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很奇怪,那種觸感楚辭覺得他好似感受過,所以才會份外清晰,清晰得讓他頃刻就生了不該有的綺念。 眼前的一幕紛繁,旋轉上升,然后“?!钡囊宦暺扑槌善卟实念伾?,竟如同雨后彩虹。 “哎……”一聲沉郁,透著深入骨髓的悵然。 楚辭緩緩睜眼,卯時的天光里,淺淡暮色從豆青色的床帳帷幔偷瀉進來,他抬頭,遮擋住眉眼,任憑心頭悸動激蕩不休,四肢酥麻。 那股悸動隨血液奔騰,灼熱guntang,最后匯聚于臍下三寸之處,鼓臊欲動! 臨至某個界點,熱烈的情感由心而生,伴隨某種不可抑制的、隱秘的、無法啟齒的欲望一起爆發。 有那么一瞬間,楚辭只覺腦子一片空白,像是煙火綻放夜空,絢麗燦爛,又轉瞬皆逝。 極致的快慰之后,便是極致的空泛,那種懷中空無一人,只能憑臆想的虛無寂寞,讓楚辭皺起了眉頭。 他坐起身,薄衾之下兩腿之間忽然的濕冷和滑膩,讓他臉一黑,簡直 一言難盡。 也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伙子,對這等事自然一清二楚,亦不會覺得難為情,可到底只是因為個過去記憶帶來的夢境就這樣失態,倒讓他對自個的定力十分失望了。 “呵,”嘲弄迭起,楚辭掀開薄衾下床榻,“楚九卿,你想個女人都瘋魔了不成……” 赤腳觸地,微微涼涼,發梢搖曳影綽明滅,帶出一種迥異于書生斯文氣的隨性肆意,沒有墨守成規的古板,少了白日里的無趣,多了男人才有的侵略迫人。 然,這樣風姿的楚辭,無一人得見。 彼時,天色大亮,整個蘇家漸漸喧鬧起來,下仆喁喁私語,不時來回走動的腳步聲,為整座北廊添了幾分人氣。 姜琴娘睜眼,摸了摸還在跳動的心口,長舒了口氣,今日她還活著,是躺在自個床上,不是縣衙大獄里頭。 她起身,默默在床沿坐了會,才慢吞吞地開始拾掇自個。 澄琉趁著早膳功夫,輕聲回稟:“大夫人,扶風先生今日已經開始在勤勉樓給重華公子上課了,明日的拜師禮福壽堂的白姑已經在cao持,老夫人說,讓大夫人好生休養身子?!?/br> 姜琴娘點了點頭,她味同嚼蠟地用著紅棗枸杞粥,勉強咽了一小塊白面饅頭,就再用不下了。 澄琉擔憂地皺起眉頭:“大夫人,您再用一些?” 姜琴娘搖頭,她起身吩咐道:“今日日頭不曬,泡一壺花果茶,我在院子里坐坐?!?/br> 汀蘭閣前院,沒有旁的院落那樣講究假山流水的擺置,院角就一株葳蕤石榴樹,屋前并兩口水缸,其中一口栽種著碗蓮,另有游魚偶爾躍出水面,在日光下泛出晶瑩水花。 榴花樹下,擺放著石桌石凳,清風徐徐,榴花嬌艷似火,明媚如春,倒也真真清閑。 姜琴娘面前的花果茶漸涼,粉彩o金邊的茶盞,盞中茶湯澄亮,未有漣漪。 她手邊還展開了一方帕子,素白的顏色,角落用平針寥寥幾針勾勒的水墨七弦古琴,雅致婉約,如同她的人。 有風吹來,掀起帕子的一角,姜琴娘伸手抹平。 這些時日,任她千思百想,亦不能在金鷹大人插手的情況下找到一線生機,沒有半點僥幸可言。 前路黑暗,簡直就像是直達深淵的斷頭路。 “大夫人,您已經坐了一上午了?!背瘟鸩幻靼捉倌镞@幾日到底是怎的了,魂不守舍恍恍惚惚,整個人好似丟了魂兒一樣。 姜琴娘沒吭聲,澄琉又說:“大夫人,赤朱身子已經大好,她托人帶話,想問問大夫人明日回來可行?” 聽聞這話,姜琴娘回過神來:“不,讓她再多休養一段時日?!?/br> 興許再過些時日,她就做不得主了。 澄琉應了聲,正欲退下,折身就見一襲青衫的扶風先生緩緩走來。 姜琴娘也是看到了,可今日她沒精神搭理,便只睜著黑圓的大眼睛木訥訥地望著他。 “大夫人,今日上午我教了重華公子背誦三字經,公子記憶不凡,過三遍就能全記住,我想問問,可是大夫人此前教過一些?”楚辭嘴角含笑,星目粲然。 “嗯,”姜琴娘垂眸摩挲絲帕古琴紋,“教過一點?!?/br> 楚辭眉頭一擰,目光落到那張絲帕上眼瞳猛然緊縮! 點漆如墨的眸子飛快躥過幽深暗芒,一剎那間,楚辭腦子里想到了很多,也轉瞬就明白了很多。 他狀若無意,伸手挑起那絲帕問:“這帕子是大夫人的?花樣可真是格外文雅?!?/br> 姜琴娘指尖一顫,她細直的五指收攏,突兀地伸手將那帕子搶了回來。 楚辭暗自嘆喟,自顧自撩袍坐下:“我觀大夫人近日似乎被煩塵所擾,大夫人若是信得過我,不妨道來,我自當為大夫人分憂解難?!?/br> 姜琴娘死死扭著帕子,咬著唇,嬌軀還在微微顫抖。 楚辭將她面前涼了的花果倒掉,重新滿上溫熱的,然后起身塞她手里,目光摯誠:“大夫人,你可以嘗試信我?!?/br> 姜琴娘抬頭看著他,黑眸水汽濛濛,無助可憐還驚恐。 她捧著溫熱的茶盞,努力汲取那點暖意,抽回鼻尖的濕意,猶豫了下,鼓足勇氣,似是而非的說:“若是,我說若是一個人走投無路,又該如何繼續?” 第9章 多子多孫 “我說,若是一個人走投無路,又該如何繼續?” 姜琴娘的聲音帶著一種虛幻的縹緲,像是隨波逐流的無根浮萍,晃晃蕩蕩,沒有著落。 又像是細細密密的冰渣灑下來,鋪陳滿胸腔,四顧都是冷涼的。 楚辭看著她,清雋面容上并無多少表情。 姜琴娘眼底的希翼,在他的沉默里,像星火一樣漸次暗淡成灰燼,終成一片荒涼。 她自曬一笑:“所以,先生也答不出來么?” 楚辭搖頭,一板一眼的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自然不用面對走投無路的境地?!?/br> 這并不是姜琴娘想要的答案,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她覺得自己真是可笑,胡亂抓住一根稻草,就以為可以救命。 事實證明,稻草終歸是稻草,不是堅實橫梁。 她垂眸,疊好帕子收斂入袖,像交代后事一樣說:“往后重華就拜托先生了?!?/br> 楚辭忖度地屈指輕敲石桌:“既然大夫人都知道走投無路,為何還要走下去?何不披荊斬棘,另辟蹊徑?” 披荊斬棘,另辟蹊徑? 仿佛冰水入油鍋,嗤啦聲中,姜琴娘隱隱約約抓到一絲明悟,然那絲明悟快若閃電,在她細想之時,又消失不見。 楚辭起身,繞到姜琴娘身邊,眸光深邃而專注,他抬手,緩緩撫上姜琴娘鬢角。 溫暖的指腹,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道,從她散落的細發間分花拂柳地穿過,有那么一瞬間,姜琴娘覺得他指尖碰到了她的臉,帶著疼惜,像是在撫摸,又像是在摩挲。 她眨了眨眼,抬頭望著他,呆坐著動也不敢動,甚至不自覺屏息。 “有落花?!豹q如雜耍,楚辭手腕翻轉,指尖就多了一朵烈焰榴花。 那榴花花瓣層層疊巒,迤邐媚秀,自然天成。 楚辭轉著榴花,抬頭看了眼頭頂茂密的紅蕊翠蓋:“大夫人很喜歡榴花?” 姜琴娘實誠地答了句:“多子多孫?!?/br> 楚辭挑眉,榴花開敗之后,再有幾月結出果來,紅艷艷甜滋滋的石榴可不就是多子多孫的吉兆。 他調笑了聲,眉心豎紅紋瞬間滟瀲:“大夫人原來這么喜歡小娃娃?!?/br> 這話莫名就讓姜琴娘生了微末慌亂,她耳根發燙,連忙起身,低著頭就想走。 “大夫人!”楚辭腳步一錯,擋住她去路。 姜琴娘心煩意亂,她語氣很差的道:“扶風先生,我很忙,也……” “噓,”楚辭食指一豎,輕輕點在她丹朱紅唇上,在她反應過來之時,又飛快移開,“大夫人,有時候勇于面對,好過用千百個謊言來掩蓋?!?/br> 姜琴娘心肝亂顫,她捂住心口,驚駭地望著楚辭,他那話,讓她陡然生出無所遁形之感。 就像是獵鷹下的兔子,無論逃到哪個方向,結果都在獵鷹的銳利視線之內。 楚辭轉了轉指尖榴花,低頭輕嗅一口,爾后將之別在姜琴娘鬢角耳間。 靡顏膩理,弱骨豐肌,真真是個秾麗尤物。 “大夫人,天無絕人之路,勿須擔驚受怕,一應只管堂堂正正的去應對,”他屈指,從她臉沿劃過,帶著不可名狀的心思,“相信我?!?/br> 姜琴娘怔忡:“即便我可能失手殺了人?” 聞言,楚辭低笑了聲,他兩指捻起她細白的皓腕:“大夫人這點子力氣,殺雞尚且勉強,何談殺人?”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大夫人當自問,是否蓄意謀殺,或者親眼見證死亡,如若都沒有,大夫人當堅定本心,莫要被外物所迷?!?/br> 猶如撥云見日,聽了這話,姜琴娘忽的就釋懷了。 這些時日,太過擔驚受怕,又還委屈的很,如今再壓抑不住,她悵然低泣,唯恐失態,又慌忙低下頭。 楚辭星目微瞇,欣賞起手里的白瓷皓腕來,剛才他捏起她手腕,就沒松手過。 那手腕纖細柔軟,肌膚嬌嫩,隱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就是腕側微微凸起的尺骨小頭,也讓他覺得分外精致可愛。 可愛的……想親! “扶風先生,”姜琴娘聲音里帶著nongnong的鼻音,她抽噠了下,咽回酸脹的情緒,“多謝先生指點迷……” 她抬起頭來,話還沒說完,才反應過來,兩人動作太過接近,心慌意亂地抽回手腕,白嫩面頰騰地就紅了。 且手腕被碰觸到的地方,好似被沸水濺了,guntang熱辣,讓她極為不自在。 楚辭眉目高潔,表情正經:“大夫人脈象仍舊疲軟無力,多注意身子?!?/br> 姜琴娘將手背身后,悄悄蹭了兩下,含糊應了聲:“我曉得了?!?/br> 楚辭見好就收:“日后大夫人再有難處,莫要憋在心里,同我說說也成的?!?/br> 姜琴娘點頭,她不著痕跡得往后退了步,拉開距離斂衽行禮:“今日多虧先生,琴娘已經想明白了,感激之情,訴不出萬分之一?!?/br> 楚辭擺手,并不放心上,他目光從姜琴娘 鬢角那朵榴花略過,眼底有淺淡笑意:“下午我會教重華公子認筆識墨,大夫人要想考校的話,可以晚膳過后來勤勉樓?!?/br> 話畢,楚辭深深地看她一眼,拇指食指相互摩挲著旋身而去。 青衫鼓動,寬袖和著袍裾獵獵飛揚,他身姿灑脫,竟有魏晉名流的不羈風骨。 姜琴娘抿了抿紅唇,招來起先就進屋了的澄琉:“去,讓赤朱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