好半晌才問:“布帛坊沒了,蘇家此次危機,你要如何幫?” 她心里其實有個模糊的想法,但還不是很清晰。 楚辭笑了,笑聲清越悠長,像是微涼薄荷,舌尖含上一點,整個發肺腑一并涼了。 “你想我如何幫都成的,”他揉著她指尖,愛不釋手,稀罕的緊,“我應該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有些能耐?!?/br> 指尖的異樣讓姜琴娘反應過來,她猛地抽回手,耳根不自覺就燙了:“我要想想?!?/br> 說完這話,她起身拔腿就跑了,腳步倉惶,仿佛有惡狼在追趕一樣。 楚辭笑出聲來,他偏頭看著她背影,喊了聲:“琴娘,明早我等你過來?!?/br> 姜琴娘左腳絆右腳,一個趔趄差點摔了。 她回頭,如墨黑眸瞪了他一眼,自以為兇巴巴的,可渾然不曉得,嬌軟身姿在那,再是兇都跟撒嬌似的,不僅威懾不了,還勾得人心癢難耐,只想按著她狠狠欺負一番才罷休。 姜琴娘幾乎一路小跑地回了汀蘭閣,甫一踏進房門,她才發現自個心跳的很厲害。 赤朱不解:“大夫人,你跑作甚?臉還這么紅?可是又有些疼了?” 姜琴娘解釋不來,揮手讓她退下,她在廂房書案邊坐下。 書案上,擺放著白紙和一截炭條,還有幾本從前的賬冊。 她翻開其中一本賬冊,家書頁中夾帶的紙張抖開,白紙黑跡,雪白的紙張上揮著她捏銀叉用冰鎮西瓜的圖。 那赫然是上回楚辭畫給她的那副炭條畫。 姜琴娘看了會,平心而論,楚辭將她畫的很傳神,一舉一動都和真人無異,畫技不俗的同時,又像是很了解她一般。 她嘆息一聲,拍了拍臉提醒自己:“姜琴娘,不命硬克夫,莫要去害別人?!?/br> 這般一說,心頭再多的漣漪都凝固了,仿佛瞬間就從春天到了隆冬,再多的春意都消泯霜凍,不復存在。 她認真的考慮起楚辭提過的話,想了半晚上,方方面面都思量了很多遍,臨到隔日一早,再福壽堂的白姑來請她之時,她方才下定了決心。 白姑苦著一張臉,見了她就說:“大夫人你趕快去府外看看吧,上門要退銀子的人扎推了,蘇二爺在那邊應付不過來,老夫人讓老奴來找您?!?/br> 姜琴娘曉得避讓不過,她草草拾掇了番,邊往府門外走邊道:“白姑,麻煩你讓老夫人開庫清點現銀,該退的銀子自然要退的?!?/br> 只要她肯出面,什么話都好說,白姑連忙應聲,匆匆去回稟古氏去了。 蘇家朱紅嵌黃銅獸環的大門外,諸多姜琴娘熟悉的面孔,大部分都是她從前的老主顧。 此時,一堆人圍著蘇二爺鬧成一片,有人嘴里說著狠話,拿紙契威逼蘇二爺退銀子。 蘇航沒法,白著臉,嘶聲竭力的喊:“退,我都會退銀子給你們!” 但沒人聽他的,非得現在就要看到銀子。 姜琴娘眸光微動,她抬腳站在阼階上,聲音輕柔緩和的道:“諸位,不若進府吃著茶,咱們一個一個的算,總不會少了大家伙的,大家還信不過蘇家么?” 她這話一落,眾人倏的就安靜了。 第31章 我說了算 福壽堂的花廳里頭,或坐或站的聚了泱泱一波的人。 眾人臉色都不太好,橫眉冷眼,怒氣沖沖。 此刻,蘇二爺蘇航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鵪鶉,不敢吭聲不說,還恨不得縮頭縮腦的鉆到地縫里頭,不見人才好。 這等事,三房的蘇武溜邊的比誰都快,是決計不會露面的。 便是古氏,同樣不曾出來,只遣了白姑過來隨時聽從姜琴娘吩咐。 姜琴娘是誰都指望不上,她命府中婢女趕緊給眾人上茶上瓜果點心,先將人安撫住了,才笑著道:“蘇家在安仁縣經營這么多年,豈有會虧待了大家伙的道理,再者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