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近些年,確是那魔教行事最為張狂,我聽那魔教圣女每次出行,身側都會帶十余人,且酷愛紅衣,倒切實是個修羅模樣?!?/br> “正是。這魔教不除,武林難安,還需我等同心勠力,共同籌謀?!?/br> 坐在席面最上首的是青山派的掌門人,他早年與嚴家關系不錯,但未曾出力圍堵過嚴家老宅,這會兒表明了意見,轉頭就去看嚴枕云,還是和藹模樣。 “我們這幫老人瞧著也快頤養天年了,這武林遲早交到小輩手里。云世侄如今也算小輩中翹楚,不如說說,你有何看法?” 嚴枕云的目光從對面幾位中年人臉上飛快滑過,他已將當年事情查得差不多,魔教最后插了一手是鐵板釘釘了,可最先動手的,卻是這些個如今坐在席面上,口口聲聲說著江湖正義,心底里卻想把利益都往自家摟的人。 就是他們嫌父親分功不均,才堵上門來,逼死了他二哥,害得他家破人亡。 得知真相時,嚴枕云的確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 可他想到了阿娘的話,想到了阿姐的告誡,他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如今江湖動蕩,魔教做大,他需要人來抗衡魔教,而這些人的罪行,不如等他收集完全證據,在江湖平定之時公之于眾,讓所有江湖人來做個決斷。 不然他手起刀落,這等利欲熏心的小人在江湖上依舊層出不窮。 江湖要大面上的安穩,卻也要秩序與底線。 嚴枕云朝那幾位一笑,答得甚是妥帖,“江湖敗類,自然是得而誅之?!?/br> 青山派掌門人朗聲大笑,拍著他的肩夸贊少年人確是有志氣。 那幾位自然也只能跟著笑,心想自個如今還無波無浪,這勞什子的云少俠應當還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吧?他那時也不過是個小兒罷了,又被親父忽略。 他們幾位湊頭竊竊私語,心下卻還是難安,想著還是先試探一二。 先不說嚴枕云回客棧的路上被人劫了道,這頭客棧里一個人影就晃進了珈以的房間,抹黑將她桌上的糕點吃了大半,又灌了好幾口水,才算是緩過勁來。 只他累成這樣,看在床上安逸閉目養神的珈以就更不爽了。 好歹還念著她如今內傷極重,自己就著最后幾口涼水細嚼慢咽最后一塊糕點,邊與珈以說探聽到的事,“他們怕是真要那魔教下手了,你就這么自動自發地上趕著往上湊,不會鬧出個好歹來吧?” “有好歹又有什么要緊,左右我也活不過多久了?!?/br> 珈以依舊躺著,眼睛都未睜開,天黑,滕星野瞧不清她的神情,只聽她這語氣,就只覺喪氣萬分,“你這人,怎么活得這般沒勁?!?/br> 偏珈以還能一句跟著一句地頂回來,“我這不是沒勁,我是沒活的力氣了?!?/br> 她如今六腑疼得厲害,是真不想在這個任務里多待。 滕星野雖知曉她不能長壽,卻鮮少聽她這般消極,立時連手里捏著的糕點掉了都顧不上,左思右想了許久,好歹想起點能激她上進的由頭,“那云少俠不是支撐著你活著的力氣嗎?” 自認識他這么些年,有了機會,不管受著傷還是咋地,馬不停蹄就往他那跑,每次去還基本不空手,最夸張的一次,她從漠北回來,還給帶了一整只羊。 而他這個被扔在西陵山上受苦的好友,連一條羊排都沒吃著。 滕星野為了這事兒,氣得三個月沒私底下搭理過珈以。 可他又勸不住珈以別去——早些年她是說孩子還小,定性弱,怕他受了委屈受了磨難移了心性,總是少不了走一遭;后來是,她只有去過那回來,才有些笑模樣。 滕蕭行事愈發過分,連滕星野有時都忍不住想給他下砒霜。 可滕蕭日常飲食起居多小心自不必說,他們力量未足,貿然行動,也不過就是為他人做嫁衣,西陵教內動蕩一二,外頭該如何行事,依舊如何。 且要是左護法,那怕是更變本加厲。 “云哥兒他不是,他也不可能是?!?/br> 珈以答了一句,不想再循著這個話題走,干脆另起一頭,“你從西陵山下來時,山上是什么境況?” “還能什么境況,那死魔頭還在練他的神功,我最后一次瞧他,他那模樣是真有些不對勁,我估摸著,再次走火入魔,應該也就是這半個月的光景了。左護法那邊動作頗多,怕是也忍不住,這兩敗類怕是馬上就要杠上?!?/br> 西陵教中,人人皆知教主偏疼少主,而少主與左護法及圣女的關系都極差。 滕星野十年如一日地在滕蕭面前說左護法的壞話,底下更是小動作不斷,成功地把左護法逼得與珈以同行,倒是讓珈以在他那插了好些個眼。 他們籌謀數年,等的就是這個兩敗俱傷后趕盡殺絕的時機。 珈以點頭,應下,“那便安排在近幾日吧,我出去露個面?!?/br> 露面的時機來得很快。 江湖正要萬眾一心同對魔教之時,參與商議的東極玄虛宮門下首徒卻半夜被人偷襲,雖未受傷,可這事件惡劣,氣得嶺北的好些姑娘紛紛致信家中。 她們不是為旁的,就是看不慣魔教這囂張氣焰。 而就在此時,魔教圣女居然還敢在眾目睽睽之下作亂,她帶著人潛入了與會的一位名喚金守望的漕幫副幫主房內,直接將人抹了脖子,血濺三尺高,驚得那恰巧來尋金副幫主的另一位江湖杰出人士驚叫出聲。 這位自然也是被魔教妖女抹了脖子。 好在他的犧牲給了眾人趕來的時間,青山派掌門人一馬當先與那魔教妖女交了手,卻被她一掌打下高墻,好在云少俠折身接得快,將那掌門往青山派眾人中輕輕一拋,揉身便于那妖女大戰了五十回合,成功在那妖女肩上砍了一劍。 妖女狼狽而逃,教眾被捕,嶺北城城門緊逼,眾人拿了火把,挨家挨戶搜尋。 今夜立了大功的云少俠自是被眾人圍著一頓夸贊,而他心急如焚,草草應付幾句后無良地將兩位師弟扔在了人堆里,尋了個“我去找那妖女”的借口,就急急出了包圍圈,朝著他所借住的客棧而去。 他跑出了一身汗,簡直比與那妖女交手時還緊張,一下又一下緊迫地瞧著珈以的房門,連聲喊她,“阿姐,阿姐,你在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很著急啊很著急…… 不過我這么可愛,肯定不是故意卡文的~~~~ 第78章 魔教里的女俠(12) 珈以打著哈欠去開了門,許是夜起怕冷,她身上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卻還能看見從身前露出來的單薄春衫,嚴枕云一眼都不敢多看就別開了目光,只握緊了手中的劍,呆滯的目光直視前方。 “阿姐,方才魔教鬧了些響動,你夜間安寢時要小心?!?/br> 他急匆匆跑來,滿頭是汗,好似只為囑咐這一句。 珈以自然是又幾分疑惑的,語調上揚地“恩”了聲。 嚴枕云也不知曉自己那會兒怎么就頭腦發熱地非要跑過來看一眼不可,好在他這一路不短,足夠他想好借口,“我方才傷了那魔教圣女,抓住了十余個教眾,但不知他們身后是否還有人,我怕他們會報復于你?!?/br> 畢竟現在的江湖風聲里,珈以的確是滿門被滅,父親不知所蹤的云少俠最親密的人,若是那魔教真想要報復,自然是找上珈以最合適。 他后來跑得那般快,還用了輕功,也不是沒有這個擔憂在。 “你與魔教那妖女交手了?” 珈以這語調把握得很是到位,儼然不到最后關頭不愿意撕掉馬甲,她將嚴枕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確認他沒受傷才松了口氣,“那你瞧見她的模樣了嗎?” 她故意湊近了幾分,似是很好奇,“她長得美嗎?” 窗外樹葉無風而動,不知為何,沙沙作響。 嚴枕云心跳都被那樹葉晃得快了幾分,實話都說得結巴,“天天天黑,我又……又忙著對敵,并未曾看清她的模樣?!?/br> 珈以又“喔”了聲,似是有些失望。 她的語調很容易就讓嚴枕云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他心下著急,很想說什么話來讓她開心些,可偏偏他往日最不解風情不過,腦子像個負重過劇的機器似的轉了兩圈,只能干巴巴地擠出一句,“阿姐……阿姐應是比她好看的?!?/br> 方才動了內力,這會兒內臟氣血翻涌,珈以扶在門上的手口用力地指節發白,她不敢屏蔽掉所有痛覺將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便只能忍著最后這點痛。 她怕自個回頭倒下就要暈個整日,也怕驚動嚴枕云壞了計劃,才故意站在著,為難著已經很為難的青年,“你方才都說沒見著她,怎么又說她沒我好看?” 嚴枕云是真的窘迫。 他自小就沒撒過謊,那些說著好聽的場面話,他一般都說不出口,七歲夸珈以長得好看那次,真是他第一次夸贊除他阿娘以外的人。 同樣,他難得撒個謊,珈以不惦念這第一次便罷了,還要揪著不放。 嚴枕云又是難得被弄出了些火氣,想起她這會兒這么較真,前幾日卻在街上問他那個子虛烏有的心上人,心里莫名就覺得有些憋悶,一張嘴,竟是與她說了實話,“總之無論瞧見了誰,阿姐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看的那個?!?/br> 這話出口,被真摯地夸贊了的珈以笑出聲來。 她笑得咳了,捂住嘴嘗到腥甜,知曉自己撐不下去了,小心地用手抹干凈了,趁著嚴枕云這會兒臉通紅得不敢抬頭看,又用袖子蹭了蹭,別到背后藏住。 就這般輕飄飄的,似是半點都沒意識自己說的話有多么石破天驚。 “眼里覺著我最好看,云哥兒你不會是瞧上我了吧?” 嚴枕云渾身一僵,正巧下面有人知曉他在這兒,等了一會兒還沒等到他人,已經不耐煩地催起來了,嚴枕云趕緊匆匆應了聲,頭都沒抬就跑下去了。 他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像是個藏著寶藏卻被人發現了的守財奴。 所以他壓根沒發現,即使這會兒的燈再暗,即使他再著急,他只要抬起眼看一眼,就能發現,珈以嘴角還有沒抹干凈的血液。 而他卻等到下了樓梯,才敢抬頭看。 那扇門已經關上了。 他心慌氣亂,握緊了手里的劍,快步走了出去。 而關上門的珈以直接暈倒在地。 從窗外樹上掠身進來的騰星野都沒來得及接住她。 她咳著血,大口大口的血從嘴里冒出來,卻只揪著騰星野的衣角,告訴他,“幫我瞞一天,一天后我就能醒過來?!?/br> 騰星野這幾年來沒少幫她干這些事,他會她的字跡,能模仿她的聲音,甚至能修飾身形,從背影上看上去和她像了八成。 可他卻沒想過,他為了幫她保命練出來的技能,居然有一天要拿來哄男人!而且是個明顯對她有意思的男人。 騰星野嘔得很想吐血。 可門外的嚴枕云還在敲門,低聲詢問,“阿姐?你不舒服嗎?小二說你昨天一天都沒出來用飯?你想吃些什么,我幫你準備?!?/br> 騰星野深吸一口氣,捏著嗓子回他,“不了,我昨日出去用了膳食了,云哥兒你再讓我休息會兒,我傍晚再陪你用膳?!?/br> 傍晚葉珈以她就是死也要死回來! 嚴枕云還是有些不放心,可里面的人沒出聲,前日他又剛被問過那樣的問題,這會兒正有些心思浮動,倒也不敢進門,只能隔著門問,“傍晚青山派掌門約了我們去游湖,阿姐你也要一起來嗎?” 哈!說抓魔教的人,只抓了幾個小嘍啰,倒是有臉在那游湖慶祝。 好在外面這小子還是要幾分臉面的,這話說得,八成自己都羞愧。 云哥兒是真覺得羞愧,這群人嘴上說著要除魔教,可昨日忙了一日無收獲之后,今日就張羅著要慶功了,他原推辭了不想去,可眼下他是代表東極來的,他不出面,那些人指不定背后就要編排東極有維護魔教之意了。 何況那些人說得那般冠冕堂皇,說這不僅是個慶功宴,還是個陷阱。 只有他們一眾人等都在船上待著,魔教覺得能將他們一網打盡,才會不管不顧地投入陷阱中來,總比滿江湖地循著他們的落腳之處簡單。 這樣一來,嚴枕云更不好推辭。 可他到底也記掛著珈以,想著若是能帶上她一同去,在他身邊,總歸安全些。 他們能不這個局,被當成鳥雀來自投羅網的自也有感覺,滕星野差點就冷笑出聲,嘲諷這些想當然的江湖人真是傻得可愛了。