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他行了個復雜的禮節,繼續道:“仆卑賤之身,不足掛齒,但清池身上尚有您的一絲善念……” 他緊緊的俯首在地面上,似是在等待著什么。 86.晉江首發~ 大汗宮殿外。 密密麻麻的士卒在都天祿的帶領下蜂擁而至,悄無聲息的排列成隊形, 包圍了宮殿。 宮殿門前幾個侍衛握緊了手里的兵刃, 在大軍面前顯得十分弱小可憐又無助。 都天祿抬眼看了他們, 目光幽幽的落到了他們身后的的蒼穹上, 似是在發呆,又似是在深思著什么。 桂清從馬背上下來,穿過人群, 步履匆匆的趕到都天祿身后,低聲勸道:“殿下, 此事不若從長計議?” 都天祿眼睛微微瞇起,看著這個熟悉的地方, 沒搭理他。 柳興安慢悠悠的晃過士卒, 跟到了桂清身邊, 恰好聽見了桂清的提議,不由嗤笑一聲。 桂清卻是懶得搭理他,只是焦急的繼續對都天祿道:“殿下!我們總不能真的逼宮造反吧?” 身后一直豎著耳朵聽著他們對話的大將們交換了個眼神, 恍若不經意般又靠近了幾分,還有幾個嘴角裂開個大笑, 似是已然迫不及待了。 都天祿聞聽此言, 終于舍得把目光從那座高大又威嚴的宮殿上收回來了,瞥了眼桂清,見他神情有些焦慮,好似擔憂一般,便道:“便是如此, 又如何?” 桂清想都不想的反駁:“此等事……”方出口三個字,他好似意識到了什么一般,突兀的停下了口中的話。 便是如此,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除非你比他強,不然又能如何? 大金本就是馬背上的民族,辭國眼里的蠻夷之邦,亦不需要遮羞布這種東西,便是逼宮造反,只要你手中有刀,那又何懼? 但是桂清作為文人,他接受的教育不允許他面對這種手足相殘的情況卻無動于衷,人之所以為人,必然是因為人所具備的羞恥與善惡觀,若是人人皆如此,為了自己的欲望,子殺父,父殺子,那天下豈不是大亂? 他眉宇緊皺,此舉若是上行下效,大金便真的成了一只野獸了,且不談久遠之事,便是頃刻間,只怕其余部落首領皆要換個人做。 他有無數的勸諫,滿腔的擔憂,欲與都天祿言。 然而柳興安先在一旁開口了:“此事又不急,不如先找到嘉瑞再說吧?”他嘴角揚著一抹笑,卻好似有無窮的殺意,看著宮殿便是躍躍欲試的模樣。 都天祿在偌大的宮殿前孤身而立,身后是大軍壓境,卻一言不發,好似在等著什么一般。 身后火把熊熊,照亮了宮殿前的天空,士卒們安靜的等待著殿下的命令:沖鋒或者撤退。 他們不會質疑,亦不會思考,忠誠獻于殿下,至死而消。 大將們面上嘻嘻哈哈的,你推我一把,我敲敲你,小動作不斷,眉來眼去的,似是毫不在意。但高高豎起的耳朵充分暴露了他們的想法,到底要咋樣? 直接沖進去是不是不太給大汗面子? 好歹也要裝一下吧? 這一刻他們和桂清的思想同步了,當然兩者的出發點差很多,對大將來說,只是單純的對大汗留有敬意,不管民間怎么議論大汗的退縮和保守,但就結果來講,大金能到如今的地步,絕對離不開大汗的功勞。 再說了,大汗對殿下也挺不錯的,說逼宮就逼宮是不是有點? 他們絕對沒有質疑殿下的意思,就是覺得其中可能有什么誤會,說開了不還是和和美美一家人嗎? 當然這些眉飛色舞的小心思都沒有落到都天祿眼中,他只是安靜的站在最前端,等。 宮殿的護衛們在門前抖著抖著就安靜了下來。 一片寂靜中,大門慢慢打開了。 牧奪多帶了幾個侍從,從陰影處慢慢走到火把照耀下,在臺階上停下了腳步,瞇著眼看了一圈宮殿前的大軍,面上便露出個笑來,好似未有察覺一般,低頭看向都天祿:“天祿怎大晚上帶著這么多人……”他慢悠悠的晃動著大拇指上的扳指道:“來看哥哥?” 都天祿終于等到了他在等的人,雙手負在身后,面上淡淡的,目光從牧奪多身后的侍從慢慢移到了牧奪多身上,他仍是一貫的模樣,虎背熊腰,和藹可親,好似那常見的草原牧民,淳樸中帶著一絲憨厚。 都天祿便不由笑了笑,外表欺人,大兄素來是最心硬不過的,他有時柔軟的好似一個愛護弟弟的好哥哥,有時卻又能冷硬到好似胸膛里塞了一塊石頭一般,不會心軟。 都天祿永遠無法理解他,但在這一刻,他有那么一絲希望,是自己誤會了大兄。 大兄于他,如兄如父,他有多憤怒,他就有多愛大兄,若是大兄不想讓他當大汗,他說不得也會愿意退一步…… 但人生中總有一樣事物是無法退讓的。 不止無法退讓,哪怕是有人拿眼睛看了眼,他都想戳瞎對方的眼,更不要說,把他從他身邊偷走。 都天祿牙齒不易察覺的咬緊了,在因他的沉默而更緊張的氣氛中慢慢道:“嘉瑞在哪?” 牧奪多居高臨下的看著在場的士卒,甚至還能輕易的分出,哪些是吉爾黑部落的,哪些是牧地烈部落的,但此刻,他們混為一體,不分你我,哪里看得出這兩個部落的針鋒相對呢。 他笑了笑,自然道:“天祿,你一點都沒長大,跟小時候一模一樣?!?/br> 都天祿咬肌輕輕跳動了下,看著牧奪多不說話。 牧奪多也不是很在意他的反應,他看著腳下通透的燈火,輕飄飄的道:“但是沒關系,為君者不需要計較這些?!?/br> 都天祿手指輕輕敲著手心,一下又一下,似在逼迫自己做一個決定。 牧奪多卻好似什么都沒發現一般,繼續道:“大金……” 都天祿聲音低沉,但蘊含著一股力量:“嘉瑞在哪?” 牧奪多被他打斷了話,便停了下來,見他復述了一遍之前的問題,停頓了片刻似是疑惑道:“嘉瑞不見了?” 話音剛落,都天祿敲擊手心的動作一停,抬頭看著大兄,他的臉上似是真心實意的疑惑,看不出來虛假的部分,都天祿看了許久,久到桂清心中忽而升起了一股警兆。 都天祿慢慢揚起了手…… “晚上怎么這么熱鬧?”絡清的聲音從牧奪多身后慢慢傳來,她不緊不慢的走上了前,環顧四周,方像是有幾分詫異道:“怎么回事?天祿?” 都天祿手慢慢收了回去,看著絡清臉上的詫異,又看了眼牧奪多臉上的平淡,方才開口道:“嘉瑞不見了?!?/br> 絡清微微皺眉:“怎么回事?”她側頭看了眼牧奪多疑問道:“大汗?” 牧奪多卻不語,只是解下身上的大耄蓋到她身上,細心的為她系上。 絡清便瞪了他一眼,又柔聲細語得對都天祿道:“天祿莫急,大都不過方寸之地……”她瞥了眼牧奪多道:“你大兄為人你亦知曉,便是鐵石心腸,也舍不得對你動一絲一毫?!?/br> 她言笑晏晏的如往常一般在他們二人中勸解著。 都天祿垂下眼,遮掩了眼中神色。 牧奪多亦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這樣一來,絡清便停下了話頭,看著他們。 空氣沉默不過一瞬,都天祿已然笑著抬眼看向絡清道:“嫂嫂說的是,我這般來勢洶洶,倒讓旁人誤會我的想法了?!?/br> 他邁步走上臺階,靴子踩到石板上,發出一聲脆響,讓眾人心中不由一驚。若說此前,都天祿還有幾分壓抑的怒火,此刻卻風輕云淡的好似忽然想通了一般。 這種平靜是有力量的,讓人不由畏懼起來。 都天祿不慌不忙的走到臺階上,在虎視眈眈的侍衛旁,輕聲說道:“可是我這般驚擾到了嫂嫂?” 絡清本已皺攏的眉頭又慢慢的松開了:“這侍從慌慌忙忙的,我還以為發生什么大事了呢?!?/br> 都天祿點頭,又看向面無表情的牧奪多,溫和道:“大兄,既然此事非你所為,那便算了……”他手指輕輕點著手心,聲音愈輕:“我家中沒了嘉瑞,亂糟糟一團,不若嫂嫂幫我?” 牧奪多臉上的表情終于變了,他露出一絲怒意:“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哪有嫂子去成年弟弟家中的?” 絡清被他護在身后,臉色不變,只是有些探尋的看著都天祿。 牧奪多伸手護住絡清的動作很大,幾乎讓底下的士卒發出了幾聲刀響,都天祿抬頭止住了下面的嘈雜聲,面上仍是毫無怒氣,只是笑道:“大兄這也不準,那也不準,這讓我也很為難啊?!?/br> 牧奪多看了他兩眼:“你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無人可敵?” 都天祿便連連擺手:“怎么會?!彼允切χ?,笑得溫和,好似不在意般:“我相信大兄一定有一擊制敵的手段?!?/br> 他似親切的看著大兄道:“大兄素來如此?!?/br> 牧奪多便微微放柔了幾分臉色,卻又聽聞都天祿道:“但我是真心這般想的,府中亂糟糟的,也沒個人管事……”他的目光落到絡清身上,輕聲道:“嫂嫂不如跟我一起回去?” 絡清還沒開口,牧奪多已然憤怒道:“你個臭小子!你再給我說一邊!” 都天祿垂下眼,嘆了口氣:“大兄,我想請嫂嫂回我府中一聚?!?/br> 牧奪多摸到了自己腰間的鞭子,都天祿沒給他表演的機會,低低道:“或者,讓嫂嫂把我的嘉瑞還給我也行?!?/br> 牧奪多動作一滯,絡清攏了攏鬢發在他身后道:“嘉瑞?天祿說的什么話?我怎么聽不懂?” 都天祿便平靜的抬頭看她,只是笑:“寶兒因我而死,想來嫂嫂是恨我的?!?/br> 此話一出,整個宮殿前都突然一靜。 之前的安靜,安靜下掩藏著各色心思,如今的安靜,卻是真正的安靜,不論是士卒還是大將,護衛還是落塔,皆是心中一驚,恨不得剁掉自己這雙多余的耳朵,什么都沒聽見才好。 絡清聞言,卻是微微一笑,溫婉又落落大方,實是他看到過無數次的笑容,話語中帶著幾分意外:“你知道了?”她看向牧奪多,輕聲道:“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你這收尾的事沒干好啊?!?/br> 牧奪多不似她那么輕松,他看向都天祿,神情有些嚴肅:“你嫂嫂怎會恨你?何況此事又與你有什么關聯?你必是搞錯了!” 都天祿微微揚眉,似是有幾分調笑之意:“若非如此,嫂嫂何以對嘉瑞下手?” 牧奪多沉著臉道:“此事絕不是你嫂嫂所為,你何以一味認定此事?” 絡清在一旁看他們你來我往,施施然插嘴道:“此事確是我所為?!?/br> 牧奪多沉著臉看向絡清,絡清卻好似沒看見一般,只是對都天祿道:“我怎會恨你?寶兒不在了之后,我素來把你當親生兒子那般看待?!?/br> 都天祿笑容不變,微微頷首道:“我也素來尊重嫂嫂?!彼戳搜厶焐系脑铝?,有些不耐:“嫂嫂,時間不多了?!?/br> 絡清好似沒聽見一般,自顧自道:“但是我放不下我的寶兒,他那么小,我為他準備的東西他一樣都沒用過,那些古玩,那些書籍,那些衣裳……” 她輕輕嘆了口氣:“我總想著寶兒到了這個年紀該穿什么,用什么,都給他備好了,都是頂頂精細的東西,但是他卻用不上了……” 說道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柔聲道:“所以我想啊,既然如此,若是你也嘗嘗那痛失所愛的感覺……”她溫柔的將耳邊的碎發攏到耳后:“那才公平?!?/br> 牧奪多看著絡清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反手攔住了都天祿:“天祿!那是你嫂嫂!” 都天祿便不往前走了,目光中有些冷淡:“我知道,但是她藏起了我的嘉瑞!”說到后一句,他聲音中便慢慢透露出了鋒芒:“大兄,你們殺死了寶兒,卻要將責任怪到我身上?” 他手在背后輕輕一揮,身后洪流應聲而動。 在紛紛擾擾的沖擊中,都天祿仍不動如山的說完了下一句話:“寶兒的死,最該怪的是你們,不是我!” 牧奪多好似沒看見那蜂擁而至的士卒一般,只是側身將絡清擁入懷中,避開了從兩旁走過的士卒,方低頭看絡清,她神色淡淡,好似渾不在意。 三人一時安靜了下來。 他們所在的空間便好似圍了個透明的墻一般,士卒們目不斜視的涌入了宮殿,一一搜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