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都天祿微微皺眉, 打斷他道:“此事不怪你,我倒是沒想到, 他竟如此迫不及待?”話語中亦有一絲嘲諷和不屑之意。 待他推開門,坐到書房前喝了口茶,方才細思起嘉瑞與大巫的秘密。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手上的珠串, 摸不出是什么材質做的,看著像是普通的珠子,但從大巫手里送出的東西, 皆不能等閑視之。 雖然目前來看似乎也沒什么作用。 他還未想清此事,書房門被敲響,隨后落塔帶著一人走入了書房。 柳興安先是施了一禮,方直視都天祿,目光交接, 各自打量了起來。 柳興安確是難得的中正之貌,目光坦蕩而清澈,很難讓人相信此人竟是心慕權勢之人,更難以相信他會將至交好友的人生履歷毫不在意的出賣給他人,想到此,都天祿便心生不喜。 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在他這里已然是罪無可赦。 只要一想到哪怕換個人,他也會將嘉瑞的信息出賣于他,他便殺心頓起,不欲此人存活于世。但礙于,他曾許他錦繡前程,都天祿尚不是如此翻臉不認人之人。 只是由衷的不喜于他。 柳興安看了都天祿一會,倒是沒錯過他眼中的不喜之色,但他坦然面對,毫無異色。 倒是他沒想到,都天祿氣勢如此之強,遠甚于他所見之人,有讓人臣服之壓迫感;又見他臉色冷淡,不易親近的模樣,他不由有些擔憂嘉瑞過的可好。 此人不似寬厚之人,倒有心狠手辣之貌,可見不是一個好相與之人。 若為君臣,自是無礙,若是結契…… 眼看柳興安面色不變,但眼神有些擔憂,都天祿方開口道:“沒想到你來的如此之快,我昨日方知你過邊塞之事,今日竟已到了大都?” 柳興安聞言,便拱手道:“或是消息傳遞過來慢了些?!?/br> 都天祿看他這滴水不漏的模樣,便是一陣厭煩,也不欲與他多言,只道:“既然你已到了大都,不若先去……”他沉吟了片刻,道:“袁三軍里還缺一幕僚……” 柳興安不怎么感興趣,只是道:“嘉瑞可在此處?” 都天祿微微停頓,抬眼看他,覺得有些荒誕:“你還欲與嘉瑞見面?”在做出這種事后? 柳興安似是沒懂他的言下之意,頷首道:“正是如此,我與嘉瑞已有數月不見,不知將軍可否讓我們見上一面,一敘舊情?” 都天祿看他這情真意切,似思念友人的模樣,幾乎以為自己之前接到的信不是他寫的了。 反復看了幾眼他的表情,他楞是沒看出虛偽之意來。 辭國文人的臉皮還是一如既往的厚啊,他不由在心里感嘆了一句。 方斷然道:“你不若早日上任去罷?!?/br> 柳興安眉梢微皺,似有疑惑之情:“將軍為何不欲我與嘉瑞見面?” 都天祿竟無言以對,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君做出如此之事,莫非還有臉面與嘉瑞見面?” 柳興安似有所得,微微一笑,便是凜然正氣,使人不由信服于他:“我所做之事皆是為了嘉瑞,便是面對嘉瑞,亦是問心無愧!” 都天祿合上嘴,心道,怪不得你與安文彥有半師之誼,這無恥的模樣可以說是如出一轍啊。 柳興安見都天祿這副模樣,知他并不信此言,但他亦不欲多加解釋,何況與他又有何好解釋? 遂俯身行禮道:“然嘉瑞定能知我,不若將軍問嘉瑞意下如何?” 他朗聲極有自信道:“嘉瑞定也欲與我一敘!” 都天祿看他這自信的模樣,若不是此事他也參與了,真恨不得說與嘉瑞,讓他認清故友的真實面目。 但即便如此,亦不妨礙他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道:“嘉瑞胸懷寬廣,品性高潔,自是不知世上有你這般人?!彼а劭聪蛄d安,目光中似有利刃,欲剖開他虛偽的外表,直擊心靈內部:“我不欲他受你蒙蔽,被你拿捏在手心中?!?/br> 而且穆允歌這種家伙有一個就夠了,他絕對!不會再給任何人可乘之機! 都天祿身體后傾,靠在椅背上,方露出一個標準的boss級的微笑,虛假又深沉:“君且放心,我之承諾,仍有效,必許君一世榮華富貴?!?/br> 他笑容擴大了些,似有鋒芒又似漫不經心:“只是最好,將你與嘉瑞相識之事埋于心中?!?/br> 柳興安神色便有些古怪,初觀都天祿,似霸道又獨斷專行,但聞其言,觀其形,又似對嘉瑞無比上心,呵護有加。 思及嘉瑞之性格,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原諒都天祿所為之事,亦不會放棄心中道義,委身于他。 至于虛與委蛇,更無從說起,嘉瑞便是窮盡一生也不可能學會。 那……為何看都天祿之言談,似與嘉瑞感情正好? 都天祿微微挑眉,柳興安的神色實在是有些古怪,似不敢置信,又似質疑,甚至還有些疑惑不解,夾雜在一起,讓人頓生好奇之心。 都天祿也不能免俗,好奇他莫非還能說出什么驚破天的理由來?遂詢問道:“觀君之表情,可是有何教我?” 柳興安有些懷疑人生,懷疑世界,懷疑都天祿騙他,略加思索,便道:“我實是不解將軍為何不欲我與嘉瑞見面?若是因為我在將軍眼里是趨炎附勢之人,那將軍便更要讓我與嘉瑞見面,方能讓他看清于我?!?/br> 都天祿還道是什么,原是這種問題,他揚了揚眉道:“我已言之,嘉瑞心胸開闊,能容天下所不能容之事,便是見了你,亦會原諒于你。我不欲你借他之手,行富貴權勢之路。君可有所得?” 他直視著柳興安,不屑與鄙夷幾欲噴薄而出。 柳興安直面他這些惡意的情緒,面上仍無所動,坦然而自得,只是越發覺得都天祿是在騙他,嘉瑞定是已然被他折磨的無法見人,方不欲他們見面。 他與嘉瑞相識十幾載,世間無人比他更懂嘉瑞所思所想,他由安經綸一手教養長大,世間多是他無法接受之事。 如結契,玷污安家家風,辱及安家門望,便是他萬萬不能接受之事。更不用說忠君愛國之訓。若說他與安家其余人有何不同,便是他所堅持之風骨,皆只要求自己,而不會妄加至他人身上。方折服眾人,為他所堅持之風骨而生敬意。 如此便更讓人心疼他,被這些條條框框所束縛,不能暢情于天地間。 都天祿看柳興安已然確定的懷疑表情,不由冷哼一聲道:“君不信我?”他心頭浮起荒謬之感:“君是不信嘉瑞能原諒你?”他重復道:“若是如此,君剛才還言之鑿鑿的道嘉瑞定能知你?” 他幾乎要被他這前言不搭后語的邏輯給氣笑了。心中卻越發不喜他,他與嘉瑞是至交好友,卻一再質疑嘉瑞之為人?實讓人懷疑其心叵測。 柳興安抿唇不欲直言,嘉瑞定是能原諒他,他素來不把對自己的要求強加到旁人身上。 但嘉瑞怎會原諒都天祿呢? 這不是旁人,亦不是與他無關之事。 都天祿擄他回大金,強迫他結契,剝奪他的清譽,踐踏他的傲骨,他原諒都天祿?除非安嘉瑞換了一個人!否則絕對不可能! 都天祿眼睛微瞇,察覺出一絲異樣,但他不敢往嘉瑞那邊去想,哪怕是一絲絲的質疑,他都覺得心里微微一疼。 如果真的是強顏歡笑,故作歡喜,那嘉瑞……該有多痛苦? 他不敢想,不敢碰,不敢深究,還不如讓他相信此人居心叵測,實非善類! 都天祿決定停止這場對話,不管柳興安透露出來的意思是真是假,他都全當不知,亦不欲柳興安再多起波折。 遂微微示意了眼落塔。 落塔上前一步,還未動手。 柳興安卻已眉頭緊鎖,再次確認道:“將軍不愿讓我與嘉瑞見面?” 都天祿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弧度:“君已說的夠多了,還是好自為之吧?!?/br> 落塔便上前伸手示意柳興安跟他離開。 柳興安注目都天祿片刻,方不甘心的跟在落塔身后離開。 但世事無常,多有作弄之舉。 落塔帶著柳興安走出幾步,尚未轉過長廊,便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慢而悠閑,不慌不忙。 他不由腳下微微一頓,余光看到身后似還在沉思的柳興安,面色便是一沉。 安先生怎么過來了?他平常素來不往殿下書房來往,今日怎么一反常態? 莫不有人在安先生身邊說了什么? 腳步聲微頓,安嘉瑞轉過長廊,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披了件薄薄的披風,身后跟了幾個隨從,小心翼翼的在一旁撐著傘,避免長廊外的雨絲掃進來。 待看見落塔與他身后之人,安嘉瑞不由停下腳步,目光便落在了柳興安身上。 這個人有點眼熟,待他翻完記憶,不由心里微微一沉,無他,此人與原身乃至交,關系好到什么地步呢?秉燭夜談,共榻而眠。實在不是好易于之輩。 他怎么來了大金?還在都天祿的府邸中? 答案顯而易見,是為了見安嘉瑞一面。 瞥見落塔臉上不易察覺的懊悔之色,安嘉瑞也不由有些懊悔,他便不該因穆允歌一言而興沖沖的來找都天祿,這下可好,自投羅網了。 柳興安反應比他們都遲緩了些,等他們都已反應過來,他方才從擔憂的思緒中回醒過來,待看到安嘉瑞消瘦的身體和蒼白又毫無血色的臉頰,便悚然一驚,顧不得旁人,上前幾步,握住他的手,擔憂道:“你身體怎么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安嘉瑞,穿戴非凡物,在五月的天里,裹的嚴嚴實實的,看不出有沒有外傷,但無法遮掩他大病未愈的神色。 不由眉頭緊皺,面上是滿腔擔憂之情,握著安嘉瑞的手幾乎有些遏制不住的顫抖。 如此真摯的反應,讓安嘉瑞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方安撫道:“興安莫急,我無大礙?!?/br> 柳興安完全不相信他此言,張了張唇,又閉上了嘴,似有歉意浮上臉龐。 安嘉瑞側頭看了眼落塔,落塔輕聲道:“殿下方才讓我送柳先生出去?!?/br> 安嘉瑞便露出好奇之色:“興安何以在此?” 落塔用余光看了眼情緒起伏較大,無法言語的柳興安,亦沉默了下來。 柳興安并不急于解釋,這些無關緊要,他更關心安嘉瑞之事。 安嘉瑞見無人回答,又忍不住看了眼都天祿書房的方向,方對落塔道:“我欲與興安敘舊,你且去與將軍說一聲?!?/br> 落塔有些遲疑,但仍躬身領命離去。 安嘉瑞方領著柳興安回了書房。 穆允歌正在書房自得其樂的翻著書,卻不料安嘉瑞如此之快就回來了,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待看到安嘉瑞身邊之人,便忍不住擠眉弄眼道:“柳兄也來了大金?” 待柳興安坐好,安嘉瑞方抽出手拿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興安可回魂了?” 柳興安一口飲盡茶,方從荒謬和擔憂中回了神,瞥見穆允歌擠眉弄眼的模樣,他也無心搭理,只是遲疑的問安嘉瑞道:“嘉瑞……” 但話未出口,他又不知問些什么,沉默了下去。 穆允歌微微一笑,似是明白他的心情,在一旁道:“興安未曾見過都將軍在嘉瑞面前的樣子吧?” 柳興安微微沉下臉,看了眼風光霽月,似不在意的安嘉瑞,不由問道:“允歌見過?如何?” 穆允歌撫手笑道:“可謂情至深處,使人動容?!?/br> 柳興安聞言臉上愈沉,目光便落到了安嘉瑞臉上,他仍似以往那般,在云端俯瞰常人,仿佛洞悉世界,透徹人情世事。 但思及穆允歌所言,柳興安不由得開口道:“嘉瑞我觀你身體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