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他長袖一甩,抱拳俯身彎腰九十度,雖身有灰塵,且衣衫臟污,但他做出此舉來,予人清風之感,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獄卒為他的動作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就伸手扶起他道:“咋還這么多禮呢,怪不好意思的?!?/br> 他有心拒絕,但與穆允歌的目光一接觸,坦蕩而清澈,不由得便道:“那我幫你試試吧,成不成的,也不好說?!?/br> 他說完便又后悔了,殿下對安先生視如珍寶,此次安先生受傷,生死一線,更是眾所皆知,此事全然是吃力不討好,說不得還得落下埋怨。 穆允歌觀他臉色便知他的想法,適時道:“君且放心,若是嘉瑞知道我欲見他,必會來見我?!毖灾忚?,信誓旦旦,毫無虛假之色。 獄卒便相信了他。 下職后便去了都天祿的府邸,找熟人遞了個話進去。 若是都天祿在,這話是怎么也傳不到安嘉瑞耳中的,但是不巧,今日都天祿去宮殿找大汗討要寶物去了。 這個口信在熟人間傳遞來傳遞去,最終傳到了落塔耳邊。 落塔微微揚眉,在庫門口處回首看了眼正沉迷于珍寶的安嘉瑞,有些拿不定這個穆允歌與安先生到底是什么關系,若真是至交好友…… 他遲疑片刻,便拿定了主意,腳步微沉的走到安嘉瑞身邊,待安嘉瑞放下手里的東西,若有所感的側頭看他,方低聲道:“囚室里有個人想見您一面?!?/br> 安嘉瑞微微一愣,安文彥的身影便出現在他眼前,不由皺起了眉。 落塔在一旁用余光打量著他的表情,恭謹道:“穆允歌……” 穆允歌?安嘉瑞不由想起昨日那驚鴻一瞥所見之風采,好感頓生,翻找了下原身的記憶,雖有交集,來往不密,便好奇起他為何也被牽連進刺殺都天祿的事情里。 以他這混跡于紅塵中的散漫性格,不似是會敵視大金之輩啊,何以竟是主謀?莫非他和都天祿有仇? 安嘉瑞這么一想,便覺得此人可以一見,遂微微點頭道:“我去見他一面吧?!?/br> 落塔微微一愣,是真沒想到,這批人里還有安先生愿意見一面的人。 這下他倒是后悔自己多此一舉了,安先生身體未好,大巫亦囑咐勿要情緒起伏過大,若是和故人見面,說些什么不好的話題…… 那他這項上人頭即使無礙,但也逃不了殿下的一頓鞭子。 安嘉瑞說完,見落塔難得的有些情緒外露,顯的有些愁眉苦臉的,不由好奇道:“怎么?不方便我去見他?” 若是被正經關押在牢房里,還真說不定有這個不方便呢。 落塔忙道:“非也,只是仆擔憂囚室濕氣過重,于您身體有礙,不若我讓人送他來府中?” 這么隨便?說從牢房里提人就提人?但是一想到都天祿在大金的權勢,這些又仿佛不算什么。 只是難得的讓他有種狐假虎威之感,啼笑皆非的同時,亦有些奇怪的感受,真正意識到了,他們二人在別人眼里,已然是一體,共享榮譽和權勢。 這倒讓他真切的意識到他們已經結契了這個事實。也就是說那個各方面都是他的菜的小狼狗身上蓋著他的戳,這么一想,愉悅感頓生。 安嘉瑞露出幾分笑意:“就在書房里見他吧?!?/br> 他邁步走出了庫房,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陽,伸手擋住了直射的陽光,方道:“外面還是有些熱了?!?/br> 落塔領命,便吩咐了下去。 穆允歌沒想到反饋來的如此之快,按他的想法,就是獄卒找人傳口信,怎么也得跑上跑下幾天吧? 怎么他剛送走獄卒,在桌上書寫了沒幾個時辰,正至興頭上,門就被打開了,進來兩個身材高大魁梧,衣著光鮮的壯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扭頭問獄卒:“他就是穆允歌?” 獄卒點頭。 他們也不跟他對話,上來架起他就走,穆允歌晃了晃腦袋,也無驚慌之色,反而覺得有點意思,扭頭對左邊的大哥道:“大哥貴姓?” 左邊的大哥眉毛一皺,穆允歌又轉頭問右邊的大哥:“你們是帶我去見安嘉瑞?” 右邊的大哥眉頭一皺,忽然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然后動作敏捷的架著他,只走小道,從府邸后門悄聲走了進去。沒有引起旁人注意。 隨著他們左拐右拐,當穆允歌終于雙腳著地之時,卻并沒有見到熟悉的人。 而是見到了一個貌不驚人但氣勢如山岳般磅礴的年輕人,有點眼熟。 穆允歌從記憶里扒拉出他的身影,在安嘉瑞身邊躬身而立,毫無存在感,幾乎一眼看過去會被下意識忽略的存在。 落塔垂眼看了他臟亂的衣服和亂糟糟的頭發,輕聲道:“穆允歌?” 穆允歌乖覺的收起毫不在乎的表情,難得的露出了一副正經模樣,點頭道:“嘉瑞……?” 落塔微微一笑,似是親切道:“安先生在書房?!彼掍h一轉道:“我聽聞君在辭國亦是有名望之輩?” 穆允歌乖巧點頭,毫無平時嬉笑怒罵之無畏之色。 落塔也不以為奇,只是接著道:“安先生身體不好,大巫曾言,最好不要有較大的情緒波動,容易傷身?!?/br> 穆允歌便了然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彼嵵氐溃骸凹稳鸬纳眢w健康我亦非常關心。絕對不會讓你們為難?!?/br> 落塔面無表情的凝神細看他的表情,一時間,氣氛便有些凝重了起來。 穆允歌感到自己手心慢慢滲出汗來,一層一層的浸染在手心中。 他不是在恐懼,這是身體本能做出的反應,在不斷警告他,對面的人十分危險,不容小覷。 所以他才難得的乖巧了下來,他一生中遇到過很多險境,但沒有一次給過他如此強烈的恐懼感,就如同站在懸崖邊,下面便是無盡深淵,一步邁錯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讓他恐懼的同時,身體內卻慢慢興奮了起來,緊緊的盯著危機本人,有種他都未察覺的躍躍欲試。 落塔瞇著眼打量完,似確定了他的真實想法,方才慢慢道:“這樣最好?!?/br> 他身體前傾靠近穆允歌,在他耳邊低聲卻滿含威脅道:“仆生存不易,還望君切勿讓仆難做?!?/br> 熱氣撲在他耳邊,他卻感覺自己如同瞬間被猛獸接近,全身微微發抖,汗毛直立。 在這種極度威脅下,他卻忍不住舔了舔唇,露出一個看似溫和實則興奮的笑容來。 還未待他張口說些什么,落塔已然站直身體,恢復到面無表情,微微抬手道:“請跟仆來,洗漱更衣?!?/br> 穆允歌恢復了自由行動的能力,跟在落塔身后,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了下來。 但在心里的某個角落卻極輕的嘆了口氣,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作者有話要說: 艱難的二更~ 看見評論里有人說看不懂上一章,就是大汗和絡清有個小秘密瞞著都天祿,這個小秘密前文提到過,關于他們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兒子的死。 這個小秘密很重要哦~ 也是為什么絡清會反應如此之大的原因。 (捂住劇透的嘴,合上了大綱) (* ̄︶ ̄) 39.晉江首發~ 安嘉瑞沒等多久, 剛開始泡茶,落塔就帶著干干凈凈的穆允歌從門外走了進來。 洗干凈被打理一新的穆允歌看上去倒更符合他記憶中放蕩不羈的模樣。 落塔站到安嘉瑞身邊,又恍如他往常那般毫不起眼。 穆允歌坐到安嘉瑞對面后, 仍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直到落塔抬眼, 輕輕看了他一眼。 瞬間寒毛直立的穆允歌識相的把目光移到安嘉瑞身上,看他行云流水的洗茶動作,再看他精致的側臉, 分分鐘使這里帶上幾分仙氣縹緲, 使人不自覺就拘謹了起來, 怕唐突了他。 待安嘉瑞按照記憶里那般泡完茶, 才將茶水倒入穆允歌身前的茶盞中, 微微一笑道:“你且嘗嘗味道。許久未動手,我都不知還泡不泡的出那股味道?!?/br> 穆允歌微微一笑,整個書房便燦爛了起來, 他略品了一口,微微頷首,道:“嘉瑞你的手藝還是如此之好?!?/br> 安嘉瑞拿起茶盞,先嗅了嗅味道,方道:“穆允歌你何時也如此奉迎了起來?” 他輕抿一口, 待茶水中的香味彌漫全身, 才微微挑眉道:“莫不是幾年不見,你已轉性了?” 穆允歌笑著放下茶盞,嘆了口氣道:“世界無時不在變化, 何況于我乎?” 他渾不忌的搖了搖頭,身后被束起的長發便跟著搖擺,有些苦惱道:“江湖上生存大不易啊?!?/br> 他搖完頭,覺得舒服了,抬眼看向安嘉瑞,若有若無的試探道:“君亦是變化了許多,實在叫允歌都不敢認了?!?/br> 安嘉瑞又抿了一口,倒是不難喝,就是和記憶中的味道有些區別,對著穆允歌這試探,輕描淡寫的回道:“我之經歷,曲折難書,焉能不變?” 他放下茶盞,突然有了些興趣,問道:“君覺得我何處變了?” 穆允歌露出深思之色,沉吟片刻道:“不似之前那般頑固了?!?/br> 安嘉瑞便笑出了聲,點點他道:“不盡不實?!钡技岸四壳暗纳矸?,他也不欲為難于穆允歌,便直言道:“君有何事欲與我言?” 穆允歌微微側頭,目光不經意的從落塔身上略過,方認真道:“實是請嘉瑞救我一命也?!?/br> 安嘉瑞眨了眨眼,直擊重點道:“那君且得教我,何以與那些人混到一起?” 他搖頭道:“刺殺這可不是你穆允歌的風格。我實不敢相信,你竟還是主謀?!?/br> 穆允歌嘆了口氣,情真意切道:“我亦不敢相信,嘉瑞之改變如此之大,竟出乎我意料?!?/br> 安嘉瑞微微一愣,倒沒想偏,有些不確定道:“莫非你是因為我?” 穆允歌點頭誠懇道:“安文彥與我說起此事,言之鑿鑿,君在此地受苦,言都將軍之品德惡劣,處事之肆無忌憚,飛揚跋扈?!?/br> 他與安嘉瑞目光相接道:“遂我方出其招,欲為君除之大患,誰知……”他長嘆一口氣:“我竟被文彥之詞所騙,犯下如此大錯?!?/br> 這番話換了任何一個人,安嘉瑞都不會相信,這更似為了脫去罪狀的借口。 但若是穆允歌說出此言,觀其狀,察其情,無一不是發自肺腑之言,讓人從心底里贊同他所言。 或許這就是人格魅力吧。 但安嘉瑞想到記憶中的穆允歌所為之事,便真的相信他是如此想的。 他本就是一俠肝義膽之人,且行事毫無顧忌,多從心之舉,常有為友人一言而奔波千里之事。 安嘉瑞看著他的眼神,真摯而坦蕩,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真名士。 原身與他泛泛之交,而穆允歌仍愿意為他出謀劃策,擔此惡名,行此險招。 語言有時候不能表達一個人真正的想法,但當你與他面對面,感受到他真摯且金子般閃閃發光的心時,沒有人會不為所動。 更甚者,可能會拜服在他的心胸之下。 安嘉瑞也無法脫俗,遂與他相談甚歡,宛如知己好友。 待天色轉暗,都天祿回府之時,美滋滋的去了臥室,沒找到安嘉瑞,然后在書房,發現他與一眼熟之人談笑風生,甚至相視而笑,默契十足。眼光交接處,一片融洽。 待都天祿看清對方是誰后,更是心頭火起,大步邁入室內,不怎么友善的道:“這家伙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