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姜琴娘用完麻糖,舌尖還泛著甜膩,軟轎就停在了蘇家大門口。 赤朱掀開軟簾,姜琴娘下來就見蘇家朱紅嵌獸頭銅把手的門牖關得嚴嚴實實,也不見半個下仆人影或者門房。 姜琴娘心頭浮起陰霾,赤朱上前叫門,喊得聲音都啞了,可那門牖硬是紋風不動,府里頭也安靜無聲,竟像是沒半個人。 還有甚不明白的,古氏這是要將她逐出家門! 姜琴娘苦笑一聲,瞬間心灰意冷,自打她進蘇家,這兩年多來兢兢業業,cao持買賣,照顧老小,從來不曾偷懶過一日,到頭來卻毫無信任可言,落不了半點好。 楚辭 皺起眉頭,陡生怒意。 他站側門前,用力拍了拍,含怒開口:“我是楚辭,開門!” 半刻鐘后,側門吱嘎一聲,門房畏畏縮縮地打開了。 楚辭半只腳踏進去,另外一只腳卻留在門外,他對姜琴娘說:“大夫人,請?!?/br> 姜琴娘想朝他感激的笑笑,可卻拉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臉。 她倉皇低頭,生怕再晚一息,眼底的濕潤就再次滾落下來。 “出去!” 然,冷凝怒喝擲地,仿若冰雹霜霧,凍人肌骨。 姜琴娘初初踏進門檻的腳一頓,遲疑地退了回去。 她抬眼,就見古氏雙手杵著拐杖,坐在黑漆圈椅里,法令紋深刻如刀削,面無表情得嚇人。 “我蘇家,沒你這樣不守婦道,不遵三從四德的媳婦!”古氏提起拐杖跺了跺,每一下都像是跺在姜琴娘心上,讓她好似要死了一般。 “老夫人,”她深呼吸,嬌軀微顫,“不管您還認不認我,我還是要說,我沒有不守婦道,我也沒有不守三從四德,我自問問心無愧,對得起任何人?!?/br> 古氏緩緩起身,她被白姑攙扶著,一步一步走到姜琴娘面前,字字誅心的道:“麻雀棲的再高,也當不成鳳凰,姜氏,你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經歷,你自個清楚!” 姜琴娘搖搖欲墜,蒼白的臉上掛著淚珠,可憐極了:“老夫人,你是要逼死我以證清白么?” 古氏唇抿成直線,她定定看著姜琴娘,忽的揚袖揮手—— “啪”重重的一耳光抽了下去! 第11章 我帶你走 晃白刺眼的五月艷陽下,古氏面帶怒容,深刻的法令紋像是尖刀刻畫的,冷漠無情的近乎殘忍。 她的手這些年被保養的很好,沒有老皮和繭子,甚至指腹間泛著雪色一樣的白。 醬色寬袖鼓風揚起,帶著獵獵聲響,在她揚手的剎那,陰影籠罩,風生厲色。 姜琴娘嬌軀一抖,條件反射地偏頭閉眼。 電光火石之間,楚辭星目驟然一瞇,唇rou緊抿,用迅雷不及掩耳抬手往姜琴娘臉上一擋。 “啪”古氏的那一巴掌抽在楚辭手背,因著力道太大,袖角飛高,打在了姜琴娘眼角。 “唔!”姜琴娘悶哼一聲,抬手捂住右眼。 “大夫人,哪里傷到了?”楚辭心頭一緊,連忙問道,至于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疼,卻是根本不在意。 姜琴娘沒有回答他,她只眼神堅定地注視著古氏。 出人意料的,她不僅沒退讓,反而往前一步,在眾目睽睽之下,果敢無畏地踏進蘇家門檻。 并道:“七出之條,我無一觸犯,您便是容不下我,也沒資格替大公子休了我!” 所謂大公子,便是古氏嫡長子,姜琴娘的第三任亡夫,蘇重華的生父! 乍然提及,古氏面色鐵青,她揚起拐杖就要二次打來。 “不要打我娘!”軟糯的稚子童音猛地響起,比聲音更快的,是炮彈一樣沖過來的小孩兒。 小孩兒展開雙臂,死死地護在姜琴娘面前,繃著rourou小臉,跟古氏對峙:“祖母不要打我娘!” 這還得了,古氏松了拐杖,卻像仇人一樣剜著姜琴娘,字字如冰的道:“重華過來,她不是你娘!” 可蘇重華就像是認定了姜琴娘,他轉身抱住她大腿,扭頭望著古氏帶著哭腔道:“不要,她就是我娘!她就是我娘!” 姜琴娘心頭泛酸,她緩緩蹲身,用力抱緊了蘇重華。 然而她眼神卻是落在古氏身上:“只要重華認我,大公子就認我,你沒有權利趕我!” 古氏喘息兩聲,最后憤憤瞪著,拂袖而去。 有蘇重華擋在中間,她到底還是顧忌一二。 古氏走了,姜琴娘渾身力氣都用盡了:“重華,謝謝,謝謝你愿意承認娘親……” 蘇重華年幼懵懂,可小孩兒最是能感受到誰對他才是真心的好。 他拿軟乎乎的小rou手笨拙的去摸姜琴娘的臉:“娘親,不要難過,我會很快長大的,往后孝順娘親?!?/br> 姜琴娘眼圈泛紅,心坎酸脹的一塌糊涂:“沒關系,慢一點也沒什么,娘親不難過,有重華娘親就都不會難過?!?/br> 蘇重華點了點頭,他拽起姜琴娘一根手指頭,黏在她身邊不離開。 楚辭眸光微動,他瞥了眼微紅的手背,又見姜琴娘右眼眼尾有一道紅痕。 那紅痕有些腫,銜接在水色粼粼的眼梢,楚楚嬌弱,我見猶憐,多添幾分薄媚,讓人想要心疼她一番。 他也確實心疼:“大夫人,你這兒的傷還是趕緊找大夫瞧瞧,莫要留疤了?!?/br> 姜琴娘感激地點頭,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伸手就想去摸。 楚辭一把抓住她手,認真道:“莫要碰,省的疼?!?/br> 姜琴娘愣了下,瞧著兩人的手,微微睜大了眸子。 星目深邃,漸次幽深,楚辭沉下心神,靜靜感受了下掌心里的柔弱無骨。 細細的,小小的,軟軟的,就像是朵潔白新棉。 在姜琴娘想要抽手之時,他率先松手放開:“累了一天,大夫人先行回院休憩,休憩好了再論其他?!?/br> 姜琴娘垂眸,并未多想,畢竟楚辭言行舉止光明磊落,一派君子風度,她若多想,便是小人之心了。 姜琴娘讓澄琉哄著蘇重華去了院子里玩耍,她和楚辭分道,一人去了前院勤勉樓,一人則回了后宅汀蘭閣。 一直到日暮時分,換洗休憩了番的姜琴娘才緩過勁來。 因著沒有確鑿的證據,加之她很是配合,又是縣里富戶,縣令蔣明遠適才格外開恩,容許她這個嫌疑犯暫且回府。 她明白回府后才是一應風起云涌的開端,可到底還是沒想到,古氏竟然那般絕情。 五月的夜,少了白日里的燥熱,多了幾分涼爽。 枝葉簌簌,蟲鳴聲聲,四角侍女燈籠垂掛屋檐,廊下,姜琴娘披著月白色褙子,席地坐在阼階上。 她一抬頭眨眼,就可見夜幕蒼穹上的繁星和彎月,以及深深淺淺的疊云。 伺候的婢女已經去安寢了,連赤朱也被姜琴娘趕了回去,她一個人捧著張絹布繃子,指尖躍動,竟是看都不看一眼就在刺繡。 燭火昏暗,暗影綽綽,并不能看清她在繡什么。 楚辭站在院門口,背著手,就那般看了她兩刻鐘。 他皺起眉頭,指尖轉著個鴿卵大小的白瓷長頸小瓷瓶。 興許是實在看不下去,楚辭抬腳邁進院中:“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頓,斂光聚神,瞇著黑如水晶葡萄的眸子,看著從黑暗中走出來的男人。 夜色仿佛沾染不到他身上,隨著腳步,以洪澇退潮的速度在他身后退卻。 最后站到光明下后,男人眉心一線紅紋越發殷紅,像是從皮下浸潤出的鮮血。 她遲鈍回神:“扶風先生?” 楚辭點了點頭,他站到姜琴娘面前,斜長的身影落在她身上,好似彎曲纏繞的藤蘿。 他低笑了聲,將手里的小瓷瓶遞了過去:“這是宮廷秘藥,效果很好,我想著大夫人應當需要?!?/br> 姜琴娘抬頭望著他,一起身,那絹布繃子啪嗒就落腳邊。 楚辭彎腰拾起,借著檐下微光,瞅著那繃子心頭一驚。 “你這是干什么?作賤自個?”他將繃子舉到她面前,聲色厲下的問。 姜琴娘疑惑,圓形的繃子上,拉緊的白色絹布上,除卻細密針腳,以及各色繡線紋理,竟是布滿星星點點的猩紅痕跡。 她訝然,愣愣抬手,此時方才感覺到十指指尖鉆心的疼。 “我……我不知道何時扎手上的……”她皺著娥眉,茫然無措。 她剛才想事情想的入神,雖是在繡著,可何時扎了手,也沒感覺到。 楚辭見她確實無心,冷著臉扔了繃子,扒開小瓷瓶軟塞,命令道:“手伸過來?!?/br> 也不等姜琴娘動作,他走近站她身邊,直接拉過她手,捏著指關節,從瓷瓶里倒出點透明的粘稠藥膏,然后又輕輕給她揉散揉開。 末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還低頭吹了吹。 鬢邊鴉發順著臉沿垂落,投落出悱惻暗影,那一瞬間,就像是印在了姜琴娘心上。 她腦子里轟的一聲,耳根瞬時guntang起來。 她抽了抽手,極為不自在的說:“我自己來,先生我自己來?!?/br> 楚辭斜她一眼,清雋淺淡,當即就讓她噤了聲。 楚辭捉著她一雙手,挨個涂抹藥膏,那點點針眼,仿佛是扎在他心上,叫他分外不好受。 十根手指頭都抹好了藥膏,他又倒了點,抬手往她右眼眼尾抹過去。 姜琴娘偏頭躲過,這下不僅是耳根發燙,那張臉還紅了。 薄薄的粉色,仿佛三月春桃,嫩腮雪肌,媚秀天成。 “先生不用,我……”姜琴娘往后退了一步,極力閃躲。 楚辭眉一豎:“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