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都這么半天了,庫房里頭半點動靜都沒有,整座火焰牢籠里,仿佛就只有剩她一個人。 強烈的內疚席卷而來,姜琴娘雙手捂臉,蹲在吉祥缸邊,終于忍不住低聲啜泣了起來。 “楚辭……”她舌 尖卷著,輕吐出這個讓她內心萬般復雜的名字。 “你是在叫我么?”冷不丁,陰影覆蓋下來,淺笑的聲音仿佛是金玉相撞般好聽,猶如一股清泉,汩汩潤涼。 姜琴娘霍然抬頭,眼梢含淚地瞇了起來。 那張小臉,沾染了灰塵,臟兮兮的不好看了,可唯有那雙眸是晶亮無比的,那亮澄的顏色堪比周遭烈焰。 楚辭蹲下身,挑起她下巴:“琴娘,你是在為我哭么?” 那點淚痕,就攪動他心緒,悸動紛繁而來,久久沒法平靜。 姜琴娘猶猶豫豫地伸手摸了下他的手,確定是溫熱的,也確定面前的人還是個活人。 她似乎就想笑一下,可扯了扯嘴角,只帶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我以為……以為你也要被我克死了!”她憋忍不住,抽抽地哭起來,眼圈紅紅的,可憐兮兮的,叫人心疼。 楚辭眸光幽深,指腹踏彈過她眼梢,去了濕潤,拍著她后背低聲安撫道:“你都還沒同意要跟我做夫妻,我哪里會讓自己出事?” 這些年里,里外cao持蘇家的經歷,早讓姜琴娘忘卻了軟弱的滋味,事事面前,她早習慣了獨自支撐。 但是唯有面對楚辭之時,她這段時日來想哭的次數竟是比任何時候都多。 她抹了把臉,覺得自個矯情。 “你看看這可是月華錦?”楚辭將懷里一卷布匹塞給她,免得她再傷心。 姜琴娘捧著布匹,那布匹通體銀白色,沒有任何紋理,可映著光的時候,卻有不同的色彩析出來,就像是薄紗月華,又像是雨后彩虹。 這正是月華錦的玄妙之處,待縫制成衣裙,隨著行走和光線的不同,每一處反射出的彩光都不一樣,故而很受追捧。 然,姜琴娘此時卻想將這匹月華錦給扔進火里! 就為了這么個東西,她起先是魔障了才會不顧安危沖進烈焰里頭,還連累到楚辭。 “我進去之后,就只找著這一匹,里面火勢太大,不知是不是都被燒了?!背o道。 姜琴娘抱著月華錦,應了聲。 楚辭皺著眉頭:“我觀火應當是從庫里頭燒起來的,不像是伙計房里燃的,畢竟庫里面已經燒的七七八八,除卻這一匹,再找不到任何一匹好的布料了?!?/br> “沒關系,”姜琴娘輕聲道,“我們先出去?!?/br> 她似乎一點都不看中了,也并不在意蘇家經此之后會不會敗落。 楚辭看她一眼:“琴娘,你知道的,任何事我都會幫……” “先生!”她打斷他的話,抱著那匹月華錦微微低著頭,“你不要這樣,我克人的,你別和我走得太近,我不想先生日后也出事?!?/br> 從青梅竹馬到白青松,再到后來的蘇家大公子,但凡跟她有關系的男人,就沒一個有好下場! 楚辭眸光微動,暗自嘆息了聲,心頭說不上來是個什么滋味:“我先帶你出去,你我之事日后再論可好?” 姜琴娘鼻塞的深呼吸,聲音有些悶:“好,有勞先生?!?/br> 好似這一瞬間,她又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有禮卻疏離。 與此同時,在布帛坊外頭,起先還一身狼狽的蘇二爺理了理袖子,又拿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臉。 管事欲言又止:“二爺,可是要差人進去尋一尋大夫人?” 蘇二爺蘇航斜睨他:“大嫂無畏,火這么大,你是要我拿別人的性命去換她的么?” 管事一噎,低下頭不敢再勸了。 蘇航背著手,眼神晦暗不明地盯著熊熊烈焰,雖是一直有人提水在澆,可火到底還是越來越大了,約莫要將整個布帛坊燒成灰燼才算罷休。 “大嫂的恩義,我蘇家會銘記于心?!彼@話說的,好似姜琴娘已經出不來,篤定會被燒死在里頭一般。 第29章 有情有義 蘇家布帛坊的對門,便是云家的錦繡坊。 朱紅門牖大開,火光映照過來,將站在門里的兩人面容照的清清楚楚。 “呵,”其中一人輕笑了聲,那人長著一張陰柔漂亮的臉,長眉鳳眼,挺鼻薄唇,過分雪白的臉上,細致的幾乎看不到毛孔,“姜氏倒是要財不要命了,比男人都還有氣魄?!?/br> “是,四爺說的是,可到底是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比不得四爺成不了氣候?!绷硪蝗舜┲鴮毸{色衣衫,點頭哈腰,滿臉討好。 云四爺云泱是蘇家排行最小的一位,他和云鍛、云練都很不一樣! 云鍛此前cao持的都是安仁縣里的買賣,云練就不曾掌權,而云四爺云泱則是管著縣外的所有買賣,說是云家的當家人都不為過。 云家今年新織出的云霞錦,便是云泱從倭國那邊得到的技藝,本是準備讓云家更進一步,和京中宮里頭攀上關系,誰曉得云鍛一死,云練又自毀云家名聲,此遭幾乎斷送了云家的整個前程。 且這云泱還有個同胞姊妹,喚云雒,天生極擅女紅,師從宮廷繡娘大家,她的繡品在安仁縣已經到千金難求的地步。 有傳言,今年她會帶著云霞錦進宮,甄選宮廷繡娘。 云泱鳳眼微瞇,狹長的眼線帶出凌厲的感覺,身邊的王管事根本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可惜是個寡婦,又還克夫,不然這樣的女人娶進咱們云家,何愁家業不興?!痹沏蠼衲暌膊哦鲱^,他見過姜琴娘,相貌身段都堪稱極品,奈何身份上不得臺面。 王管事想著死了的云鍛,還有至今都還癱在床榻的云練,整個人憷的慌。 “四爺,這姜氏命硬的很,跟她沾邊的男人都沒好下場?!彼巧略沏蟛胶髩m。 云泱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他手里晃著把折扇:“你當我是云鍛和云練那等色令智庸的蠢貨?” 管事干笑兩聲,不敢再說了。 云泱視線落到蘇二爺蘇航身上,輕蔑一笑:“除了姜氏,蘇家不足為懼?!?/br> 王管事笑看對面熊熊燃燒的烈火,臉上同樣帶出鄙薄來:“姜氏沖進火里,兇多吉……” 他話還沒說完,陡然睜大了眼睛,正正看著姜琴娘被個身形修長的男子抱著從烈焰之中沖了出來。 他嘴巴還張著,驚訝地合不上了。 “啪”云泱合上折扇,目光鋒銳,“那男人是誰?” 王管事搖頭:“不曾見過?!?/br> 云泱冷笑:“能不顧生死的幫姜氏,你們竟然不曉得,給我查!” 云泱心頭是如何想法,旁人不曉得,便是姜琴娘在出來的剎那,敏銳地看見了錦繡坊里云家的人,她也沒在意。 蘇航面容僵硬,他好像想笑一下,然而扯出來的,卻是皮笑rou不笑。 他反應很快,連忙上前,嘴里假惺惺的問:“大嫂,大嫂你可出來了,你要有個萬一,我如何同大哥交代???” 姜琴娘瞥他一眼,從楚辭懷里抽離,并站遠半步,她身上裙裾焦黑,臉上一股子熱燙,像是皮rou都被烤焦了一般,就是青絲都多有泛黃,一張小臉臟兮兮的,很是狼狽,到底人還是安全無虞。 反觀楚辭就要慘一些,后背鴉發不知何時被燒了一撮,袍擺上甚至還有火星,他一直護著姜琴娘的手,不著痕跡的往后背過去,將緋紅起泡的手背藏了起來。 姜琴娘松了口氣,眼波流轉,上下掃了楚辭,見他也無礙,一顆心才落到實處。 蘇航還在說著:“大嫂,往后莫要如此莽撞?!?/br> 姜琴娘抱緊懷里的月華錦,黑眸深邃地鎖著蘇航,她也不說話,抿著丹朱紅唇就那樣看著他。 蘇航心頭一突,踟躕道:“大嫂?” 姜琴娘驀地開口:“是守夜伙計睡著了,坊里才燒起來的?” 蘇航點頭,心思急轉:“大嫂放心,我一定嚴懲那伙計!” 他說的惡狠狠的,眼睛都紅出血了,顯然也是痛心疾首的模樣。 姜琴娘點了點頭,旁的她并未多說:“目下是你在管著印,我先回府了?!?/br> 這么會功夫,她徹底冷靜下來,回頭看了看煙塵烈火中的布帛坊,火光沖天,照亮半邊蒼穹。 縣衙也有人過來問詢,未免火勢蔓延,整條街上的百姓和衙役都行動了起來。 人漸漸多了,姜琴娘覺得很累,她不想再呆下去,將唯一一匹月華錦交給赤朱收好,上了馬車回蘇府。 蘇家,古氏已經得到了消息,她正準備出門,就和進門的姜琴娘遇上了。 古氏見她那一身狼狽和臟污,握著拐杖的手一抖。 姜琴娘朝她見禮,用一種淺淡的口吻說:“老夫人,布帛坊走水,庫房里的布匹全燒沒了,扶風先生幫著我就搶出了一匹月華錦,其他的沒了?!?/br> 古氏搖搖欲墜:“怎的就走水了?” 畢竟布帛坊是蘇家來安仁縣之時,開的第一家布莊,這么多年就沒 出過差池。 姜琴娘搖頭:“二叔說是守夜伙計打了瞌睡,碰倒了油燈?!?/br> 古氏難以置信,她頭一個反應就是不相信,可這話是從蘇航嘴里說出來的,不相信那又如何? 姜琴娘又說:“二爺為方便,將下年所有的布料存貨都堆放在庫里,目下全燒毀了?!?/br> “鐺”古氏手里的拐杖落地:“什么?下年全部的布料存貨?” 姜琴娘點頭,她垂下眼瞼:“是,所有的布料?!?/br> 古氏抖著手,她一把抓住姜琴娘手:“那下年沒有貨可賣,蘇家怎么辦?蘇家怎么辦?” 姜琴娘火里走了一遭,臉上和手上的皮本就有些烤傷,粉紅粉紅的,還火辣辣的痛,此時被古氏那樣用力掐著,她當即就忍不住痛呼了聲。 楚辭上前半步,剛想抬手擋古氏,他似乎想起什么,眼神微動,又站住了腳。 古氏一徑的問:“琴娘,蘇家是不是完了?” 姜琴娘接連抽了幾口冷氣,她忍著道:“老夫人,我不知道,我已經交出了印,這段時間并沒有管買賣,不清楚二叔和三叔是不是有變動?!?/br> “你怎么能不知道?”古氏聲音尖利起來,“你在怨我讓你交出印是不是?” 姜琴娘心起煩躁,手痛得不行,她手腕翻轉甩開古氏的手:“老夫人,一應事由您還是等二爺回來再論,我和扶風先生沖進火里,這會儀容不整,容我們先下去梳洗一番?!?/br> 說完這話,她不管古氏是不是同意,領著人直接進了門,不看古氏臉色。 古氏想說什么,然嘴皮抖了兩下,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