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安嘉瑞覺的有些有趣,就當前場面來說,哪怕放到辭國,也不算是太失禮,但對剛建國沒多久的游牧民族來說,已然算是十分的有禮有節了,這么一看,大金的階層已然分割開來,有了封建□□的幾分精髓。 他拿起酒杯輕輕喝了一口,目光不著痕跡的向不遠處一席滿是辭國人的桌面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幾個鼎鼎大名的熟人,當然是聞名已久的“熟人”,真正認識的人倒是沒有;但就是剩下幾個眼生的文士,都氣度非凡,皆是胸有錦繡之輩。 不期然與其中一位年輕文士對上了眼,對方似有些詫異,反應過來之后又沖他微微一笑,拿起酒杯遙遙敬酒,左手微揚,柚子輕輕遮住了他的臉,再收回手,翻轉酒杯,示意滴酒未剩,動作行云流水,風度翩翩,瀟灑自如。 安嘉瑞的文士之魂悄然燃燒了起來,他微微一笑,似烏云退去,展露出姣姣明月,光芒普照大地,閃亮而清澈;右手執杯,左手靠在右手前,垂下了的袖子自然的遮住了下半張臉,眉眼微彎,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才欣然的倒扣杯底,與他相視而笑。 相逢一笑,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此人可交!那個年輕文士在心底默默的道。 此人氣度不遜于我,差點就輸給他了。安嘉瑞在心底默默的道。 都天祿注意到這個小插曲,不由側頭在他耳邊提醒道:“郁溫綸,雖不曾聞名于辭國,然謀略和文采堪稱一絕,嘉瑞小心別著了他的道?!?/br> 安嘉瑞執著酒壺緩緩倒上茶水,聞言放下酒壺,好奇道:“將軍被他算計過?” 都天祿乘機靠近了些許,幾乎是肩并肩,側頭就能親到安嘉瑞的臉,才不屑道:“他敢?” 他停頓了下道:“但他此人為事不按常理,常有出人意料之舉,而且……”他看了眼上方開懷大笑的大汗,低聲道:“頗得大兄信任,似無權柄,實則背景深厚,非可易于之輩,嘉瑞,你千萬小心些他,最好不要與他來往?!?/br> 安嘉瑞微微一愣,不由生起幾分敬佩之意,未曾聞名于辭國,又能成為大汗的座上賓,可見他的手腕和遠見皆是一絕。于大金未起勢前便聞見了辭國的衰弱,不顯名于辭國,謂之遠見;遠奔萬里投靠大金,至今而坐穩謀士之位,得到大汗的信任,謂之手腕。 帝國興起,果然不乏名臣強將,青史留名之輩。 21.第20章 待大汗終于跟絡清輕言細語的說完了話,他才放下手里的酒杯,喊道:“天祿!” 此言一出,全場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恭謹的放下酒杯,望著大汗的方向,懷揣著些許興奮和躍躍欲試。 都天祿不滿的看了大汗一眼,跟安嘉瑞分開些許距離,才拖著長音慢吞吞的道:“臣在?!?/br> 大汗似是沒有聽出他的不滿,歡喜道:“此次進攻辭國大捷之戰,天祿當居首功!諸君可有意見?” “都將軍戰功赫赫,身先士卒,理應首功!”不知道是誰在身后赫然相應道,帶起了一片相應聲。滿場皆是正該如此,舍他其誰的贊同聲,還有變著法的夸他的,直聽得人臉紅。 大汗的笑容倒是擴大了些,連連點頭道:“正是如此。天祿,既然你是首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都天祿想都未想,只是道:“此乃我分內之事,何求賞賜。且……”他突然聲音柔和道:“我所求之事,大兄已然應允了我?!彼粗布稳?,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安嘉瑞目光與他相接,似有不贊同之意,都天祿卻昂首朝他眨了眨眼,帶著些許狡黠。 尤老先生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使,皺眉看他們的互動,問身邊的郁溫綸道:“你看那個安嘉瑞的表情,可有所收獲?” 郁溫綸正一邊抿著杯中里的酒,一邊頗有趣味的看著他們,聞言,目不轉睛的道:“此子非是池中物?!彼麌@息了一聲:“可惜了?!?/br> 尤老先生板著臉督促道:“我是問你,他是否心不甘情不愿?” 郁溫綸聞言終于舍得移開目光,看向身旁白發蒼蒼的老人,奇異道:“難道尤老覺得他是心甘情愿的?”他喝完杯子里的酒,看了眼尤老身前的桌面,調笑道:“尤老滴酒未沾,卻已經醉了?” 尤老先生神色凝重,沒有搭理他的調笑,徑直道:“安家以風骨傲然聞名于眾人,都將軍所做之事可謂是大不妥?!彼麌烂C的看著郁溫綸道:“你們不曾勸諫大汗?” 郁溫綸笑了聲,似有諷刺之意,又似真心實意的發笑:“都將軍在大金的地位可與辭國將軍不同,他想做之事,還未有不成的?!彼麆裎康溃骸按蠛棺允切闹杏袛?,您且安心罷?!?/br> 尤老先生不僅沒有安下心,還更嚴肅了些:“既然如此,更是不該讓他們結契!如此折辱于安家子弟,他尚未反抗,必有后招,來意非善??!” 郁溫綸看了眼神色冷淡,氣質超然,即使身處大金敵營,依然如同閑情雅士般,絲毫不墮氣度的安嘉瑞,在心里幽幽的嘆了口氣,如此人才,僅因一己私欲而被毀,實非大金之幸??! 他放下酒杯,再次提醒尤老道:“都將軍在大金地位非凡,還是勿要議論的好?!?/br> 尤老先生的臉掛的長長的,看著都天祿那一席不再開口。 且不論辭國文士那一席的對話,轉回大汗和都天祿這邊。 大汗聞言朗聲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可下次別找我討要你的賞賜!”他露出一個看好戲的表情道:“撒嬌也不行!” 都天祿身后響起了一聲驚呼“原來咱們殿下還跟大汗撒……唔唔唔”,又安靜了下去。安嘉瑞不由流露出一絲笑意,邊勇捷確實是在用生命彰顯存在感。 都天祿揚了揚眉,斷然否定道:“臣不知大汗在說些什么?!?/br> 大汗一臉寵溺的拿手指點了點他,轉開了話題道:“既然如此,諸位,我欲再啟征途,誰欲為我奪回勝利?” 話音剛落,立刻有人應聲道:“兒臣愿往!”“愿為父親分憂!”“愿為父親一探辭國!” 大汗的三個兒子站起身,昂首挺胸主動請戰。 但場面卻一時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在皇子們身上轉悠了一圈,又移到拿著酒杯似笑非笑卻半點沒有起身意圖的都天祿身上,許久都沒人開口迎合皇子們的話。 大汗靠在椅子上,目光從戰意凜然的牧都然到風度翩翩的牧易軒,再到臉上有些孩子氣的牧文澤,臉色不改,點頭贊道:“愿意為父親分憂,果然都是我的好兒子!”他似是十分感動,但感動的表情沒有停留一秒又瞬間變回了嚴肅:“但戰場豈是兒戲,你們從未領軍出征,不善軍事,何談請戰?” 他又轉頭臉色溫和的對都天祿道:“天祿,你覺得如何?” 都天祿一口飲盡杯子酒,將杯子扔到桌面上,出言卻是贊同之意:“臣倒是覺得侄子們一番孝心感天動地,不若就讓侄子們試試?”他語帶諷刺道:“說不定他們其中還藏著一個軍事奇才呢?” 話音剛落,大殿里更是悄無聲息,就連邊勇捷都默默的縮小了身軀,免的引起他們兩人的注意。 大汗臉色一沉:“你渾說些什么?袁三軍威名赫赫,辭國之所勝之戰皆是你的功勞,與他們何干?” 都天祿看了眼身旁,安嘉瑞端著酒杯,似是對場上的一切毫不關心,但是微微抿緊的唇卻暴露了他的心思。他收回眼神,渾不在意道:“大兄,雛鷹起飛也需借助風力,此時正是好機會,不如給皇子們一個機會?” 大汗輕輕“哼”了一聲,目光看向了人群。 在一片寂靜中,后排一個讀書人突然朗聲道:“將軍被美色所惑,先是未聞軍令而私自撤退,之后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頂撞大汗,一意孤行與辭國人結契!”他似是赤膽忠心,連聲道:“這個辭國人禍國殃民,絕非良善之輩,臣懇請大汗賜他一死,糾正將軍之錯矣!” 一時之間,大殿內不聞其他聲,唯獨他的聲音不斷回蕩。 他有些激動和興奮,尤其在看到其他人投來的敬佩眼神之后,更是挺直了胸膛,覺得自己這富貴險中求的一步走對了! 都天祿此人勢力之大,大汗豈能不視其為眼中釘rou中刺?此舉既可以使都天祿痛失所愛,又成功的打擊了他的威望,可謂是一石二鳥。讀書人心中泛起些許豪情,一時間只覺得天下之大,大有所為! 直到都天祿怒極反笑,轉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揮了揮手。從后排走出兩個彪悍漢子,腰間戴著彰顯其武將身份的木牌,看顏色和樣式,正是統領一營的營長。 他們仿佛沒看到旁人似的,徑直朝那個還在暢想的讀書人走了過去,手一抬,將他架了起來,朝殿外走去。 “你們要干嘛?我是有品階的官員!大汗?大汗!”隨著他的凄厲叫喊聲越來越弱,最后終不可聞。 他們兩個又恍如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在一片寂靜中,尤老先生低聲問嘴角含笑的郁溫綸:“都將軍……” 郁溫綸聽到開頭便毫不猶豫的打斷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尤老先生你也看見了,都將軍在大金的地位便是如此。切記!勿妄加議論?!?/br> 郁溫綸發誓,這可是他能給出的最良心的建議了。要不是看尤老先生年紀一大把,又憂國憂民,生怕他在這節骨眼上與都天祿起了爭執,鬧出什么不好看的事情來,他也沒必要這么反復強調。 大殿中仍是安安靜靜的,拋去愣頭青和妄想一步登天的二愣子之外,所有人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心無旁騖的樣子。 倒是都天祿身后那一席的武將,各個都目光懷疑的在場中巡視,似有不服動手之意。邊勇捷那氣勢,要不是被柱子間按著,早就沖出去了。整一席的氣氛都與旁人格格不入,毫無畏懼之色。 安嘉瑞放下酒杯,有些好奇,被架出去的那個人到底怎么樣了?當然他更好奇的是大汗的反應。 他看了眼身邊怒氣勃發的都天祿,又用余光看了眼頭上的大汗,大汗臉色沉沉,看不出喜怒。 他更正了對大金已經開始封建專/制的想法,大金骨子里果然還是一個游牧民族作風,誰強,服誰,即使都天祿在這種場合挑戰大汗的威嚴,也沒有人敢跳出來用禮法和尊卑之分來指責他。 等到聽不見殿外凄厲的聲音了,大汗才沉著臉對都天祿道:“我欲派你出征辭國,你去是不去?” 都天祿斷然回道:“不去!” 大汗手在桌上摸索了下,被絡清一把握住,她笑著道:“本是慶功宴,何必把氣氛弄的這么僵?”她似是埋怨道:“也怪你,這事什么時候不好提起?天祿結契才多久?你就想著派他出征?” 她軟和著語調對大汗道:“做哥哥的也不知道替弟弟想想?” 大汗瞥了眼都天祿,神色未改。 絡清又轉頭對都天祿道:“你大兄素來是這樣的,什么好的只管往你手里塞,也不問問你想不想要?!彼冻鲆粋€微笑道:“好了,勿與你大兄負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疼你?!?/br> 都天祿臉色緩和了些許,看了眼大汗的黑臉,與絡清道:“要不是嫂嫂你勸我,我才不跟他講和?!?/br> 安嘉瑞從絡清第一句話開始就嘆為觀止,這就是說話的藝術啊,不論是插入話題的時間還是這一波行云流水的緩和氣氛的功力,都值得晚輩們慢慢學習啊。 娶一個賢妻良母是多么重要??!如此感嘆完之后,他又有些好奇,有這么一位母親,怎么教出了那三個皇子的?倒不是他們有多差,只是與絡清的表現差距有些大,實在不像是她教出來的。 他心頭一跳,突然明白了什么,絡清沒有自己的兒子? 22.第21章 寂靜的大殿中,雖坐滿了人,但氣氛很是嚴肅,發展到現在,眾人更是連呼吸都放輕了,存在感幾近于無。 都天祿似是服了軟,大汗卻絲毫沒有順勢而下的意思,他握緊椅子把手,身體前傾,似欲擇人而噬,目光緊緊的逼迫著都天祿道:“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領軍出征?” 都天祿與他目光相接,不閃不避,斷然道:“臣身體不適,無法領軍出征,還望大汗海涵!” “好!好極了!”牧奪多站起身,須發怒張,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目光在安嘉瑞身上上下打量了下,連連點頭氣極而笑道:“你以為除了你沒有別人能統帥袁三軍了?” “大汗!萬萬不可!”牧奪多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一眾武將從后方站起身來出聲反對。 牧奪多點了點他們,又點了點都天祿,欲咆哮出聲,最終只是對都天祿說了一個字:“滾!” 都天祿也絲毫沒有妥協之意,拉起安嘉瑞轉身就走,徒留一個揮袖而去的背影。 目送著都天祿氣勢洶洶的離開,坐在都天祿身后的武將們面面相覷,我是跟著老大走呢?還是給大汗留點面子? 邊勇捷一拍桌子,作勢要走,然后被柱子間一個反手緊緊扣在原地。 牧都然和牧易軒交換了個眼神,面上不顯,但眼角卻浮上了一絲喜悅。牧文澤看著哥哥們的互動,瞇著眼,也跟著浮上了一絲笑意。 大汗似是十分憤怒,在都天祿走后,一揮手,也帶著洛清離開了大殿。 徒留下圍觀群眾在大殿內默默回味剛才發生的事情。 ### 時間走過幾日。 外面的風起云涌與安嘉瑞無關,他倒是自那以后,就閉門不出,賞花賞云,修身養性。不因為別的,主要是他覺得那場爆發的沖突有點突然和蹊蹺,充滿了腐臭的陰謀味。 他也懶的出門給別人當靶子,反正看看雜書,吃吃點心,還有人無微不至的照顧,除了那略顯多余的湯藥外,生活亦是十分充足。 他躺在躺椅上,曬著陽光,慢悠悠的翻過一頁,不遠處都天祿正半裸著上身在聚精會神的練功。安嘉瑞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還有些期待,但很快他發現是電視劇看多了,都天祿只是在不斷重復挑砍劈刺這幾個基本招數。除了rou體肌rou繃緊時那一瞬間的美感,沒有其他他更想看到的東西。 真是浪費了一具美好的rou體啊。拿余光吃飽了豆腐的安某人如是說道。 他心不在焉的又翻過了一頁,想,都天祿自和大汗爭吵過后,就履行了他之前的承諾,一直陪在他身邊,幾乎寸步不離,安嘉瑞簡直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是看他毫無芥蒂的表現,又不似知道了阿公與他所說的話。 這樣想著,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一時之間覺得有些看不懂都天祿了。之前相處之后他幾乎輕易的下了判斷。但是現在倒覺得之前的判斷實在在輕易了些,畢竟都天祿也是在大金這個政治環境里熏陶出來的。 他正思考著,突然聞到身邊一股汗臭味,還沒抬頭,都天祿飛快的在他側臉親了一口,又紅著耳尖,強撐著道:“你別生氣,我只是見你在陽光下,被籠罩出一層光芒,好似仙人般,才過來親你一口,確定你不會就此飛走的!”說到后面,他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說法很離譜,僵硬著臉道:“我去洗澡……”走出幾步,又轉頭命令道:“你不許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