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姜琴娘點頭,眼底柔光瀲滟,醉人彌香:“我省的,我自然對他視如己出?!?/br> “對,就是要這樣,大人的事和小娃娃沒關系?!绷_氏大字不識,一輩子窩在羅云村,去 的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縣里,她再沒見識,可也明白養恩大于生恩的道理,還生怕姜琴娘因著血緣對蘇重華有芥蒂。 仿佛是覺得姜琴娘有了依靠,羅氏放下心來,她正和姜琴娘往回走,忽的就想起件事:“琴娘,你趕緊回縣里,我不留你用晚飯了,你趕緊走?!?/br> 姜琴娘心頭一動,臉上笑意少了:“可是羅村姜家來找過你們麻煩?” 羅氏急吼吼地拽著她走:“你兄弟今年要去考秀才,你爹娘正在上下打點,他們要見了你,定然不會罷休?!?/br> 羅氏邊說邊腳步如飛,那一家子就像是吸血蟲,在羅云村不受待見,可這話她還不能對姜琴娘說。 姜琴娘驀地駐足拉住羅氏:“晚了?!?/br> 羅氏抬頭,兩人此時才走到桑園阡陌邊上,迎面就見走來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走來。 一群五六人,還都是姜琴娘熟悉的,她爹娘和弟弟,還有堂叔伯以及姜家七十來歲的高祖。 羅氏氣的渾身發抖,一把將姜琴娘攔在身后:“琴娘你趕緊往回跑,繞一圈回去就走,我擋著他們?!?/br> 姜琴娘心下微暖,她有時候覺得所謂血緣至親,原來還比不了一個陌生人。 她拍了拍羅氏肩:“沒事,不用擔心?!?/br> 這話間,姜父姜母攙扶著老祖上前來,姜琴娘的兄弟姜祖德恥高氣昂,很是目中無人的模樣。 一年不見,他頭一句話就是:“大姊,你是傻子不成?將自家銀子往外散,都不曉得往家里搬?!?/br> 姜琴娘不想理他,該說整個姜家人她都不想理會。 早在當年姜家以五十兩價格將她賣給蘇家,她就再和他們沒關系,她樂意照拂白家,也不愿意見姜家人。 姜父對姜母使了個眼色,姜母畏畏縮縮的道:“琴娘,你有了好日子過,怎的不回來看看娘親?” 姜琴娘垂眸,胸腔里頭堵的厲害,她攙扶著羅氏低聲道:“我們從那頭回去?!?/br> 羅氏應了聲,兩人轉身就要離開。 “站??!”姜父怒喝一聲,“你這個逆女,忘恩負義的東西,大不孝大不孝!” 姜琴娘眼底漠然,她冷笑了聲,清清淡淡的說:“我是蘇姜氏,蘇家人,孝不孝也輪不到你來教訓我?!?/br> “你……”姜父素來脾氣暴躁,臉紅赤目的很是駭人,“你再嫁多少次,也是老子的種,今個你不把我姜家的銀子給挨個收回來,就甭想離開!” 自打接手蘇家的買賣,姜琴娘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可這般厚顏無恥的,她還真真頭一回見著。 鼓囊囊的胸口起伏不定,一張小臉微微泛紅,顯然她是被氣著了。 “呸!”羅氏朝姜父吐了口唾沫,“姜癟三你敢動琴娘,當我家沒人是不?” 羅氏說完,當即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好在鄉野之間挨家挨戶,這邊一喊,那邊就能聽到。 不多時,白鐵頭cao著扁擔沖過來,他身后還跟著扛鋤禾的白長壽,另外起先受到公輸一兩銀子恩惠的人家,三三兩兩也站了出來。 姜父不料云村的人竟然都是站姜琴娘那邊的,他撩了撩袖子半點不懼,只對姜祖德吩咐道:“回村喊人,云村的這是要跟咱們羅村的過不去!” 姜祖德恨恨應了聲,轉身就往羅村跑,邊跑還邊大聲喊:“云村的欺負人啦,云村的欺負咱們羅村沒人,要把人往死里打啦……” 他這不嫌事大的挑唆,讓白鐵頭恨得牙癢癢,有心去追,又擔心姜琴娘會吃虧,只得握著扁擔站她面前護著。 張氏緊張極了,暗地里扯了扯白鐵頭,想叫他莫要出頭逞強,奈何白鐵頭手一拂,根本不管她。 “琴娘,你這是何必呢?”姜家一眾堂叔伯開口了。 “是啊,琴娘你怎胳膊肘往外拐,把自家的銀子給不相干的人?” “就是!琴娘你也未免太白眼狼了,好歹咱們都是姜家人,即便要給,那銀子也該是先給咱們不是?” “要我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姜字,姜家總是你的娘家,只有娘家勢大了,你在外頭才站得住腳,琴娘你說是不是這么個理兒?” …… 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底,無非是都在眼紅公輸給的銀子罷了。 姜琴娘面容冷若冰霜,嘲弄的目光掃了姜家人一圈,眾人就見她丹朱紅唇緩緩勾起一絲弧度說—— “我就是把銀子扔河里打水漂,這輩子你們也休想拿到半文!” 第23章 我在莫怕 “我就是把銀子扔河里打水漂,這輩子你們也休想拿到半文!” 清冷冷的話語,雖是綿軟,可其中蘊含的決絕讓人心驚。 姜家一門皆怒不可遏,姜父既是rou疼又是憤恨,他跳腳怒吼:“你這個畜生,早曉得老子當年還不如把你賣到窯子里,每月還能收回來點銀子?!?/br> 說完這話,滿腔的怒火尋不到發泄的地方,姜父手一揮,一個大耳刮子就抽在姜母臉上,將人打的來睡在地上,呻o吟著半天爬不起來。 姜琴娘眼底閃過一絲不忍,整個姜家,她便是不待見所有人,可對懦弱的生母,她到底還是有幾分的情分在。 她也很清楚,姜母對她不是沒有母女情,可她太過軟弱無能,像株菟絲,一輩子依附著男人才能活下去,既是可悲又是可憐。 她從前跟她說:“琴娘,這都是女人的命,命啊,你要學會認命?!?/br> “姜琴娘!”老態龍鐘的姜家高祖開口了,耷拉的松弛眼瞼下躥過精光,“當年你兄弟要娶親沒錢下聘,把你嫁去蘇家,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如今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也不該忘本,該想著沒有你爹娘應允,你能去到蘇家有今日?” 姜琴娘心頭的酸澀涌上來,就像是含了黃連,舌根又苦又麻。 憤怒猶如洪澇席卷咆哮,混著血液,奔涌到四肢百骸,她氣得眼梢泛紅,嬌軀顫抖。 “老祖!”她悲憤如杜鵑啼血,“那是賣,白紙黑字寫著契,把我當牲口賣給蘇家,我今時今日的地位,那是我給蘇家做牛當馬自己掙來的,和誰都沒關系!” 老祖板著臉,定定看著她。 這么多年,諸多的委屈都已化為沉釀,再苦再澀,都被她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姜琴娘那張嫩氣的臉上頭一回出現狠色,像是不服輸的小母狼:“我將話撂在這,給云村的銀子那是白青松沙場上異姓兄弟給的安撫銀錢,和你們沒有任何干系,誰敢動那銀子的歪心思,那就對簿公堂!” 說完這話,她又譏笑了聲:“連死人的銀錢你們都要垂涎,誰給你們的臉?” 這話就很嚴重了,讓老祖臉色變了幾變,畢竟他這個年紀的人,半截身子骨都埋進了土里,最是忌諱死不死的。 姜琴娘的話引起云村人的共情,當年抓人上沙場,云村的青壯年去的最多,然而竟是一個都沒有回來,別村的三不五時的就有人揣著不菲餉銀歸家,好不風光。 后來有人去打聽,才曉得云村出去的男人們都被編制在一個隊里,那一隊的人上陣殺敵遭了埋伏,全軍覆沒,沒有一個人能活著。 很長時間里,云村都死氣沉沉的,家家戶戶少了頂梁柱,天都塌了,好在鄉里鄉親的彼此相互扶持著緩了過來。 又兼姜琴娘掌管蘇家后,對云村多有照拂,便是公輸每年也都送銀子回來,雖是不多,但總也是心意,關鍵之時到底能應急。 羅村人這樣明搶,無異于是在掀云村人的傷疤。 “那是公輸大兄弟給俺家死鬼的,憑甚給你們姜家?”頭上包著布巾的婦人站出來一口唾沫就吐過去。 “對,去找里正來評評理,你們羅村的欺人太甚!”其他人應和著。 “就是,我去找里正?!碑敿淳陀腥宿D身就跑去沱河對岸找里正。 云村人你一言我一語,又占著理兒,到底讓姜家人多了幾分懼意,姜琴娘那些堂叔伯已經心生退意,便是老祖都恨恨瞪了姜琴娘一眼,準備回去了。 就在此時,姜祖德去喊的羅村人三五成群地來了。 羅村人一近前,還沒弄明白是怎的一回事,就見云村人群情激奮,這還得了,就像是捅破了的馬蜂窩,一發不可收拾地對上了。 兩村的人多年臨沱河而居,又都是種桑養蠶的,免不得了早就有雞毛蒜皮的矛盾。 平素沒人去挑釁,那些小矛盾在里正的調和下,也無傷大雅。 可今日這情形,一眾云村的人圍繞著姜家人討伐,手里拿著各種農具,那模樣可不就是要打架來著! 羅村的漢子們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沖進來,有些人嘴里還嚷著:“干甚?欺負咱們羅村沒人是不?” 有一個人動手,就仿佛是一個訊號,簡直新仇舊恨,兩村的人頓時撕打開了。 男人對上男人,女人罵上女人,誰都不逞多讓。 白鐵頭一腳踹翻一個渾水摸魚想占姜琴娘便宜的羅村地痞,手頭扁擔一橫,兇神惡煞地怒吼過去。 喝退了地痞,白長壽在一邊護著姜琴娘和羅氏以及張氏往一邊退。 姜琴娘扶著羅氏,腳下踉蹌,她白著臉,氣得五臟六腑都在痛,混亂之中,她更是瞥見姜家那一眾已經退到最后面,再是卑劣不過。 白長壽揮了揮鋤禾,到底老了,抵不住遂道:“老婆子帶著琴娘和張氏回去?!?/br> 羅氏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成這樣,她簡直恨毒了姜家,又心疼壞了姜琴娘。 攤上這樣的娘家,這還能有好日子 過? 眼看事態發展越演越烈,有那年輕的漢子打出真火來,手下不留手,把人打的頭破血流亦不罷手,那架勢非得要弄死人—— “嗚啦嗚啦嗚啦……” 尖銳刺耳的哨聲響徹天際,像是破音了的笛聲,又像是惡鬼尖叫,直直躥進耳膜,鉆的人腦袋發疼。 所有人不約而同抱著腦袋住了手,并茫然四顧。 姜琴娘皺著眉頭,她松開捂住羅氏耳朵的手,一抬眼就見穿蟹殼青繡煙雨輕舟泛江潑墨圖的青年牽著個小孩兒施施走來。 “外鄉人?滾遠點,你他娘的別多管閑事,不然連你一起打!” 每個村子里都有那么幾個德性不好的地痞流o氓,恰好說這話的人,就是羅村的地痞。 楚辭冷眼掃過去,眉心那點紅豎紋,讓他越發威嚴清貴。 只見他左手湊唇邊,一口氣吹出。 “嗚啦嗚啦!”又是兩聲急促的哨聲。 這下旁人沒覺得有什么,充其量就是哨聲難聽一些,可那地痞哀嚎了一聲,竟是捂著腦袋蹲下了。 眾人驚疑,不曉得這是何種手段。 楚辭不欲讓蘇重華見著這些不好的,他輕輕推了推小孩兒低聲道:“去找白旭軒,在家里關好門別出來?!?/br> 蘇重華擔心地看了眼姜琴娘,搖了搖楚辭手,軟糯糯的道:“先生,我娘親就拜托先生了?!?/br> 楚辭輕輕勾了勾嘴角:“我曉得,不會讓別人傷到你娘的?!?/br> 得到了保證,小孩兒放心了,他手里捏著草葉編的小螞蚱,蹦跳著去白家找白旭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